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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出戏 ...

  •   喜都,郑宫。

      “滚出去!”

      酉金阁外,侍从皆跪伏在地,大气也不敢出,只看见华丽的衣角匆匆滑过,听见玉玦相碰叮咚之声。

      相国和郡主又吵架了。

      自从那次石破天惊的归郑议事后,郑十一和郑巧的关系便一天天恶化,今日郑十一的奏折正式递出,郡主也不相让,在议政殿上两派吵得不可开交。

      “可恶!”郑巧随手狠狠掐着百花园中的花,气闷的脸上浮上两团红晕。

      “生气就生气,作践自己做什么?”祁小将军背着手,盯着她低头轻笑。

      “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郑巧嘴上不饶人,却乖乖停了手。

      “我巡逻宫禁,你又不是不知。”祁小将军拉过郑巧的手,仔细看着,“花上的小刺可要当心,当下看着没什么,等时间久了,扎在肉里,那种又麻又痒的疼你可受不了。”

      郑巧偏过头,翻了个白眼,但没把手抽回。

      “好了。”祁小将军话音刚落,郑巧就迅速抽回手,转身就要走。

      “诶!何至于这样生气!”

      郑巧转身瞪着他:“祁哥哥,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你难道不了解我?”

      “我了解你,正是我了解你,才要更为你着想啊!”祁小将军急切地说,他又顿了顿,慢慢涨红了脸,“可是这郑国国君,有什么好,你完全有更好的选择,我,你——”

      “祁哥哥,好和坏不仅是他人的评价,也是自己的作为,这也是我生来的权力,我为什么不能选?”郑巧打断祁小将军的话,说道。

      “还有,”她又忽然凑上前,几乎呼吸可闻,用气声问道,“什么更好的选择呀,祁哥哥?”

      “咳。”祁小将军迅速后退几步,闹了个大红脸,“没什么。嗯,过几天春祭礼,你素来怕冷,记得让下人多备些衣物。我还有巡逻,先告退!”

      他几乎是逃也似地飞奔而去。

      郑巧等他远到看不见的距离,瞬间收了笑容。

      都说郑国女公子郑巧,十五岁时便被陛下亲封郡主,有倾国倾城之貌。她在人前总是带着笑,但只有郑巧自己知道,其实,她不喜欢笑。

      郑武公时,郑宫按照这位先王的喜好,修建长长的走廊串起一座座宫室,若有耐心顺着长廊一直走,只要选对方向,百转千回也能绕回原点,世人称做"雁回廊"。

      郑巧很喜欢独自一人顺着雁回廊慢步,遇到岔路便随意选择向前、向左或向右。

      只有行走在雁回廊上,一步又一步,她可以冷着脸,摘下笑脸的面具,她走得稳稳当当,一点一点积攒着尽管前路未知却能坦然从容的勇气。

      郑巧小时候,曾听闻郑武公——自己未曾蒙面的父亲,那个名震天下的英雄,也常常独自漫步雁回廊。

      有宫婢窥见他于皓月当空的夜晚,在雁回廊对影成诗,就着月光饮下亲手酿制的桂花酒。

      郑武公已经走了很多年,但还有很多人记着他、念着他,郑巧没有见过他,她就从这些记忆里的陈旧光影中,自己凭凑、想象出一个不甚清晰的影子。

      这个影子陪她走过许多年,被她仰望过许多年,直到她终于有了能够去追寻这个影子的力量,于是她选择了这条布满荆棘的路。

      不知道是刻在骨血里的牵绊还是命运的轮回,子女总是难免走上和父母相似的路。

      郑巧只希望自己,能做得好一些,再好一些。

      ……

      昭都,云宫。

      云国公云无忧靠在窗边的软塌,闭目微扬着头,他用手轻捶自己刺痛的双腿,试图减轻一些陈年旧痛。

      多日阴天,他双腿的旧伤又犯了,刚刚靠一碗安神汤才小睡一会儿,他过目不忘,但还是记不清稍纵即逝的梦境。

      梦之所以为梦,大概就是如此吧,他想。

      "国君。"老人跪在他的面前行了大礼,瞧着比云无忧还要年长,但眉眼间比他还多了几分生机。

      "何不为,你也老了。"云无忧轻笑着,但一阵剧烈的咳嗽打破他表面上的云淡风轻。

      "咳,咳,无碍!"云无忧满不在乎地撑着勉强站起,"十七年不见,我们都老得快死了,也没必要叙旧寒暄了。"

      何不为眼眶微湿,他还记得多年以前,在京城与云无忧第一次见面,那时的鲜衣怒马少年郎,如今,连站都站不稳了。

      他从辉煌灿烂的过去一步步走来,沦落到如今,苟延残喘。

      "君上,我们终于等到那个机会了吗?"何不为激动地有些微微发抖,"臣在宪州多年的准备,只需君上一声令下!"

      "再等等。"云无忧看着疑惑的何不为道,"在那之前,你要去那五个附国一趟,拿着我的印信,这个锦囊你到了附国才能打开。有些故人,你帮我见上一见。"

      "是,"何不为犹豫片刻问道,"如今不需要防着琉璃氏了吗?"

      "不需要了,"云无忧笑意未达眼底,他看向远方天边的乌云,"要变天了。"

      "君上保重,臣告退!"何不为行礼道。

      "好,"云无忧神采飞扬,依稀透出何不为记忆中他几分少年时的模样,"本君如今事少,正好能仔细挑选一个良辰吉日。"

      何不为虽然不知道云无忧要做什么但没有再问,退至门边又被他叫住。

      "何不为,"云无忧半个身子隐在阴影中,何不为离得太远,云无忧的脸不甚清晰,"你要记住,我对我做出的选择,从不后悔。"

      "诺。"

      何不为见过云无忧平定西戎、追敌千里取其首级,豪情壮志、风流倜傥;也追随他中年失意,国不安宁、偏安一隅;他也相信他蛰伏数年,必能置之死地而后生、报仇雪恨。

      "臣亦不后悔。"

      从而立之年到耄耋老人,何不为也有他自己的选择,这一选,转眼就是一辈子。

      ……

      与此同时,昭都的大将军府上,一声声鞭子的破风声,在夜里刺耳又令人恐惧。

      被鞭打的小仆早就晕死了过去,但行刑者不敢停下,只能一下又一下打在逐渐丧失生机的小仆身上。

      冰冷的寒风中的院里,跪满了侍从,化雪的时节最为寒冷,许多人冻得僵硬,已经感觉不到双腿的知觉了。

      大将军如齐,此刻把自己关在门窗紧闭、温暖明亮的屋中,用厚厚的棉被裹着自己,他冷汗直流,双目怒睁。

      "该死的贱奴!"他诅咒着。

      如齐的将军府上有一个铁打的规矩,那就是夜晚他的房间必须紧闭门窗,然而今日那个倒霉的小仆,不甚留了一单窗未关,便遭遇了灭顶之灾。

      如齐瞪着眼睛,眨眼也不敢,就这样流了满脸的泪水。他不敢闭眼,不敢让眼前哪怕侵入一丝的黑暗。

      他盯着大片的烛火甚至眼前都染上橘红色的重影,可就算如此他还是能看见他的恐惧之源。

      "啊!"

      如齐哀嚎着,惨叫声回荡在寂静的院内,许多跪着的人已经因为寒冷而死去,再也听不见了。

      他又看见了,星辰。

      哪怕是短短一瞬,哪怕只窥见一眼,他也承受不了,他用极大的毅力忍着,不让自己把双眼抠下,那些当年在鬼城死去的同伴的脸、伴着血腥气的幻觉不停的在他眼前闪现。

      如齐痛苦地在地上打滚,他知道,他从来就没有走出过那座鬼城,从来都没有走出过,那片星空。

      ……

      地下城。

      杏树下,单大人听完千照和柳鱼在遥渊之梦里的经历,盯着头顶静止的星空,缓缓说:"孙工对地下溶洞这么熟悉,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吧?紫晶悬案极有可能就是他和邱娘做的。"

      "孙工和邱娘用那些孩子到底做了什么呢?"柳鱼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千照望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地下城,说:"这么多小小,总不能是从地里长出来的吧?"

      "秦中街上的皮影戏,是用孙工和邱娘的爱情故事做结局,他们其实是间客的事实恐怕只有你们走过遥渊之梦里的人才知晓。"单大人说。

      "真相不就是这样吗?"柳鱼戏谑地说,"总是和不为人知这四个字放在一起。"

      单大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有些消沉:"是啊,有时真相也不是人们想看到的结局吧。"

      "咳咳,"单大人轻咳两声,掩饰自己刚刚的失态,"你们都做得不错,特别是阿信,在遥渊之梦里,只有牢记自己,头脑才能保持清醒,记忆就不会混乱,你最后从云公平戎抓到疾风车这一关键,很好。"

      千照点点头:"阿鱼也有提醒我的。"

      柳鱼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你聪明,我感觉题目对我来说,比你轻松多了。"

      "遥渊之梦并不仅仅可怕在梦境本身,"单大人严肃地说,"阿鱼,你真的出戏了吗?"

      柳鱼愣住,一瞬间云无忧的记忆在他的脑海里横冲直撞,但被他不动声色地压下:"我是柳鱼,我不是云无忧。"

      这是柳鱼第一次在单大人面前说出自己的真名,单大人有些惊讶他突然的坦诚,但也没有说话。

      云无忧的喜怒哀乐都与柳鱼无关,柳鱼清楚知道这一点,可是他总是在看见千照的时候,萌生出不知从何而起的愧疚。

      那是云无忧对太子的愧疚。

      "这几天看见你,"千照却平静地看着柳鱼的双眼说道,"我总是无端怀疑,不知为何也不知从何而起,现在我知道了,这是太子对云无忧的怀疑。"

      太子对云无忧的怀疑,比云无忧的愧疚藏的更深,对千照的影响亦深。

      "我总是觉得愧疚。"柳鱼说出口后明显觉得松了口气。

      单大人拍拍手:"不愧是遥渊之梦,说出来便好,你们的愧疚和怀疑都不属于自己,要记得,阿信就是阿信,柳鱼就是柳鱼。"

      "千照。"千照开口打断单大人,"千照就是千照。"

      "好,千照就是千照。"单大人嘴角微微上扬,重复道。

      少年和少女终于告诉了他自己的真名,这算是信任吗?单大人问自己,他不知道答案,只是有些高兴。

      已经很久不曾感受到的,被人相信的喜悦。

      风吹散满地杏花,地下城的小院里,三人难得放松,杏花的香气扑鼻,宁静而安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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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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