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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劫 好人 ...

  •   到了城门处,裴预和江蒙感到些异样:铜钉大门半掩,两个守门士兵面上都戴着白色布巾,挨个盘查要进城的百姓。他们前面有个拉板车的农夫,板车上躺着个人,盖着被,只漏出散乱的发髻。裴预离得很近,听见那人不停咳嗽。

      “回去吧,你们那儿来的不让进。”守兵对那农民说道。

      任凭那农民如何哀求,守兵就是不让他们进,江蒙忍不住问了一嘴,那守兵没好气地答道:他们那儿近来闹瘟疫闹得厉害,若是把病气带到城里怎么办?

      裴预一惊,赶紧离那板车远了一些。

      进城之后,便是车水马龙、十分热闹了。街道宽敞,两旁酒肆茶歇、小摊小贩吆喝不绝。往来行人大多脸上蒙着布巾,使得江蒙二人显得格格不入。

      江蒙先到市场卖骡子,价钱都谈好了,就要一手交骡一手交钱的时候,那畜牲却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嘶鸣,挣脱了江蒙,飞也似地狂奔而去。

      众人惊呆,愣愣地看着骡子的背影。

      买家立马收回钱:“姐们儿我先走了。”

      买卖泡汤,裴预心里有点惴惴,怕江蒙说不去熏风楼了。她却低头站了一会儿,叹口气,说咱们先去,到时候看看店家愿不愿意让咱们干活抵饭钱。实在不行我去街上卖艺,总之一定让你吃上这顿饭。

      裴预大喜:“他们必定愿意。”何止愿意,直接免单啊。

      他现在觉得江蒙这人,还不错,实诚,良善,有担当。只可惜走歪了路,等他回京,帮她救出那几个村民,好好教导一番后放了她算了。

      已过正午,两人终于站在了熏风楼前,这条街与方才进城时又不同,显然是达官贵人出行之所,街上行人穿着绫罗绸缎,两旁皆是三层高楼,这座熏风楼尤为气派,红墙绿瓦,门楹用蓝色金色彩漆画了吉祥图案,屋檐下大红灯笼两串,垂着金黄穗子。

      二人都觉又困又饿到了极点,恨不得立刻进去狼吞虎咽一顿。可天不遂人意,那两扇雕花木门却紧紧锁着。

      裴预一颗心倏忽沉了下去。三两步迈上台阶到门前,狠狠拍了两下:“人呢?!”

      “别拍了!”睡在台阶下晒太阳的叫花子嚷嚷起来,“吵死了。”

      “你管我?!”裴预扭头怒道。

      旁人不知,他却知道,别家店或许有关门歇业的日子,但熏风楼乃是情报枢纽,断不会关门。眼下大门紧锁,空无一人,怕是听见他已经死了的风闻,树倒猢狲散了。

      这是他最害怕的情况。

      裴预崩溃之际,打街那头行来一匹黑马,径直停到楼前,下来一个黑衣、草编斗笠的人。他也走到门前,见大门紧闭,扭头问那叫花子:“店家哪里去了?”

      叫花子懒懒的:“早先老板说要探亲,收拾收拾都去豆城了。特地叫我在此告诉新老顾客。喏,偏有个傻子不听,在那砸门呢。”

      裴预一下子放下手。

      豆城。豆城?!他心下道一声坏了,怎么忘了这茬,他们现在一定是去豆城找他了,偏他又阴差阳错来了涿郡,两边正好错过。不过也好,总算自己人知晓他并没有死,以后总能想办法营救。

      裴预定了神,那边江蒙已和人攀谈起来,那人听着年纪不大,自称是许昌人士,家族行十九,故称叶十九。因不喜读书,三年前到京城经商,积累下些资产,便准备返乡娶亲成家。两人聊得投机,那人听说了江蒙从土匪处脱身之事,眼睛都亮了,直夸英雄。听见她们身无分文,便慷慨解囊,要请她们吃饭。

      几人便在不远处的一座酒楼落座,那叶十九取下斗笠,终于露出真容。

      竟是个极貌美的少年。

      面若敷粉、唇如点朱,一双柳眉星目,好个芙蓉郎君。

      不说江蒙,就连同为男子的裴预,都看的一惊:天下竟有如此标致的少年,只怕自己年少时也比不过。再看江蒙,果然一幅呆样了。低头看看自己,一夜奔逃,身上粗布衣裳破破烂烂,伸出手来,指甲缝里竟也有了黑泥。

      裴预如遭雷击。

      那边两人已经聊的甚欢,句句投机,倒像个前世的知己,不一会儿已称姐道弟。叶十九出手阔绰,一桌好菜好酒,亲自斟酒一杯敬上,江蒙抬手谢绝:“贤弟莫怪罪,愚姊平生最厌这口。”

      裴预正失魂落魄地拿茶水洗筷子,听见她居然“贤弟”、“愚姊”地拽文词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却不知道,江大侠算是儒侠,江蒙耳濡目染,也懂得一些场面话,只是生性粗犷,平时不爱说罢了。

      叶十九一笑,也不怪罪,拿回来要自己喝,却一失手,那杯子直直掉下去。江蒙一伸手接住,还给他,又以茶代酒,敬他一杯。

      说话间,酒楼大堂前头的方桌前站上一位说书先生,响木一拍:“今个儿给大伙讲讲,当今右相裴元度的轶事……”

      听见自己的名字,裴预从方才那凄凄惨惨戚戚中醒过来,挺了挺脊背,有些志得意满起来。不管怎样,他可是最受皇上宠信的右相,说书人口中的是他裴预。叶十九是谁?没听说过。

      说书人绘声绘色地讲起来,裴预一听,原来是说的他摆琼华宴的事儿。

      彼时他刚满二十岁,被提拔为右相,双喜临门,便好好费心操办了生日宴。说书人描绘的肉山酒池,什么西域的驼峰,东海的龙肝,北山的熊掌,南涯的凤髓。风雅如张、素的真迹,绮丽如三丈高的珊瑚……属实不合事实,这些东西好弄,他宴会上的东西却不易得。“足足花了——”说书人卖了个关子,“二十万两雪花银哪!”

      台下一阵哗然。

      裴预听了这话,心中暗笑,到底是乡野人没见识,区区二十万两,买来在席上唱戏的昆曲班子都不止这个数。刚要和江蒙取笑一番,却见她脸色铁青,额头暴筋,握拳“砰”地锤了下桌子:“他妈的这鸟裴预!”

      桌子上茶水杯都跳一下,裴预一呆。

      江蒙方才听到二十,以为是二十两,已经咋舌,没想到是二十万!

      村里先前日子好的时候,一家子每天能吃到一锅米,差不多二三十两,再打捞些鱼虾,就能吃饱了。算到每人每年,不到两石,换成银子,不过二两。也就是说,这裴预一顿饭吃掉的银子,够他们村一个人吃十万年的大米!

      她说完抬头去看裴预,见他满脸涨红,额上冒汗,一副尴尬欲死的模样,奇道:“你怎么了?”

      裴预平日在京时,无人不捧着赞着,众星拱月一般。如今却被当面点名道姓地痛骂一通,别说维持脸色,连坐在这椅子上都是勉强。他脑子里还回响着江蒙的怒骂,只觉头昏脑涨,浑身发烧,恨不得钻进地缝。被她一问,连看她的眼睛都不敢,涨红着脸站起身就走。

      江蒙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只得扔了叶十九追上去。

      裴预到了街上,遭风一吹,终于略有些清醒。手腕却一紧,是江蒙抓住了他,一脸疑惑。

      好在她还不知道他就是裴预。他强自镇定,低声说了句我没事。又试探着道:“说书人多会夸大,那位裴右相也没那么坏。”

      江蒙便连连冷笑:“你跟你爹爱他,当然袒护那鸟人。别的不说,他一味撺掇你爹要去远征高句丽,管我们要军粮,全不顾我们连自个儿都吃不上饭了。他自己一顿宴席吃二十万两雪花银,倒要来逼我们,逼死了多少人!他妈的,要我碰见这鸟人,必要杀了他才高兴。”

      裴预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听到最后一句,目瞪口呆:“什、杀了?你在说笑吗?”

      “谁说笑?”江蒙阴着脸,手不自觉地抓住刀柄,“也就是我没碰着他。要是碰见,一手拽髻,一手拔刀,手起刀落,剁掉他脑袋当球儿踢。”

      说完感到手中震颤不停,惊讶地一瞧,疑惑道:“你抖什么?又不是要杀你。”

      裴预哭丧着脸,魂都要丢了。“哈哈,是啊。”只能干笑。

      决不能让她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两人往回走,路上遇见叶十九也追了过来,问是怎么了。裴预只推说自己身体不适,出来透透风,说完还真咳嗽了两声。几人一同回去坐好,叶十九发出邀约,说是一人行路多有不便,想和他们同行,路上好做个伴,互相照应。

      他们话语投机,又恰好顺路,江蒙便答应下来,约定一同走到许昌再分别。

      江蒙答应的痛快,裴预却有些生疑,毕竟他俩现在身无分文,吃饭住宿都要叶十九张罗,非亲非故,他怎么这样大方?那叶十九闻言,腼腆一笑,拿一双美目去瞧江蒙:“实不相瞒,小弟是冲着江姐姐来的。”

      天下竟有如此不知廉耻的人,裴预又惊又怒,一拍桌子:“她是我的娘子!”

      一句话惹的邻桌都望过来,江蒙“噗”地喷出一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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