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将归矣》泷鱼夫人

3、第三章

　　弦月高挂，灯火高张，八街九陌坊遍开，肆花窗映着觥筹人影，茶棚烟雾升腾，孩童手执莲花灯，前后追逐打闹着穿梭于人群之中，笑声如银铃般清脆。丝竹管弦、人声喧闹，泱泱盛世之景。
　　街边商贩的叫卖不绝于耳，小糖人、月亮糕、杏仁酥、、芝麻糖......看得人眼花。
　　饶是淮安自小参加过不少宫廷宴会，这样热闹的景象却是没见过多少。
　　路过一个摊儿，淮安又一次停下了脚步。这个摊儿上摆着形状各异的小糖人，展翅欲飞的鸟儿、乖巧温顺的兔儿、凶狠张扬的虎儿......
　　商贩看着俩孩儿，笑吟吟道：“小公子们要点什么？”
　　淮安指着摊上的小兔儿转头看向孟陶：“给我来个这个。”
　　孟陶：......
　　他有些后悔带这位公主殿下来逛集市了。他看了看手中没吃完的胭脂糖、茶油酥、兔儿糕、梅花糕陷入了自我怀疑。
　　公主殿下自然不会客气，她伸手从孟陶的手上拿过钱袋子，付了钱，小心翼翼地将板上的兔儿拿起来。
　　真甜，她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多甜食。
　　孟陶看着自己瘪下去的钱袋子，有点心疼。公主虽然是锦衣玉食，但没甚么余钱，今日出门只能是孟陶自掏腰包了。
　　吃了几口淮安觉得腻，便递给孟陶。
　　“我手里都快拿不下了......”孟陶有些为难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淮安似是这才发现这个问题，思考了一会儿，于是将未拆封的粉饺递给了路边的乞儿：“这样就可以拿下了。”
　　孟陶：......他早该知道公主的本质都一样。
　　前方忽然爆发出阵阵喝彩声，淮安眼前一亮，拉着孟陶就往那边跑。
　　原是一个耍猴儿的，只见那猴儿随着耍猴人的手势摆出各种滑稽的动作，又在一声令下钻过一个又一个燃烧的圈。
　　猴儿每完成一项高难度的动作，围观的群众就会爆发出一阵掌声。
　　淮安本看得兴致勃勃的，可她渐渐发现了不对的地方——那猴儿似乎是很抗拒那燃烧的圈儿。
　　眼见着那猴儿又一次在圈儿前停了下来，人群中传来几声质疑。耍猴人忙鞠躬向观众赔笑着道歉，一鞭子抽到了那猴儿身上。小猴儿顿时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
　　几鞭子下去，猴儿身上已经是伤痕累累了，可它无论如何也不愿再过那个圈儿了。
　　听着围观的质疑声和抱怨声越来越高，耍猴人的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多，下手也越来越重。
　　孟陶有些看不下去了，他扯扯淮安的衣袖低声道：“走吧，看看别的。”
　　不料淮安一把甩开了孟陶，气势汹汹地挤开人群走到最前面大喝一声：“住手！”
　　人群静了一瞬，大家的目光纷纷落到这个不过总角之年的小公子身上。
　　耍猴人本来就烦着，见有人来干涉更是火冒三丈：“你是何人？”
　　“我是......”淮安正要自报家门，一双手突然拦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孟陶好声好气道：“他是我弟弟，抱歉抱歉......”
　　淮安掐了孟陶一把，不满道：“你干甚么？”
　　孟陶感觉自己汗流浃背了：“殿下，收敛点，你若是被发现了身份，咱们就都完了！”
　　一想到自己未经兄长允许就随意跑出来玩，淮安点了点头，但仍坚持道：“那个猴儿太可怜了，你救救它。”
　　“啊？”孟陶心里叫苦不迭，“我如何能救！”
　　淮安不解道：“不可以买下来吗？”
　　孟陶看了眼一脸倔犟的公主殿下，有些头痛地上前交涉：“这猴儿多少两？我弟弟喜欢。”
　　周围一片哗然，，笑话这两个孩子的不知天高地厚。
　　“多少两？你有银两吗？”耍猴儿脸上摆着明显的不相信。
　　孟陶掂了掂手中的钱袋子 ，心里不舍的紧，但表面上仍是豪气地将钱袋子递过去：“这些，够了吗？”
　　耍猴人接过钱袋子，顿时心花怒放，他斜眼打量着这俩公子，冷脸道：“这怎么够？”
　　眼看着淮安就要掏出自己御赐的步摇，孟陶忙按住她，摆出一副冷脸的架势：“还差多少你上将军府要吧，你拿着这个钱袋子他们自然认得的。”
　　这小孩儿还搬出将军府来了？耍猴人不屑地打量着手中的这个钱袋子。一个精致的“孟”字出现在了眼前。
　　这......难道真是孟将军府上的公子？
　　耍猴人不由得有些畏缩了，他冷哼道：“看在将军的面上，这次就算了。这猴儿，你们带走吧。”
　　得到允许，淮安忙上前将奄奄一息的猴儿抱在怀中。那猴儿躲在她的怀中微微颤抖着，似乎很是畏惧。淮安怜惜地抚着猴儿的小脑袋，轻声安慰着。
　　孟陶在一旁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怀中，叹了口气。
　　淮安不甚在意道：“这有什么，不就是些银子吗？回去我让皇兄给你便是了，干甚哭丧着脸。”
　　未经首肯便将公主带到集市上玩，别说什么银两不银两的了，恐怕挨鞭子都是从轻发落了。孟陶打了个哆嗦，忙摇头：“不必，不必，这猴儿我看着喜爱得紧！”
　　猴儿似乎是知晓是眼前之人救了自己，安安静静地待在淮安的怀中，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咕噜噜地转着，甚是可爱。
　　蓦地，淮安叹了口气：“姊姊怕这些小动物，宫中从来不让养这些。我从前曾养过几只兔子，因为姊姊害怕，父皇下令全都杀了。这猴儿看着也可怜得紧，我虽救下了它，但实在不知该如何放置它。”
　　孟陶腹诽：明明是我救下的......
　　被淮安瞪一眼，孟陶忙道：“对啊，那怎么办呢？”
　　眼见着眼前之人极不靠谱，淮安顿时失了说话的想法，默默地抱着猴儿走在前面。
　　孟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公主方才说什么？因为其他公主不喜这些，宫中就禁养这些小动物？那想来这公主的日子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好嘛，至少他养过不少小玩意儿。
　　淮安沉默地走着，竟不知不觉走出了闹市，渐渐地迷了路。
　　“这是哪儿？”淮安有些懵。
　　孟陶本是一板一眼地跟着公主，这时竟也是不知走到哪儿了。
　　方才在训兵场时的恐惧忽然漫上心头，淮安有些不安地抓住孟陶：“我们往回走吧，时候不早了，若到时候有人发现我们不在帐里就完蛋了。”
　　孟陶点头称是，二人一同往回走。可远离了街市就远离了灯火，此时仅有稀薄的月光透过层层树枝洒下来，但这并不能为他们指路。
　　眼见着路越来越陌生，淮安心也渐渐凉了下来。
　　从前孟陶虽然也爱玩闹，但每次出门都有仆从陪着，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
　　凉风渐起，吹得二人一阵泛寒。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孩童凄厉的哭声，在静谧的夜里尤为刺耳。
　　淮安本想分装作没听见的样子转身寻路，可那哭声声声入耳，搅得人心烦。
　　二人停下脚步，对视一眼，默契地往哭声的来源走去。
　　怀中的猴儿似乎是感觉到了不安，小手紧紧地攥住淮安地衣裳。
　　哭声渐进，一些衣物摩擦、拳头落在皮肉上的声音夜越发清晰，间杂着几声刺耳的嘲笑。
　　淮安有些忍不了了，将小猴从自己的身上拔了下来交给孟陶，几步冲了过去。
　　眼前的景象让人失语，几个衣衫褴褛的乞儿围着一个瘦弱的孩子，小孩儿不知轻重的拳头一下下落在那个瘦弱的孩子的身上。那孩子抱着头四处躲，可拳头如雨点般怎么都躲不掉。
　　淮安忍无可忍：“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几双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了淮安的身上。
　　“这是谁家的小公子？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嘿，穿得挺不错的。”
　　“身上应该不少银两吧？”
　　不怀好意的声音顿时嚷淮安汗毛倒竖。
　　其中一个孩子拎着地上的孩子的领子把人拎起来：“你今天任务没完成，上天给你机会了，看到那个人没？去！”
　　那瘦弱的孩子哆哆嗦嗦地站起来，一跛一瘸地朝淮安走过来。看着那个孩子脸上的伤，淮安一时心软愣在原地没有动。
　　“……啊啊啊啊啊！”那孩子突然崩溃大叫起来，疯魔般向淮安冲过来，却在快要撞上淮安的时候蹲下来崩溃大哭。
　　眼前这一幕实在是见所未见，淮安有些不知所措。
　　那几个孩子嗤笑着，不怀好意地靠近淮安；“身上有多少东西，留下来吧，”
　　那些乞儿毫无顾忌地冲向淮安，还顺带踢了蹲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小孩一脚。眼看着小孩儿脏兮兮的拳头就要落在自己身上，淮安才着手反击。
　　小孩儿没经过正儿八经的训练，哪是淮安的对手。几人眼见着处于劣势，相互对视一眼。紧接着对着淮安又扑了过去。在淮安忙着应付眼前几个小孩儿的时候，一个孩子悄悄地退到了一旁，拿出笛一样的东西猛吹了一下。
　　一声刺耳的声响划破夜空。
　　匆匆赶来的孟陶听见这声响忙大喊：“公......快跑！快跑！”
　　这声音他听过，是城中乞丐们联系的工具，这小孩是在请外援！
　　可那几个与淮安缠斗的孩子像是铁了心要把淮安留下来一样，并不着急进攻，也不给她留退路。乞儿衣衫褴褛，淮安也不好下狠手，只得无奈地被拖着。
　　孟陶额间布满了冷汗，他把小猴儿拔下来放到地上，冲过去与那几个乞儿打了起来。
　　可没过一会儿，林间就响起匆匆的脚步声。
　　孟陶心下一凉。
　　完了，这次是真的完了！
　　·
　　更夫打更的声音幽幽地荡在京城，已经三更了。
　　淮庭紧张地在军帐里看着太医一点点地检查着淮安的伤势。
　　“无妨，殿下不必着急，公主殿下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并不打紧。”太医禀报道。
　　“那这皮外伤，会留下疤痕吗？”淮庭问道，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公主殿下皮肤娇嫩，怕是......”见三皇子脸色骤变，太医忙道，“但臣会为公主殿下开些外敷的药膏，一日三次，这番下来就不会留疤了。”
　　淮庭叹了口气，板起脸：“那你先下去吧。”
　　太医行礼告退。
　　淮庭坐在榻旁，细细地查看着淮安的伤势。并不重，擦伤而已。可一位纯白无暇的公主身上怎可有这些痕迹！淮庭愤恨地伸手去揉搓淮安手臂上的擦伤，似乎是恨不得将这些伤口揉搓掉一样。
　　淮安吃痛，在梦中蹙起了眉，可淮庭似乎已经陷入了魔怔，仍大力揉着，直到伤口附近的皮肤通红一片方停下手。
　　本朝男子最为嫌弃的便是肌肤不洁之女子，这么些年他对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妹妹呵护备至，生怕她的身上留下那些男人们不喜的东西，这才多会儿没看住？竟然会发生这种事！
　　想到自己传出去的消息，他的脸色冷了下来。
　　边境敌军进犯严重，出兵支援已是迫在眉睫，可这一去便不知是何时才能回！而储君之位尚缺，他需要在朝中有自己新得过的帮手。那么如何能让那人完完全全服从于自己呢？母妃早在将淮安接到宫里的时候便为他铺好了路。
　　翌日，淮安被一阵阵冰凉的触感弄醒。她迷迷糊糊地睁眼，却看到自己的侍女阿梅正在为自己敷药。淮安忙四处打量，确认自己还在军帐里这才放下心来。
　　药膏粘粘乎乎的，粘在身上让淮安有些不舒服。
　　“别涂了，难受。”淮安用手挡开阿梅。
　　不料旁边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胡闹！”
　　淮安面色一僵，才发现淮庭正冷冷地盯着自己。从未见过这样冰冷的淮庭，淮安一时间有些懵，眼眶也微微红了起来。
　　淮庭叹了口气，走过去柔声道：“这些药膏会让你的伤好得更快，忍忍。”
　　淮安无声地点了点头。
　　见妹妹并无大恙，淮庭起身准备离开。淮安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那……孟陶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