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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救济荷鲁斯 ...

  •   救济荷鲁斯
      野次鬼
      01/04/2024

      一轮滚圆的枣红大日在地平线冒了头,金光丝丝缕缕咀着云块,白没了,浅灰没了,天变得黄,变红,变粗大,变铮亮,变斗志昂扬。

      闷灼的热气也快乐,从黄沙地沸沸腾腾嚎过石岩,再奔奔腾腾扎到有人踏足的休息区。太热了,灼人脸庞,烫人屁股,湿透了背脊,濡潮了脚板,哪哪都如此火热。

      你憋闷,胸毛被汗水淌成了一缕缕浮动的水草潜在衫下,汗水流入肚脐,汩成了一汪干咸的浊泉。

      热!热得要命!

      除了膀胱和肚脐在储水,血液里毛孔里的都被榨干了。

      你排在队伍最后,嘬着艳后牌的烟屁股,身后是阿斯旺持枪戒备的黝黑军人,军人背后是粗拙的柏油路,柏油路背后是飞沙的不毛地,不毛地背后就是那轮炙烫的,勇猛的,沉甸的红日。

      艳后的味道就是红日的味道,甜,糙,干焦,油滑,苦涩。

      你前面的西欧老头佝偻着,正大口喝滚热的咖啡,鱼眼突起,鼻头涨大,脖颈和颧骨湿漉漉地发红,嘴里嚅出一团团不健康的炽热肠子味。你看得心里毛燥又忧心。

      女人排一队,男人排一队。

      全世界的男女都在争抢厕所,全世界的臭汗和浓咖啡黏腻在一起。

      这都是要去阿布辛贝的游客。

      神庙临近苏丹,为了观光顺遂,阿斯旺警方要求整个城市的旅行大巴在凌晨4点集体出发,军车起始,警车结尾,破风铲沙,全程戒严。

      你困得躁郁不堪。

      自从踏入埃及后,你就不再剃胡,它们蜂拥地裹住了你的小唇,藤蔓一样与浓眉做着周密联结,这导致我辩不明你如今的样貌,它们滤网一样收集着沙尘,似开罗上空浮着的那层肮脏。

      不止于此,你还还原了自己的老毛病,频繁的揪扯嘴上翻起的干皮,一下两下,三下四下,有时候扯狠了,蹿出粒粒血珠,你不慌不忙用厚舌舔舔,拿冰水抿抿,温和凉,咸和腥,悠悠然然灌入你脆弱的肠胃。

      从楼胜机场出发得太匆忙,没来得及配墨镜。眸子的缺水让你瞳仁缩了,没了滤镜庇佑,你的阿斯旺,你的浆果棕,你的尼罗河,你的酒水,你的努比亚,你的人字拖都是直来直往最诚实的色彩。

      诚实是捧着的具有可贵色彩的物件,我多年丧失,竟在这里捡起来了。

      我热!我诚实得叫嚷,热死了!

      没法轻飘飘伏在你身上,炙烤去除了我的水分,总让我往下坠。本来还卧在你头顶,一会就滑到肩膀,再一会只能攀附住你的腰间。

      地面太烫,我只好拉扯你皮带往上爬,反射的热浪烧腿烧裆,也烧我那一整个盆腔的妇科病。

      漫漫长队,我痛苦,你的膀胱也疼痛,不知是憋的,还是你依旧恨我。

      撒尿时你目光凶残,青筋鼓成山丘,板寸发型剃得半死不活,额头的疤痕不断畸变,新肌肤滑滑嫩嫩,可你就是赌气得不戴帽,
      就是不爱护,让它们生出一簇簇灰斑,破皮结痂,再破皮再结痂,现在,垄成了一个个小肉瘤。

      你为什么这么厌憎,这么气愤。

      产房的水盆里脐带滑溜溜地绕着你脖颈,你皱成一团,是丑陋不堪的疙瘩肉,手指抓啊抓,伸向我,挠啊挠,伸向我,我把你奋力挤出产道,你则把最初的示好战战兢兢向我展示。

      我们是平等的啊。

      可现在,我看不透你了。

      你用柴刀肢解我,在罱雅二坑三层的浴缸里,在阴雨似红柿腐烂的炎天里,我像一头老迈的花猪被钝刀唰啦唰啦迂缓地切割,左小腿、右小腿、左大腿、右大腿,浓稠的血液包裹着我的屎尿,泡着我膝窝粗大曲张的静脉,它们失去柔韧像铁锈崩断的弹簧,张着小嘴吐黑血。

      为什么。

      我咒你骂你,用苍黄的松牙咬你,用淋浴头攮你。

      你默不作声,冷酷又恬静,驴一样的长脸,鹰一样的尖嘴,鳄一样的黑豆小眼。

      恬静在哪儿?在你下颌,你一紧张就收颚,愤怒也收,焦急也收,开心也收,可现下你下巴松弛,和缓得不绞动任何力量,你将我残肢截面碾成花边,竟然不嗔也不悲!

      我大嘴凹陷,舌头挺立,两眼瞠圆,腮帮歪曲。

      这时已是夜晚,客厅的佛龛中观音被蒙上红布,供果也被清理,但没有闭灯,夜间幽红的光晕笼着盖头,赤上加丹,观音像个贫瘠的待嫁妮子。

      你是早有预谋,杜绝让神明瞧见你。

      顺着颈纹向下横切竖切,剖开胸膛翻开肚腹,你抓我胃囊,捏我心脏,拗断肋骨,扯出小肠。我灰凄凄的眼睛依旧瞪着你,这是一个硕大的谜团,我不明白啊。我的双|乳|子|宫是母亲,肩膀腰腹是父亲,我切换着两种身份颤颤巍巍地养育你,你却朝着我丰厚的卵|巢啐口黄痰。

      你也看我,直勾勾地看,这时候你双颊终于动容了,抹了把脸上的血,眼泪缓缓往下爬,淌到我鼻尖,你的下颌收紧,揪着我的眼皮让我闭眼,可我没法瞑目啊,我想不明白。

      揪了七八次你失了耐心,食指中指并拢化成一把大铲从上眼皮俐落地扎下去,狠狠一兜再向上一提。黏糊糊地水雾中,我的左眼球蹦了出来,继而是右眼球,他们滚下我的大皮,翻越一截手臂,弹过枯白的乱发,停在地漏中摇摆。

      我说不上耻辱,也说不上悲伤,就是想不明白。

      我的头颅、身板和四肢被剁成了碎末,喂狗喂鸟喂猫,即便我注重保养依旧是酸乎乎的肉质,它们遍布在介寿巷的东南西北,一直延展到藤山步道。整整一个月,旭阳东升,残阳陷落,我的肉糜成了生灵果腹的珍品。

      从这个时候,我开始密切关注你的一举一动,因为你继而要做的事必将直接关乎于你屠戮母亲的心理动向,我要揣摩你的动机与爱意,你的憎恨与暴戾。

      我等啊等啊,等啊等,等啊等,等……

      你终于动起来了。

      你揣着我两粒干瘪浑黄的眼珠,来到埃及。

      坦荡荡的在黄沙中飞跑,在神明庙宇的僻静处猛烈磕头,在游轮的阿拉伯音乐里嘬水|烟吐石榴雾,努比亚人打鼓时你也蹦,似个落拓的疯子比谁都癫,我沉默地看着你摇头甩胯,沉腰挥臂,肆无忌惮的乱跺步子,粗鄙的舞姿震惊了围观的一双双眼。

      你也安静过,温情地描摹着菲莱神庙的大柱,像抚女友的白|乳,或是在游轮的隔间阳台里骄傲自恋地慰藉自己,在彪悍又浓烈的日落中,你散漫、嚣张、自由,以一种全新的我无法探究的样态挥霍精|子。

      你陌生到我开始流泪,你像尼罗河的两岸景,白的棕的黄的褐的,偶尔填上几撇绿,你也像卢克索田地垃圾间的白鹭,细肢挪移,大嘴尖锐,迟疑地看着月影和红日中追风的热气球。

      你变得比埃及人更油嘴滑舌,他们喊“1 dollar 1 dollar”的谎言,你也满嘴虚假。

      在埃德福哒哒哒哒的马车上和一个日本旅人猜拳喝酒,明明知晓这个国度拒绝饮酒,你还攥着SAKARA满街招摇,热腾的马粪和急缓不一的颠簸消除不去你们的亢奋,你们称兄道弟地谈宗教,说舞蹈的公主和长蛇,讲荷鲁斯明媚的眼睛。

      你粗言秽语。

      面目逐渐丑陋,逐渐肆意,脱离了我一直逼迫你务必呈现的儒雅与清冷,你忘了,你曾比我更在意涵养与姿态,你忘了你初中第二年,我翻开相册给女孩看你畏惧狮虎的缩脖照片,下巴惊恐地叠起三四层,油光的鼻头上是耷拉的眼睛和扭捏的刘海。女孩哈哈大笑,我也捂嘴嘻嘻,只有你憎恶地立在我们身后一言不发,等她离开后,你流泪了,我心下一涩,坏了,你的羞耻感来了,
      你对爱情认真了。

      是因为这种情绪的累加让你挥刀吗?

      我没有错,爱是全貌展现,是屎尿屁的粗鲁与遥遥无期的庸常。我没有忌惮她的容貌,没有嫉妒你笨拙的爱情,更没有嗔怪她侵占我的物产。

      那是为什么?

      晨礼拜在凌晨3点28分,阿訇颂礼的呼唤透过喇叭弥漫整座城,所有的小孩都起床了,在袅袅灯火的小超市和黢黑的马路间聚集、奔跑或骑车。

      你也没睡,正痴迷地望月,河面粼粼无风闪着细银的光泽,你抠着额头的疤痕跟着阿訇的腔调吟唱,肃穆缓缓占据你心头,大约半小时,你眉眼松了,柔美了。

      此时此刻,才是熟悉的你。

      我在这脸上久违地看到了我夭折的女儿和离世的丈夫,我们四口人啊是捆绑的生死体,是深扎泥壤的根系,是日月的攀亲。它已破碎了五成,可你却变了脸,大刀阔斧地将它彻底斩断,为什么?

      为什么啊?

      为什么要在这成为无影无踪的侠客,为什么怀抱我眼珠。它们已烂成了果核,喷薄着作呕的味道,你买了50毫升的埃及木质香精,每次洗衣滴上两滴,你面容粗壮,身体却是个芬芳美人。

      为什么你要沉迷酒店餐厅的无花果,每日灌十几个入肚,甜得呲牙,血糖蓬勃。

      为什么要给他们20埃镑的小费,你应该给我,我比他们收拾得更得体,就像儿时换尿布,撕去优雅承接住成人母的一地鸡毛,你的屁股滑嫩,一掐弹来撞去,却也无法弥补我每次放屁时漏尿的唏嘘。

      为什么,为什么你步入30岁后,用寡言封闭了咆哮,骚动和抱负,比女人还寂静。

      为什么让我变成现在的模样,浮于天花板,淌于尼罗河,无法再用力呵护你,成了软塌塌的腿,手,脑袋和胸脯,成了个白濛濛的鬼,我摸不到你啦,这对于一个母亲是多么挫败的体验。

      我想不明白,不明白。

      你从乌泱泱的卫生间出来了,重新窝回大巴最后一排,连续几夜的望月让你困顿,一觉睡到阿布辛贝。

      在那里,你的眩晕是真实的,救助神庙的故事你听得热泪盈眶,

      但入了神殿,越往里走,你便越绝望。子|宫闭塞,羊水淹溺,拉美西斯二世的威权将你的脖颈往下压,胸腔憋闷,你大口呼吸胡茬子都在乱颤,汗水喷涌出毛孔。

      你慌神了,这哪里是拉美西斯二世,这是遮天蔽日的母亲,是我,我用这辉煌的不可剥削的身份再一次企图统治你。

      我热切地旁观你脸庞,鼻子依旧朝天,这是我最厌恶的器官,我热爱我的儿子,除了他的鼻子。

      跪在沉沉黄沙中,你咿咿呀呀地放声哭,参照着托勒密九世对荷鲁斯敬拜的模样,哆嗦地掏出我的眼睛,已经风干缩成了龙眼大小的黑核。你双手高举,眼泪鼻涕齐齐淌:母亲啊母亲,如果你不曾生育,便能长命百岁啊。你如果先谋杀了我,便能平安无虞!

      你恸哭不止。

      额头的红疤再次被你磕烂,我瞧得心惊肉跳,可我已不会饶恕啦,喉头挤不出声音无法传递我的悲痛,我也不再是个精明的女人,但即便这样,我也能看出你的求饶你的忏悔只是你自我消解罪恶的糊涂把戏。

      倏忽,你反挺身子,头颅哗啦啦向后飞扬。

      你面容视死如归,捏住鼻子,手掌握紧眼珠往嘴里一丢,两个果核骨碌碌灌入喉中,被衣服浸透的木香将腐臭中和成了一种干燥的平平无奇的气味。

      我被震撼了,呆呆傻傻望着你。

      你将我双眼饮入腹中。

      喀嚓喀嚓,我有了变化,不一样了,喀嚓喀嚓,我能看见眼睛欢乐地下落,喀嚓喀嚓,我能旁观食道黏膜的鼓动,喀嚓喀嚓,我的视线太明亮分辨出糜烂的牛肉卷和紫红的无花果浆,我看到流淌的胃液侵蚀像平和的尼罗河。

      你心跳近在咫尺,我也终于听见你脑仁里的声音——吃了,吃了,吃了,吃了!吃了——!

      你嚼穿龈血的恨意感染了我双眼,我心鼓大捶,惊得差点散形!

      你知道了!

      你知道了!怎么就知道了,你怎么会知道,你竟然知道了!

      你伪装的可真好啊!

      你就是这样,有着善辩的头颅和愚蠢的鼻子,我此时此刻才看见你上班折返回家,目睹了我用电热壶击杀了你心仪的姑娘。

      你双眸弹跳,胸膛剧痛,你透着窗板的缝隙看我扒去她衣裙,骑着她肚子,扇打她面庞,她哭唧唧的求饶,那声音从细瘦到豪迈,一路嚷上天,我只能掐她喉头阻断。

      我忌惮她的容貌,嫉妒你笨拙的爱情,嗔怪她侵占我的私有物产,她有弥天大罪!

      杀了,杀了,杀了,杀了!杀了——!

      我越来越亢奋越来越喜悦,我才是披盖头的新娘,是教堂中唯一与你宣发誓言的伴侣。

      我的天,你竟然都看见了!

      我在你身子里挫败的哭泣起来,也好,也好,我也不必再伪装成一个啰嗦的妇人。

      我的双眼在你胃囊复活,贲门是我的额头,十二指肠是我脖颈,我掌着你的生|殖,从此挑剔着过来的女人,也好!

      我们是连体的同根是血脉的本源,这一回,我的儿子,你永远摆脱不了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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