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随成

3、3 杀羊

　　左岩站在门外。
　　“十二点了。出来吃午饭。”
　　沙泽顿了顿，关门跟左岩出去。餐厅人来人往，闷热的气息和熟食的味道充斥在空气里。
　　左岩领沙泽到了最里面的一张桌子，那赫支也在。见沙泽来了，那赫支笑着招呼她。
　　取餐的人不少，取餐队伍缓缓往前方移动。饭菜用热水温着，熟食的味道更加明显。沙泽随便选了两个菜往回走，发现前一晚那个喝醉的女人坐在左岩身边。
　　沙泽坐下来，对面的女人倒了一杯水，笑道：“咦？第一次见你。”
　　左岩道：“沙泽，昨天刚到。在这做调酒师。”
　　她看了一眼左岩，笑着对沙泽道：“你好，我叫车黎黎，是住客。在这里五个月了。”
　　她的笑容灿烂而甜美。
　　沙泽冲她点点头。
　　车黎黎看了看沙泽，觉得有些熟悉。
　　她拧眉回想，但是没想起来，有些迟疑：“那个......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的啊？”
　　沙泽停下筷子，淡淡地道：“昨晚。你喝醉了。”
　　车黎黎恍然大悟，想起昨晚的醉态，有些尴尬。她张了张嘴，片刻才找回自己灿烂的笑容。
　　她低头夹菜，微笑着说：“昨天和朋友在一起，喝多了。”
　　那赫支接话道：“那是。你平时都不怎么喝酒，昨天突然喝那么多，不醉才怪。”
　　他夹起菜吃了一口，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昨天你不是说要跟左岩出去吗，怎么后面没去？”
　　泪光在车黎黎眼中一闪而逝。她低头吃饭，没有吱声。
　　几人都没说话，那赫支有点摸不着头脑。
　　左岩道：“扎西大叔家今天杀羊，我去不了，你们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沙泽顿了顿，随即放下筷子，眼神有些波动。
　　一路跋涉而来，真正带血的肉已经好久都没有品尝到了。
　　杀羊......
　　沙泽的眼神晦暗起来，没说话。
　　那赫支摆摆手：“懒得去了，前几天刚去了卓玛大婶家，羊肉吃够了。”
　　车黎黎也勉强笑道：“我也不去了，今天还有点工作。”

　　出了大门，鲜血的味道隐隐从集市传来。
　　沙泽沿着昨晚来时的路往下走，到了集市。街上的场景和晚上截然不同：人们来来往往，尘土被交错的脚步扬起来，悬浮在半空中。
　　两边都是叫卖的摊贩，一个男人叫住沙泽，劝她买一块新鲜的猪肉。那男人却是昨晚街上跟沙泽搭讪的醉汉。
　　沙泽见是肉，上前看了看。
　　“怎么样，我们家的猪肉绝对是好肉，您大可以放心。”男人满脸笑容，拍着胸脯说道。
　　鲜红的肉有些乌青色，沙泽定神看了男人一眼，没什么表情，转身走了。
　　男人莫名觉得心头发虚。
　　集市商品混杂，不同味道混杂在一起，血腥味被压在底下，让人难以分辨。沙泽站在路中间，一个路人不小心把她撞了一下。
　　路人连连道歉，她没有理会，一边搜寻一边往前走。走了一段，血腥味突然浓郁起来，暗红色的血液裹着砂砾从前方的小巷里曲曲折折地流出来。
　　沙泽喉咙动了动，顺着小巷走进院子里。院子中间，一只羊已经被开膛破肚、悬挂起来。一个中年男人正在清理羊的内脏。院子周围，一群人靠着墙或站或坐，笑着闲谈。
　　沙泽站到一个靠门的中年女人旁边。那个女人头上裹着头巾，穿着厚重鲜艳的长裙，年龄有些大，身体略微发福。她卷着袖子，露出了结实的小臂。她侧头看了沙泽一眼，微微一笑。
　　“有客人来了啊。”
　　沙泽问：“是扎西家吗？”
　　“是啊，欢迎你来。”女人笑着点点头，正欲继续说话，看见沙泽的面容却顿了顿。
　　她盯着沙泽，语气有些变化，缓缓道：“我的姑娘......你的眼睛，看起来真像狼眼。”
　　沙泽眼神动了一霎：“狼眼有什么不好吗？”
　　女人定定看着她，若有所思。
　　片刻，女人微笑道：“没什么不好。不过孩子，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你的眼睛告诉了我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沙泽没说话。
　　两人安静片刻，女人没有继续说下去。她看向院子中间的羊和正在劳作的男人，微笑道：“我叫旦增喜绕，那是我丈夫扎西。既然来了，就不要空手回去。你带一块新鲜羊肉走吧，就当作我们对你的祝福。”
　　羊被倒挂起来，身体还在流血，滴答滴答地落到血污的地上。
　　沙泽的嘴唇有些起皮。她抿了抿嘴唇，道：“感谢。”
　　扎西抓着羊肉较小的一边，将刀插入羊肉之间向下划拉。羊肉被一块一块卸下来，丢到两个大铁盆里。羊血、各个脏器被分类盛放，扎西的工作终于完成，自顾收拾自己的用具。旦增喜绕招呼了在场的人，羊肉被分了一些出去，院子里的人纷纷散开，有的进屋，有的离去。
　　旦增喜绕提起一块羊肉递给沙泽，沙泽垂眸，接过羊肉。
　　她双手交握，垂在身前：“你看起来不像个普通姑娘，寻常的祝福可能不适合你。无寻常愿，无寻常苦，无寻常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们。”
　　沙泽看向朝旦增喜绕，后者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院子里满地血污，扎西端来一盆清水，在磨刀石上磨刀，天空泛着明亮的白色。磨好刀，扎西哗啦一声，将清水泼到地上。
　　血污被冲开，地面斑驳交杂。
　　回到旅店，左岩正坐在院子里，客人在左岩对面侃侃而谈。左岩淡笑着，认真听客人说话，不时添茶。
　　沙泽带着几样东西进门，正巧遇见那赫支从里面出来。
　　他看见沙泽，停下脚步：“哎，你去哪了这是？”
　　见沙泽衣服和脸上隐隐有一些红色印记，他“咦”了一声：“你这脸上和衣领上是什么？”
　　沙泽扫过那赫支的脸，随口道：“尘土吧。”
　　那赫支感觉不太对，疑惑地拧眉，想要伸手去摸。沙泽微微侧身，瞥了那赫支一眼，继续往前走。
　　那赫支跟了几步，又问道：“那你拿这些骨头和木头干嘛啊？”
　　沙泽没有回答，左拐往房间方向去了。
　　那赫支感觉莫名其妙，但也没有过多在意，径直往院子里去了。
　　他坐到左岩身边，自己拿了个茶杯，推到左岩面前。听完客人的话，那赫支笑着接道：“意大利我之前也去过，确实是这样，他们有用脚踩出水的水龙头，哈哈哈哈哈......”
　　左岩瞅了那赫支一眼，微微摇头，笑着给他添了一杯茶。事毕，他靠到椅背上，端起自己的茶杯抿了一口。
　　风从山那边吹过来，左岩的衣领被风吹得微微抖动。那赫支和客人在旁边交谈，左岩一边听，一边分神看向沙泽进门的方向。
　　他知道她去集市了，也看见了她带回来的东西，感觉有些奇怪。
　　左岩转头看向遥远的原野。她给他一种不踏实的感觉，即使他用这副躯壳麻木地生活了几年，但还是感觉到了这种危险。
　　左岩放下茶杯，杯底轻轻磕在了桌子上。
　　希望事情不像他感觉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