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关系》元然

11、11.越界关系

　　鲤城黄昏，霞光芳菲，整个街区似泼了一层橘，色彩暧昧。

　　褚添麒没心情留意这些，前面轿车排成长龙，后面鸣笛不断，他和向昀赫夹在中间，已经在高架桥堵了半个小时。

　　褚添麒心急，断断续续有节奏地拍响喇叭，跟着后面轿车一起宣泄。

　　他探出头左右张望，坐回车内对向昀赫说：“诶，打个赌，咱俩至少要在这憋一个小时才能下去。”

　　向昀赫打开导航，当前路段在地图上显示一截暗红色，发黑，像凝固不通的血栓。

　　车内，交通电台的主持人调侃路况，向昀赫从主持人的话语中获取到有用信息。

　　他言语笃定：“最多半个小时。”

　　褚添麒努嘴表示不信，主持人叽里呱啦的语速让他心烦，他随手将电台切换成摇滚音乐，扯嗓子吼了三首歌。

　　到第四首歌前奏响起，前排车队出现移动的迹象，不到十分钟，褚添麒看到曙光。

　　在距离高架终点二十多米时，他笑了：“向机长交通嗅觉敏锐，不愧是驾驶员。”

　　“你在恭维我？”向昀赫倾靠进座椅，姿态放松，胳膊拄在窗沿上，手扶太阳穴。

　　“算是吧！”褚添麒转动方向盘，车驶出高架桥。

　　向昀赫微微扬起下巴，看向褚添麒，语气高了一个音调像个胜利者：“赌什么？”

　　褚添麒注意力集中在路面上，始终侧脸朝向昀赫。他随口说了一句话，没想到向昀赫居然认真了。

　　他嘿嘿一笑：“开玩笑的，不算。”

　　褚添麒耍无赖，向昀赫哼笑，目光瞥向车外后视镜，懒得跟他扯皮。

　　方寸大小的镜子将路上景色浓缩成一本连环画，随着车速的变化不停变幻，向昀赫发现后视镜也框住了褚添麒。

　　风吹乱褚添麒的头发，吹鼓包裹身体的白衬衫，在高速行驶的车内发出轻微响动，而褚添麒眉眼认真专注于交通。

　　此情此景，向昀赫想起褚添麒讲课的样子，他一时分不清该欣赏晚霞还是后视镜里的人。

　　天色逐渐变暗，褚添麒停好车，带着向昀赫七拐八拐走进一条深巷。

　　向昀赫原以为老字号最起码要有门面，不想寒蝉得连门头都没有。

　　老板是一位其貌不扬的中年大叔，围个红围默默低头忙，手速利索，加料舀汤一气呵成，不带停顿。

　　一会儿功夫，四五碗配好的面线糊，热气腾腾排放在取餐台上。

　　向昀赫走进店内，选了一个位置坐下，慢条斯理地解开袖口，方便等会儿吃饭。

　　褚添麒回头不见人，瞧见向昀赫坐在桌前扁袖口，催促道：“赶紧过来选料。”

　　向昀赫应一声“好”，抻了抻衣襟，起身朝褚添麒走去。皮鞋摩擦大理石地面铿锵作响，几步路走出了领导风范。

　　店内食客抬起头纷纷注视着他，对此向昀赫一无所知，褚添麒却极不自在，因为那群人的目光也裹挟着他。

　　褚添麒拽过向昀赫手腕拉到身侧，嫌弃道：“慢吞吞属乌龟的？”

　　向昀赫一颗心跟荡秋千似的，忽悠一下荡到褚添麒身侧，刚挽上去的袖口此时又掉到手腕处。

　　这次他直接把袖管撸到小臂以上，形成的褶皱堆积在大臂处，显得他特别壮特有气势。

　　褚添麒余光瞧换成正眼看，从头到脚打量向昀赫，暗忖，一会儿卖弄优雅一会儿耍帅，这人可真会装。

　　向昀赫举手投足间的自然动作，在褚添麒眼里成了卖弄。

　　付钱的时候，褚添麒钱包里掉落一张两寸照，背面朝下向昀赫一脚踩过，雪白的相纸上留下清晰的皮鞋印，波浪花纹底。

　　“看着点！”褚添麒不乐意眉头紧皱，捡起来又吹又擦，心疼坏了。

　　向昀赫并未看清照片正面，一张照片能让褚添麒紧张成这样，他好奇问：“女朋友？”

　　褚添麒小心翼翼放好照片，合上钱包道：“心上人。”

　　一般男生这么说就代表单相思，换句话讲照片上的人是褚添麒的白月光。

　　向昀赫笑笑没说话，看不出褚添麒还挺纯情。

　　两人围在桌子前喝面线糊，聊行业新闻。

　　“‘航业小报’又报出一个笑话。”褚添麒咽下嘴里食物，继续讲：“华航机长和乘务员在前舱吵架，金卡投诉影响到他心情，让航空公司给说法。”

　　向昀赫点点头，这件事他有所耳闻：“乘务员操作不规范，关舱门前没按照标准话语请示，引起机长不满。”

　　各航司规定不同，乘务员和飞行员相应的操作规范也会有差异，有些航空公司在意沟通术语有硬性规定，有些航空公司不会特别要求。

　　褚添麒放下勺子，透露道：“那是对外交代的漂亮借口，真实情况谁敢跟旅客说。”

　　向昀赫对业内八卦不感兴趣，低头喝面线糊。

　　飞行这些年各地美食尝过不少，鲤城叫得出名字的小吃也吃过，过去喝过面线糊不觉怎样，今天细细品尝仿佛发现了新大陆。

　　可能来对地方了吧，向昀赫这样想又连喝了三勺。

　　褚添麒不顾向昀赫的沉默，侃侃而谈。

　　“离谱太离谱了！

　　这个女乘的现男友是男机长的前男友，两人因为一个男人撕得不可开交。

　　更离谱的是，他们连这男的长什么样都不清楚，网聊爱的死去活来被骗了都不知道。”

　　褚添麒咬一口油条，开玩笑道：“要我说这个乘务员和机长才是真正的一对，不在一起可惜了。”

　　向昀赫似被踩到尾巴，冷声冷气，一脸正色地反驳：“性取向不同怎么在一起！”

　　褚添麒愣了一下，感觉向昀赫不太对，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便把话题扯到飞行上：“咱们俩一起飞，不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惊喜吧？”

　　向昀赫知道自己刚才反应过激，有意掩盖，说笑道：“什么惊喜？因为一个男人吵起来吗？”

　　褚添麒浑身哆嗦，做出起鸡皮疙瘩的样子，打趣回复：“别恶心我，我是钢铁直男！”

　　向昀赫翘起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放平了，慢慢咀嚼嘴里无味的虾仁，缓缓咽下去嘴里泛酸，再没胃口。

　　他扯一张纸巾，擦了擦嘴角，道：“我吃饱了，出去抽根烟。”

　　褚添麒不明所以，嘴里塞满食物，疑惑地看着向昀赫走出室内。

　　回去路上两人沉默不语都有些疲惫，到家便各自回房休息。

　　褚添麒洗澡的时候毛毛躁躁，左脚踩右脚，伤口开始泛疼，他擦干净身子出来用药酒揉了半天。

　　边揉边想，还是向昀赫的手法好，厚脸皮拿药酒去找向昀赫，敲了半天门，里面闷闷传出一句“在洗澡”，他转身去了后院。

　　齐雅芙房间靠近小池塘，窗户大开里面有亮光，间歇传出噼里啪啦键盘声。

　　向昀赫探头看见妹妹坐在电脑前揪头发，他轻轻敲了几下窗户，关心道：“怎么愁成这样？”

　　齐雅芙哭丧着脸：“别提了，吃席吃一半收到硕导的微信，通知我报告不合格重新改，明天十二点之前交给他。”

　　齐雅芙是褚添麒姑姑的女儿，说来奇怪这姑娘不亲父母，只亲跟她没血缘关系的褚月婵，舅舅都得靠边站。

　　褚月婵和郝明江离婚那会儿，齐雅芙刚上小学，得知褚月婵移居鲤城她哭了一个星期。

　　每年寒暑假往褚月婵这跑，大学直接考到鲤城就为了粘着舅妈，褚月婵有一件小棉袄，高兴得不得了，对她比两个儿子上心。

　　褚添麒对妹妹相当溺爱，他无法体会研究僧的辛苦，一时间失语：“哥去给你冲杯咖啡，慢慢写啊。”

　　齐雅芙怨声载道又像撒娇，气鼓鼓地说：“哥，没你这么安慰人的！”

　　褚添麒挠挠脑袋：“要不给你买点好吃的？”

　　齐雅芙想起什么，拽过双肩包掏出一盒喜糖扔给褚添麒：“给你的沾沾喜气，希望嫂子赶紧出现好好治治你这张嘴！”

　　“臭丫头！”褚添麒笑了，打开精致的包装盒，挑了块奶糖嚼得有滋有味。

　　目光无意瞥见齐雅芙桌子上的画，他拿在手里，放远了凑近了似乎能看出花，夸道：“画得不错。”

　　齐雅芙不停敲键盘：“昀赫哥画的。”

　　向昀赫？褚添麒眨巴眼睛，突然改口语气平淡，道：“哦，一般吧，没我画得好看。”

　　“嘁——”齐雅芙没理他哥。

　　院里三个人属褚添麒最闲，从前院逛游到后院，又折回前院。

　　此时他站在院当间和向昀赫隔窗而望，两人视线相触，向昀赫说了句：“靠近点。”

　　褚添麒兜里揣着药酒，忘了找向昀赫干嘛，他凑过去，看见向昀赫手握铅笔，在细腻的白纸本上刷刷作画。

　　向昀赫的眼珠时不时抬一下，在褚添麒脸上取材。

　　褚添麒捏着喜糖盒，沉思，原来在授课室那会儿，他画的不是姑娘而是自己。

　　他又奇怪，画的是我，他耳朵红什么？

　　褚添麒不多想，出于好心剥糖喂向昀赫，心说，看你为我画画腾不出手的份上，今天伺候伺候你。

　　向昀赫专注于纸上，冰凉的嘴唇被一股暖意强行撬开，他本能闪躲。

　　“怕什么喜糖，张嘴。”

　　向昀赫神情不自然，脖子边后移边张嘴。

　　“躲什么！”

　　褚添麒直接伸手把糖放他嘴里，又嫌弃地在向昀赫身上蹭了两下：“都是你的口水。”

　　动作不过分，褚添麒发现向昀赫耳垂又红了。

　　向昀赫无法专心，潦草收尾，撕下来给褚添麒。

　　褚添麒心里满意嘴上挑三拣四：“你画的不是咱们公司制服吧？”

　　向昀赫站起身子和褚添麒拉开距离，手掌托着IPAD查航班，说：“公司制服是平驳领不适合你，戗驳领更适合你的身材，我改了一下。”

　　“懂得够多的。”褚添麒没细究收好画，看到屏幕跳出的排班界面，问：“后天飞哪？”

　　“郑市来回。”向昀赫点开机组成员一栏。

　　“郑市最近雷雨不好飞，飞行员窝在驾驶舱里两眼通红，乘务员在客舱对战旅客，一飞一个头大。”褚添麒感慨，“延误班，谁飞谁倒霉。”

　　向昀赫没说话，默默把IPAD递到褚添麒面前，四四方方的屏幕上，机组成员一栏赫然印着“乘务长褚添麒”六个大字。

　　向昀赫淡淡道：“说点好听的，咱俩一起飞。”

　　褚添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