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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骄阳似火,微微起伏的稻浪间,一位五官端正的年轻女子顶着烈日踽踽独行,形如伶仃飘落的一叶孤舟。女子叫柳莺,刚刚从仙人靴山下的那间榨房过来。这是她自认有生以来顶顶衰的一天,本来诸事都很顺,突然就触霉头,开始是路囧,后来是饭囧,跟着又是车囧,实在是令她哭也不是,骂也不是。一周前,她从县城出发,县委的百里楚湘书记还专门安排一辆进山拉树木的货车送她到客店镇。在客店镇招待所,她碰见了省地质局下派到山区搞勘察的一位小青年,那小青年要去娘娘寨,柳莺和他正好同路。在娘娘寨办完各自的事,两人又相约一起到了水磨坪,还专门走访了匡德福和宗修德。接下来,凑巧的是两个人要去的地方相同,都是温峡库区,又可同行。在去往温峡的山道上,两人撞见了迎面驶来的一辆大货车,车上有人喊同行的小青年,原来是他的同事。那同事说,温峡水库那边勘察的事已经完成,不必过去,让他同车返回县城,然后一道回省城。其实小青年之前告诉过柳莺,他还有一位女同事,也在这边搞勘察。柳莺在心里骂道,两个混小子,扔下自己的女同事不管了,自顾自地跑回家去,衰人。可没想到,真正衰的人是她自己,和地质队的人分道扬镳后,柳莺向过路的山民打听到可以走小路抄近道,便依着山民的指引走了小路,结果岔了道,在山谷里冤枉转了大半天。到饭点的时候,她饿得前胸贴后背,就差去拽路边的野草啃。依她的话说,幸好苍天有眼,让她终于碰到了三位在野外放鸭子的农民,其中有一位是城市下放青年,自我介绍叫做皇甫怡和,他们招呼她到鸭棚吃了些东西,又指了条路给她。
      柳莺彳亍稻田间的田埂上,几经转折,总算踏上了大路。她提着一个大旅行袋,人早已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便在路边找了棵树庇荫,坐下休息。她擦汗的毛巾系在脖子后面的长发上,也懒得去扯下来,只想歇口气,养养神,十分懊恼地想着,要是有辆过路的车就好了。柳莺下放到安陆州已经一年有余,到生产队和工地采访有过多次,乡间的泥巴路走了不知道多少回,但孤身一人深入大山还是头一遭,大有找不到北的感觉。看着弯弯曲曲的山路,她想找个路人问问路,确认一下自己行走的方向,大路上空荡荡的,哪里有半个人影。她坐在那儿寻思着,这个时候,社员们都在田间做活,想寻人多半是找个毛线,自己还是找个一九六二年的馒头啃一下,靠得住一些。她靠着树干打盹,睡眼惺忪地不经意地看着远处,蓦地发现有一行人正在稻田间朝这边穿梭疾行,看架势似是冲着自己而来。柳莺本能地警惕起来,心底冒出了莫名的紧张感和骇异感,她不确定自己该采取什么行动应对。正没道理处,忽然山路转弯处冒出了一辆二十匹拖拉机,柳莺赶忙跳到了路中央,一面挥手,一面拼命地喊“停车”。
      拖拉机在她身前停下,没有熄火,排气管里冒着滚滚黑烟,拖拉机后面的挂箱上满满装载着饼肥。柳莺心里嘀咕了一句“幸亏不是辆粪车”,赶紧爬上车坐在了驱动轮挡泥板的钢架上。开拖拉机的是个中年男子,光着膀子,穿着件红背心,背心上印着大队红旗手几个蓝色大字。远远地听见稻田里有一帮人在嘶声竭力地喊叫,听不清叫喊的是什么。中年男子看了柳莺两眼,指着稻田里朝大路赶过来的那行人问道,“那些人是不是在喊你?”
      柳莺抱着旅行包,瞧也不瞧,说道,“不认识,不知道是些什么人,你赶快开车吧。”
      中年男子又看了柳莺两眼,松开离合,踩上油门,将拖拉机开动起来。拖拉机行驶缓慢,在山道上绕着山峰徐徐爬行。柳莺见中年男子看自己的眼神颇为疑虑,从口袋里摸出工作证在他眼前晃了一下,说自己是省报下放到安陆州的常驻记者,现在要到温峡水库的工地采访,搭个便车。中年男子的脸色缓和下来,说话的语气也变得谦恭,连声道没有问题,说自己虽然不去那里,但可以捎带一程。出于记者的职业习惯,柳莺顾不得拖拉机的颠簸和柴油机发出的轰鸣噪声,和中年男子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起来。
      中年男子是生产大队的拖拉机手和柴油机机修师,叫钱富财,家就住在黄集镇附近的野猪岭。黄集镇的野猪岭柳莺使去过的,此刻听钱富财说自己家住那里,便好奇地问钱富财,“这野猪岭当真有野猪么”。钱富财很肯定地回答说有,而且他和山民还在山里用猎枪猎杀过一头上百斤的大猪。两人说话间,拖拉机绕着一座小山丘行驶到一个之字形转弯处,钱富财忙打着方向盘减缓了车速,就在这时候,一块鹅蛋大小的石头从天而降,砸到了拖拉机车头前,接着又有两块石头砸向了两人的头顶。钱富财猝不及防,晃动身子躲闪,手臂跟着一起动作,方向盘随着急剧扭转,方向轮在路面连续摇摆小段距离后,只听柳莺一声惊呼,拖拉机冲向了路基下的一座水塘。
      柳莺被拖拉机甩到了水塘的圩岸上,抱着旅行包坐在地上,半天起不来。钱富财浑身湿透,站在淤泥里,瞅着陷入泥塘的车身,怒火冲天,双拳紧握,吼叫到:“是哪个苦驴子扔石头,滚出来。”
      从山坡上走下来一群人,柳莺数了数,有六人,其中四人的长相奇怪,两人是城镇干部的模样,打头的一位溜肩上顶着一个四四方方的脑袋,脸上有几道可怖的血红的抓痕。钱富财看对方人数众多,虽然发指眦裂,却也不敢马上就发作,只是站在那儿怒目而视。那六人并不做声,站在水塘边冷冰冰地瞅着陷在水塘里的拖拉机。柳莺惊魂始定,看看两位干部模样的中年人,一个是典型的晾衣架身材,精瘦精瘦,的确良长袖衬衣穿在身上,就像布袋搭在竹棍上,衬衣口袋里插着两只钢笔,留着分头,另一位身材好些,痩归痩,但痩得有道理,穿着一件短袖爹爹衫,手里捏着一把折扇,留着寸头,神情凶悍,额头上隐隐显着暴戾煞气。柳莺从口袋里摸出工作证,朝向留分头的人说道:“我是省报的记者,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扔石头?”
      “刚才我们喊你站住,你怎么不站住,你跑什么?”分头男子没有理会柳莺的话,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柳莺周身,阴恻恻地问。柳莺被他的蛮横无理气得身子抖了一下,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愣神间,六人中伸出一颗棺材形状的脑壳来,嘎嘎干笑几声后说:“收起你的破本本,我们知道你是谁,一个下放改造的记者,抖什么雄。”
      棺材脑壳一路说,一路使劲吞了吞口水,又干咳了几声,似乎是口水呛到了气管里,声调扭曲得像杀鸡,“你先前和地质队的人同路,打听到什么,老实交代。你还去过榨房,找过姓匡的和姓宗的,也要向我们交代。”说到这里,棺材脑壳指指分头男子,神气五六地接着道:“看见没有,这位领导是我们江汉钢厂专案组兼招工办的贾正道主任。”说到专案组三个字,他故意拖了一个长长的尾音,像是唱戏。接着,他又指指寸头男子,拉高声调嚷道,“这位是县知青办的施必佑施大正主任,听清楚了,不是副主任。”
      柳莺听了不怒反笑,心里骂道,我呸,什么破主任,草班子也管到我头上来了。她眉头轻轻扬起,挂了张笑脸,用嘲弄地口气问:“你们想怎么样呢?”
      “简单,跟我们走一趟,问题说清楚了,就放你走人。”棺材脑壳晃动着自己形状奇怪的脑袋,神情贼忒嘻嘻,说话的语气流里流气。看他盯着自己的眼神下作,柳莺心底暗暗窜出股子邪火,心道“本姐姐现在杀人的心都有了”,面子上却不动声色,说道:“跟你们走,也行。不过,你们先帮忙把拖拉机从泥塘里推出来。这位大哥是因为你们扔石头,才把拖拉机开到水塘里面,你们必须帮忙。”
      棺材脑壳听了,打了个哈哈,用油滑的腔调说:“他栽进水塘是因为他让你坐了他的车,他要是不让你搭车,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他的事,他自己倒湾子里喊人来办,你靠得住还是跟我们走吧。”不等话说完,棺材脑壳跨步上前,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扯柳莺的衣衫,那双手背上赫赫印着几道尚未痊愈的深深的爪痕,看上去让人感觉恐惧。看到一双鸡爪子似的瘦骨嶙峋的手抓过来,柳莺并不退后,反倒挺身上前,用自己的右手抓住对方的左臂,一个猫腰,用左手抄起对方的腿部,将对方半个身躯扛上肩迅速起身,其余的人只觉得眼前一团灰影晃过,就听噗通一声水响,棺材脑壳已经从柳莺肩头飞出去,重重地摔进了水塘里。池塘里的水只有半人深浅,看着棺材脑壳落水狗似的挣扎着爬到岸边,钱富财憋了满肚子的恶气释放了出来,自顾自地在一边哈哈大笑。棺材脑壳恼羞成怒,破口大骂,出言粗俗无赖,朝站在岸上的同伙喊道:“九九,二货,白板,都这样了你们还平倒,这婆娘泼得很,动手唦。”
      棺材脑壳喊叫的三人相互递了个眼色,朝柳莺围了过来。柳莺心里盘算着若是被三人困在核心,定然无法施展手脚,况且不知对方到底能不能抗打,届时自己必定被动。看到拖拉机的挂箱定在水塘的斜坡上,估计不会下滑,她不等三人间包围的空隙收拢,抢先一步到挂箱前,单手搭在挂箱挡板上,脚下使力,整个人倒立纵起,在空中做了一个螺旋转体,稳稳地站在了饼肥堆上。九九三人见她动作矫健,身轻如燕,都是一愣。贾正道早已拉着施必佑跑到开处,见柳莺居高临下地站在拖拉机上面,眼里便散发出妖异的目光,阴阳怪气地对施必佑说:“看不出来,柳莺大记者还有两刷子咧,要是他们四个从不同的方向爬上车,你说会怎么样?”
      柳莺闻言暗自心惊,情知如此势必陷入跋前疐后,进退失据的境地,心里大骂贾正道阴险歹毒。棺材脑壳找了个方位,又去地上寻了根枯树枝,一面用树枝挑柳莺的脚下,一面领头往车上爬。趁着柳莺躲闪棺材脑壳手里的树枝,九九三人各自找了个方位,快速爬上了挂箱,三人手里都抓了块饼肥,作势就要砸过去。
      站在拖拉机车头旁的钱富财见情势危急,禁不住喊了声“柳莺记者姑子当心”。
      柳莺朝钱富财笑了笑,看九九四人扒车的动作几乎同步,心里有了对策。挂箱上空间狭窄,柳莺不敢多做纠缠,一脚踩住棺材脑壳掠过来的树枝,一脚踹向白板的腰部,双手成拳,分别打向九九和二货。这两下甚是峻急,倏去倏来,直如鬼魅,九九四人唯恐闪避不及,顾不得攻击,身子都是向后仰倒。这正是柳莺要的时机,她那拳打脚踢动作看似势大力沉,其实都是虚晃一枪,要的就是九九四人立足不稳,失去重心的瞬间。她俯身将手臂探出,抓住踩在脚下的树枝,轻巧地引得刚扒上车的棺材脑壳重心失控,向后仰倒,顺势将树枝夺到手中,就势扫向四人面部,势挟劲风,喝了声“都下去吧”。跟着九九四人掉落车下,柳莺将手里的树枝远远地扔出,随即屈膝蹲腿做了一个空翻,划出一道弧线后,稳稳地飘到了地面。柳莺目光睥睨,瞅着九九四人摔落的狼狈相,嘴边浮出淡淡的冰冷的笑。钱富财在一边使劲鼓起掌来,嘴里兀自不住地称道“柳莺记者中神”。
      贾正道抱着胳膊悠闲地站在一边观战,见九九四人从车上掉下来,摔得灰头土脑的,故意提高调门对施必佑说:“依我看她一个刷笔杆子的女人,量她手上也没二两力,就算被她打两下也只当是在挠痒,理她那些花架子做什么,只管冲上去将她按住,你说是不是。”
      施必佑假笑两声,应了声“就是”。听到贾正道的撺掇教唆,九九口中啧啧数声,领着余下三人死样活气地捋袖握拳,朝柳莺围过来。
      柳莺心知双拳难敌四手,快速扫视了两眼周围,想着找寻有利地形继续周旋,却见一只样貌古怪的猫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脚边。九九四人刚刚立住身形,正待出手,像是见了鬼一样,怪叫一声,仓皇向后连退了两步。
      贾正道眉头皱成了两个符号,问身边的施必佑,“这是什么猫,很可怕吗?”施必佑还没来得及回答,灵猫忽地伏低前爪,弓起猫腰,龇牙咧嘴,发出凄厉尖锐的吼叫,细细的尖牙暴露在外,白森森的十分瘆人。柳莺大感惊奇,这时刻居然会有一只怪猫跳出来作势唬人,不知是猫有灵性,还是自己命里招猫缘。看对方呆呆地站在原地,紧张得只有进气,没有出气,惊慌不已的样子,柳莺不觉好笑,这几位一分钟前还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淫威轻狂,这会儿竟然被这么个小动物吓得丢魂失魄,动弹不得。她蹲下身子,歪着头去细瞧怪猫发怒的样子,抬手想要抚摸怪猫的脑袋。
      “别碰它”,柳莺身边忽地出现一个小女孩,疾言厉色地阻止她抚摸的举动。柳莺吓了一大跳,身边冷不丁冒出个人来,令她骤然失神,有些不知所措,觉得身边的小女孩像是从地下钻出来似的。她问了一句“你是谁”,感觉自己的声音很陌生,不像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倒像是从山那边飘过来的。
      “你既然看见灵猫,自然就应该知道我是杜鹃啦。”女孩一脸讳莫如深,波澜不兴的样,稚声说道。
      “啊,不好意思。原来这叫灵猫,我是头一次看到呢。原来你叫杜鹃,我也是头一次听到呢。”柳莺回过神来,看杜鹃大模大样地站在那儿,面对九九四人全没当回事儿,不免有些奇怪,有心要挑逗小女孩,打趣地说道。
      杜鹃伸出手指在自己脸上挤了一下,做了付调皮的鬼脸,俏皮地说:“我可知道你叫柳莺,是个记者,还是个动作敏捷,身手不凡的记者。”柳莺脸上微微一红,伸手在杜鹃额头轻轻弹了一下,有些忸怩地说:“哪有,我小时候喜欢杂技,喜欢运动,和你一样调皮,喜欢上房揭瓦,嘻嘻。”
      “是吗,我可不敢跟姐姐你相提并论,古有李逵杀四虎,今有柳莺打四狗,还是四只落水狗。不对,说错了,是一只落水狗加三只土狗。”杜鹃装模作样地绷起脸,一板一眼地说,眼里却是狡黠的笑。
      钱富财看到一个小不点儿女孩大大咧咧地站在那里品头论足,原本感到稀奇,这会儿听她肆无忌惮地冷嘲热讽,忍不住爆笑起来。
      九九四人心中狂怒,眼里喷火,直恨得牙根痒痒,一人寻了块石头,心里都念叨着今日的事绝不能善罢甘休,绝不能放过怪猫、小女孩和令自己丢人现眼的女记者。
      人怕拼命,狗急跳墙,柳莺观察九九四人的神色,不免暗自心悸,脑子开始飞快地旋转,思忖着如何了结眼前的困局。由于极度紧张,柳莺定在那儿一动不动,形同雕塑。不经意间,柳莺瞟了一眼杜鹃,见小女孩面无惧色,满不在乎地在那儿冲九九四人指指点点,惊讶地问:“你和他们打过交道,是吗?”杜鹃没有回答柳莺的问话,看柳莺神色间颇有些郁结,想着要安慰安慰,便泰然笃定地笑道:“瞧姐姐你以一敌四依旧能做到时时无心,刻刻不动,我是真心佩服。姐姐你实是宿根深厚,大智大慧,禅定修为,境界如斯。”
      柳莺听她一席话,气过了头,竟然气得笑了起来,骂道:“还真有你的,都这当口了,你还耍嘴皮子,不嚼舌头你会死呀。”
      “错。这当口不抓紧嚼舌头,等会就没机会了。不信,你瞧瞧你身后。”杜鹃斜视一眼柳莺,板起面孔说,脸上却掩饰不住调笑的样。
      柳莺本想挤兑一句“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去瞧身后”,无意中发现钱富财张大了嘴,正傻傻地看向自己身后,仿佛她身后出现了什么神妙无比的事物似的。柳莺心里一紧,不知身后出现了什么古怪,忙跟着回头去瞧,霎时怔住了。在她身后悄无声息地站着四位俊男靓女,其中两位,一位帅呆了,一位美绝了,是她有生以来所仅见,一时间,她竟忘记了自己当下的处境,就听杜鹃在身边讪讪笑着说,“怎么样,吓傻了吧,需要我给你介绍介绍么。这位是英武朗俊的燕云,这两位美眉,一位是朱鹮,一位是黄鹂。还有这一位,你可得站稳了,很多人见到她不是掉进水坑里,就是脑壳撞到了电线杆子上,她就是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的慕容美妙。”
      慕容美妙举着黑伞遮阳,朝杜鹃恨恨地骂了句“作死的小鬼”,探下身子单手抱起匍匐在地的灵猫,扭着身子朝九九那边走过去。柳莺刚要喊声“小心”,却见九九四人纷纷仓皇躲避,手里的石头也都扔到了地上。
      慕容美妙一直走到贾正道和施必佑跟前才停下来,就见她压低嗓门声色俱厉地训斥着什么,话却听不大清楚。贾正道低着头,腰弯得像大虾,不敢和慕容美妙目光相对。施必佑如同中了邪一般,瞳孔散大,木讷地竖在那儿像根木桩。
      没多会,慕容美妙抱着灵猫返身往回走,朝钱富财招招手,让他靠近些。看到灵猫趴在慕容美妙怀里低吼了两声,钱富财不敢走近,远远地站着。慕容美妙伸出手指,分别点了九九四人一指,平淡地说:“这位老乡,合主任讲好了,他们帮你卸车,把拖拉机弄上来,再帮你装车把车送到大路上去。你放心,那两位主任的话,他们不敢不听。”
      钱富财双手扬起,使劲摆了几下,说道:“不用他们,正盏快收工了,我等会去那边湾子里喊人来整。不远,走几里地就到了。”
      “随便你啦。”慕容美妙晃晃手里的伞,不再去理会,神情冰冷淡漠地走到柳莺面前,问道:“听那个贾正道说你要去温峡水库?”
      柳莺听慕容美妙说话的口气,像是对自己的什么事情都知道似的,脱口反问道:“你知道我?”
      慕容美妙放下灵猫,漠然说了句“跟我们一起走吧”,打柳莺身边走了过去。杜鹃摊开双手,很滑稽地左右晃晃脑袋,又对柳莺眨了眨眼睛,学着慕容美妙的语气说:“拿上你的行李,跟我们一起走吧,我们也要去温峡水库。”
      柳莺向钱富财挥手打了声招呼,跟在杜鹃身后走回到大路上,看见路边的一棵杨树下堆着一堆行李,有两位女子站在行李旁,正往这边招手,其中一位还在那儿赧然呆笑。柳莺提着旅行包,看看两位女子,问杜鹃,“她们也是你们一起的么?”
      杜鹃笑着做了介绍。听说那位呆笑的女子是个聋哑人,柳莺好生奇怪,忙问是怎么回事。杜鹃粗略讲了几句林中仙子的事,一行人便在杨树下汇合了。林中仙子拉住柳莺的手不肯放,嘴里咿咿呀呀地急迫地叫着,一张脸憋的通红。丛小凤盯着柳莺,眼里满是仰慕钦佩的目光。

      这时,太阳已经西移到两座山峰之间,空气变得凉爽宜人。
      慕容美妙没有细说和贾正道、施必佑两人都说了些什么,只是告诉燕云说施必佑方才介绍了一条去温峡水库的近道,沿着眼下的大路往北再走出二三里地,就有一个机耕道岔路口,循着机耕道可以走到一个叫石板崖的乡镇,就离温峡水库不远了。燕云招呼大家整理好行李,趁着天色赶紧上路。
      柳莺瞧燕云领着一帮大姑娘,提着大包小包出远门,感觉很是不可思议,而此刻自己居然也莫名其妙地夹在其中。她跟在一行人后面挪动着脚步,不紧不慢地走着,心里揣摩着慕容美妙的来路,显而易见慕容美妙知道她的底细,无论在脑海里搜寻多少次,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和这位只要见过一面就终生不会忘掉的美女有什么交集。贾正道和施必佑二人为何见了她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低声下气,唯唯诺诺,九九那四个鬼也是神魂颠倒,惶恐失态,断不会仅仅是因为慕容美妙惊艳绝伦的美而被她给团灭了。柳莺正在那儿东想西想,林中仙子靠了过来,手里还提着两个小提琴琴盒,望着她,嘴巴不停地抖动着。看丛小凤跟在旁边,柳莺问道:“她会拉小提琴吗,怎么有两把琴?”
      “不是她的,这琴是我和杜鹃的,她帮忙拿着。”丛小凤说,对林中仙子比划了几下手势,林中仙子高兴地点点头。从柳莺看林中仙子满是疑窦的眼神,丛小凤猜到柳莺心里在想什么,便告诉她说林中仙子是水磨坪的孤儿,本来是要把她留在榨房的,可是林中仙子死活不依,非要跟着燕云。大家拿她没有办法,她是个残疾人,既不敢强迫她听劝,也不敢用哄骗的方式让她留在某个地方,只好带着她一起上路。燕云打算这边完事以后,想办法将林中仙子带回江汉市,送她去一所聋哑学校学习。柳莺听说了,心下明亮了许多,知道燕云和慕容美妙来头不小。忽地,柳莺觉得自己的心尖颤了一下,猛然间下意识地意识到了什么,联系慕容姓氏,她想到了一个人,立马将那个人和慕容美妙联系起来,禁不住脊梁骨处阵阵发寒。
      “在说什么呢”,杜鹃挤到柳莺身边,丛小凤拉着林中仙子让到一边,笑着往前紧赶了几步。
      瞧着柳莺的脸色不佳,以为她还在为刚才发生的事故担心,杜鹃拍拍她的肩膀宽慰道,“没事的,听慕容姐姐说,那个什么贾正道先头在省里头帮过几天忙,是慕容姐姐的老点子手下,两百年前就知道慕容姐姐的身份,收拾他和那几个烂炒菜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你放心,回头要慕容姐姐帮你出口气,整死那帮人。”
      看到杜鹃驮着一个大大的地质背包,柳莺觉着好奇,用手去托了一下,沉甸甸的,心里又是爱怜,又是气恼,数落道:“你一个小小孩,从那里学得这般油嘴滑舌的,什么老点子,又什么烂炒菜?”
      黄鹂见柳莺和杜鹃二人与大家拉开了一段距离,前头燕云和慕容美妙已经下了大路,拐进了一条机耕道,担心二人错过,便在路边等候,正好听见柳莺的话,接口道:“老点子就是老头,爹爹的意思,烂炒菜就是地痞,混混的意思,我们知青点的人也经常说这种二五点子话。”
      柳莺叹口气,无奈地摇摇头。冷眼看见朱鹮和杜鹃背着同样的地质背包,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便朝朱鹮紧赶几步走了过去。朱鹮正跟在提着大包小包的燕云和徒手撑着黑伞的慕容美妙身后,看柳莺拢身,想她定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便放慢了脚步。柳莺问明朱鹮的身份后,告诉她自己在路上碰见了两位地质队员,已经返回县城准备转道去省里了,而且走得很急,好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赶回去向头头脑脑汇报。朱鹮听完柳莺的话后脚下的步子有些犹豫,柳莺问朱鹮,是不是想要去追赶自己的队员,同他们一道回省城。柳莺说话的声音很大,自然被燕云和慕容美妙听到了,慕容美妙听到她这么问朱鹮,回头瞄了一眼,却没有吱声。朱鹮对柳莺说,自己不一定要和同伴一道回去,这一趟出行勘察自己另有收获,或许还会有新的发现,打算再呆一段时间。
      走上机耕道后,杜鹃见灵猫在道边踅来踅去,吹口哨让它蹿到背包上来,它也不理,忙朝走在头里的慕容美妙喊道:“慕容姐姐,我们会不会岔错了道?”
      机耕道径直穿过山冲里的稻田,通向了一座雾霭蒙蒙的山林,山林背后隐约可见异峰突起的光溜溜的岩石板壁。慕容美妙有些踌躇,指着山岩问燕云道,“应该不会错吧,我想那贾正道也不敢忽悠我,不然的话,他该知道我会剥了他的皮做豆皮。”
      燕云沉吟半晌,看看围拢的一干女子,又看看天色,脸上的神情少了些往日的清雅卓然,多了些优柔寡断,说道:“山里的机耕道不会多,我们不会走错路,只是不知道前面的情况,大家看呢?”
      燕云扫视每位女子一眼,最后将视线停留在朱鹮身上,眼里满是期待。朱鹮查看了一会前方的地形地貌,又远眺机耕道的走势,用商量的语气对柳莺说:“我感觉这路是不会错的,既然是机耕道,总有路相通。你觉得呢?”
      “以我当记者的经验来说,我觉得,”柳莺赞同朱鹮的看法,话刚说了一半,却被慕容美妙打断了,就听慕容美妙悻悻地说:“我要我觉得,不要你觉得。就是这条路啦,赶紧的,我们走吧。”
      柳莺被慕容美妙无端的抢白弄得有些尴尬,只得陪了个笑脸。等所有人跟着燕云继续朝前行,杜鹃拉着柳莺的手,轻声说,“你进错队伍啦。”柳莺瞧瞧慕容美妙矜持傲慢的背影,不解地问:“什么进错队伍了?”
      “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咱们这是一群糖醋娘子军,嘿嘿。”杜鹃挤挤眉毛,鬼样地笑笑。
      柳莺要笑还没笑出来,呛了口口水,弯下腰一阵咳嗽。杜鹃见状赶忙去拍打柳莺的背部,嘴里却闲不住地捣舌头,“啊哟,柳姐姐,您老人家凤体保重,千万留一口气,我知道你还有很多话要问我们。是不是?”
      柳莺不敢去搭理她,自顾自地喘了好一阵才平复下来,霍然看到灵猫前腿直立,坐在一边乜斜自己的囧样,猫尾巴还在悠闲地在地上扫来扫去,啐道:“小鬼,你的猫咪都让你带坏了,和你一般可恶。不过,我还真有事想问你。咱们边走边说吧。”想到九九那帮人与贾正道和施必佑的关系,他们何以会突然出现在自己周围,燕云一行人又是什么情况,诸多疑问都需要解惑,便开口和杜鹃聊了起来。
      杜鹃不认识贾正道和施必佑,是以没有说很多,只是告知九九那伙人的底细,并说他们先前在客店镇被公社特派员储和平关起来过,之所以现在能大摇大摆地在外面胡作非为,猜想是因为贾正道与施必佑开了后门,走了关系,被放出来了。当问到燕云和慕容美妙等人的情况时,杜鹃粗略地说了自己与大家相识的经过,不等柳莺细问具体,杜鹃反倒鬼机灵地将话题引到柳莺身上。柳莺肚子里暗笑小女孩在自己这个走南闯北的记者面前掉花枪,面子上却没有说破,只是告诉她自己下到山区来,要调研一些情况,同时也是受百里楚湘书记所托,要处理一些特别的事情。听到百里楚湘的名号,杜鹃眼睛一亮,神秘兮兮地说了一句,“看来你马上也会变成迷妹呢”。
      柳莺知道小鬼说的定然不是什么好话,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什么叫迷妹”。杜鹃看向别处,笑而不答,岔开话题说,“看来百里书记交代的事情很保密,不然施必佑怎么会不知道,还敢半道拦截姐姐你呢”。柳莺心里暗暗吃了一惊,知道自己说漏了嘴。
      她二人一路走一路说话,已是落在一行人的最末,走在前头的人这时都停下来,等着她二人走近。看见大家都歇下脚步,杜鹃本打算问一句“什么情况”,看到前面出现的两条岔路时,到口的话就问不出来了。机耕道已经走到尽头,两条岔路变成两条羊肠小道,一条延伸到一片密林深处,另一条也是延伸到一片密林深处,虽是两片不同的树林,却是一般的诡秘。此时附近的山脊已呈现出晦涩的雾状,凉风也扑面而来,夹带着很重的湿气,可以想见头几日山里下过大雨,空气中依然弥漫着山林里掀起的腐朽的草木味。
      大山里有小气候,风云变化莫测,隔一座高山也许就会有不同的天气。杜鹃耸动鼻头,吸了口冷气,感觉有些异样,想要说出自己的疑虑,却见朱鹮正低着头,仔细地查看着两条小道的路面。朱鹮闷声不响地端详了好一会,想要找到路人新近留下的痕迹,或是耕牛走过的蹄印,没曾想竟然什么也没看出来。几位女子禁不住唧唧喳喳地议论起来,说了半天,也没人说出一个究竟。杜鹃站在岔路当口,嘻嘻哈哈地一会儿说张三的说法有道理,一会儿又表示同意李四的想法,像是什么事儿也没有似的。慕容美妙气不打一处来,收起手里的黑伞,去敲打杜鹃的小脑袋。
      杜鹃闪身躲过,绵软嗔怪道:“慕容姐姐,这次可得怨你啦。谁叫你杨树不上上柳树,大马路走得好好的,你偏要听信那个贾正道假正经的话,领大家走什么近道,这下好了,进退两难。”
      慕容美妙眼圈一红,跺跺脚,眼瞧着就要大耍小姐脾气。黄鹂见势不妙,赶紧转移话题,说:“你的灵猫呢,能不能叫灵猫选条路?”
      杜鹃摊开两只手,装作愁眉苦脸地说:“灵猫打从一开始就不愿意走这条路,方才我和柳莺姐姐说话,灵猫就跑不见啦。再说这两条道都是鬼里鬼气的,猫咪也没得选,要不咱们抛硬币吧。”说完,从裙口袋里摸出一分钱硬币,嘴里振振有词地念道,“分子朝左,徽往右”,扬手将硬币抛向空中。
      柳莺眼明手快,一把将硬币抢过来,嗔道:“听你刚才说话的意思,猫咪不见了,是怨我啦。”
      林中仙子满脸不高兴,拽住柳莺的手臂,要去掰她的手指瞧钱币的面向。丛小凤赶忙抱住林中仙子的后腰,要将她扯开,黄鹂也上前劝阻,几位女子顿时挤作了一团。杜鹃幸灾乐祸地笑个不停,悄悄挤到燕云身边,指着右手的小道说:“燕云哥哥,我们走这边吧。”
      朱鹮有些疑惑,再度看看两条小道,说:“两条路都是穿林子的路,而且看上去都是往山里深处走的路,你怎么肯定走这条?”
      杜鹃脸上掠过一丝神秘的诡笑,冷冷说道:“左边这条道阴气太重,感觉很久都没有人走过了。右边这条道我嗅到了一点柴火气味,应该最近有人走过,我们可以赌一把,大不了到时候我们再另辟蹊径。”
      “你倒是胆大包天,什么也不在乎。”燕云苦笑一下,伸手去理了理杜鹃被风吹凌乱的一缕长发,眼睛看向了右边的小道。杜鹃挺挺腰板,振作起精神说:“要么在山上,要么在去山上的路上,有什么好在乎的。何况,这也不叫胆大包天,应该说艺高人胆大,这样貌似更贴切些,燕云哥哥。”
      杜鹃打头,燕云招呼几位纠缠在一起的女子随后,他自己跟在最后,拐向右边的小道。路上,一群女子还在喋喋不休的争吵,借灵猫失踪的事在那里相互怨怼,好像灵猫真的不见了似的。
      渐渐地众女子谈论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完全停息,这时,天际的光线也越来越暗淡,直至全然消失。就当山风飕飕,木叶簌簌,所有人都感觉俨然在一块巨大的黑幕中迷失方向的时候,借着惨淡的月光,在小道的尽头,赫然出现了一座残破不堪的茅草屋。屋前的空地上,清辉覆照,映现出林中树木在风中月下摇曳的姿态,看上去就像是一条条鬼影。茅草屋的房门半开半掩,里面漆黑一片,听到动静,黑暗中突然闪现出两道绿莹莹的光亮,鬼火似的一眨一闪。柳莺打了个冷战,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令她惊异不已的是,面对这种毛骨悚然的情景,身边的女子都一反常态,竟无一人惊呼尖叫,相反都显得出奇的淡定。静默中,就听朱鹮在对杜鹃说,“看来你嗅到的柴火气味就是这里传出去的啦,你的鼻子倒是灵,不过,这里貌似也是很久没有人居住了。”
      杜鹃卸下肩上的地质背包,取出包里的手电筒,推上开关钮,手电筒只发出了一道微弱的光线,“我的鼻子再怎么灵性,也比不过灵猫的猫鼻。我没电池了,你的手电呢?”
      灵猫的身影出现在朱鹮的手电筒的光柱里,猫就坐在门口候着,猫脸上是不屑一顾的神情。杜鹃借着光线就要去推茅草屋半开半掩的破门,嘴里兀自叨叨着,“虽然像一间鬼屋,也总好过无。只不过半夜三更的时候,大家若是起夜,可不能一个人往外跑。”
      丛小凤畏缩在杜鹃身后,瞄了灵猫一眼,壮起胆子问道:“你要推开这扇门么。”
      “世界上有许多门都是关着的,我不怕推开看到门背后的东西。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吗?”杜鹃说着双手推门,门吱吱呀呀地响着歪到了一边,杜鹃身子扭动,领先走了进去。

      “先说眼下的事,我寻思着有三件,一是找水在哪里,二是找锅在哪里,三是等下我们吃什么。”朱鹮进到屋内,用手电光四处照射,嘴里也没有闲着。黄鹂忙跟了一句,“我同意”。慕容美妙手捂着嘴鼻,扶着燕云的肩膀走进来,气恼地说:“我却不同意。还有第四样,晚上我们睡在哪里?难不成睡在这狗窝似的房间里?”
      林中仙子进到房里,看见房间中央有个火塘,架着一口缺了一大块的吊锅,朝跟在身后进门的丛小凤比划了几下手势,两人就出门去找枯树枝好当作干柴。柳莺在门口瞄了眼屋内,扔下旅行包,取出手电筒,返身到茅草屋周围去转了几圈。燕云放下手中的行李,开始整理房间里歪歪倒倒的桌椅板凳,看到墙边有一张用土砖当支架搁着的一张铺板,去墙角找了一柄高粱穂做的扫帚扫上面的尘土。慕容美妙眉头紧锁,隔得老远地站着。杜鹃对燕云说用扫帚干扫灰尘太重,还得用水抹一下。恰好柳莺走进来,说旁边有座山溪汇集成的水池,可以提水。房里没有看到水桶,只有两个缺了口的土水罐,杜鹃和柳莺便一人抱了一个出去打水。
      大山里昼夜温差极大,湿气也重,等收拾停当,林中仙子架起树枝燃起篝火,开始在吊锅里面烧水。众女子拍拍身上的尘土,围着火塘坐下,大家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最后将眼光都集中到杜鹃和灵猫身上,那意思是,我们准备煮什么吃呢。
      杜鹃正在喂灵猫吃随身携带的风干小鱼,见大家的眼光都在自己这里,便道:“这黑灯瞎火的,猫如是跑出去打猎,不定拖个什么怪物东西回来。”见没有人附和自己,杜鹃抱着灵猫站起身,对林中仙子招招手,又指指门外,示意她陪同自己出去一趟。林中仙子笑着同意了,看到门旁有个破竹篮,提起来一溜烟地跑到了门外。杜鹃跟着林中仙子走了几步,回过头来,朝挤在燕云身边傻坐着的丛小凤喊道:“过来呀,你蹲在那儿干什么,孵蛋么?”
      “你说我吗,我可不敢抓小动物。”丛小凤讷讷地说,一脸错愕的表情。杜鹃小嘴撅起,不满意地说:“知道你笨,就是不知道你这么笨。我又不会手语,你来当翻译呀。对了,那门口有个竹篓子,你就手拿过来给我。”
      “我也出去吧。”燕云站起身来,到自己的背包里摸出了一把制作很精巧的手斧,见朱鹮和黄鹂也想起身,忙道:“你们就在原地休息,要是有什么动静就大声喊,用柴火挡住门口。”
      走到门口,杜鹃对燕云说,“燕云哥哥,你这小斧头真漂亮,什么时候也帮我做一把,好不好。”
      还在来到茅草屋的时候,杜鹃就看到不远处有一块荒芜的菜地,七零八落的竹篱笆上爬着凋零的野藤蔓,杂草稀疏的地垄间依稀可见野蛮生长的红苕藤和野菜。出门之后,杜鹃带着林中仙子和丛小凤径直来到地里,去竹篱笆处掰扯了两根篾片当铲子,让燕云和丛小凤用手电筒光照亮,自己和林中仙子采摘红苕藤尖和野菜。灵猫在地头转了一圈,便消失到暗夜深处不见了影子。
      杜鹃的动作利落,林中仙子的手脚更利索,很快就将菜地里能够收获的藤草扯了个干干净净,林中仙子还在竹篱笆边上发现了南瓜藤,居然找到了两个手掌大小的南瓜,也不知是那年的种子遗落在土里长出来的瓜秧。杜鹃又去树林边找了些草菌,让丛小凤和林中仙子提着竹篮先回去,将采撷的叶蔓拎到水池处清洗,好扔进吊锅里煮菜汤糊糊。丛小凤看了燕云一眼,不敢多说什么,拉着林中仙子走了。
      杜鹃吹声口哨,召唤灵猫到身边,亮一下手中的竹篓子,问燕云:“怎么样,咱俩要不要走远点,去碰碰运气?”
      燕云俯视着杜鹃纤弱瘦小的身躯,眉间泛出那种临渊碧潭时才有的深不可测的微笑,关切地问:“你行不行?”
      已经走到茅草屋前的丛小凤忽然回头喊了一句,“燕云大哥,你们早点回来”。
      “你先头说燕云早点回来,他们又干什么去了?”等丛小凤和林中仙子洗好菜,提着破篮子进门,慕容美妙问。丛小凤说,杜鹃拉着燕云去狩猎,想整点野味回来。慕容美妙顿时焦躁起来,咒骂杜鹃满脑子的馊主意,完全不考虑燕云的人身安全,拖着人去这荒山野岭里头冒险,是地地道道的作死。其余的女子看她情急之下,满屋子找可以摔的东西,就要拿来砸了发泄,都忍住不敢笑,心里都在说,“只怕是你慕容美女弄反了向,该当担心一下人家小姑娘杜鹃罢。”
      柳莺去吊锅里舀了一茶缸开水,在自己旅行包了找了一点茶叶放进去,递到慕容美妙手里,很感歉仄地说:“都怪我,要是没有撞到贾正道那伙子人,也就不会有现在的麻烦事了。”
      “本来就怪你,走到哪里,哪里就有事,你就是个扫帚星。”慕容美妙气塞胸臆,嘴里丝毫不客气,手里却端着柳莺递过来的茶水。
      朱鹮拉着慕容美妙在一张小凳上坐下,劝慰了几句,她在一边察言观色,总感觉慕容美妙和柳莺之间本就有点什么隐秘,断然不是路人那般简单,只是不知道她们会有什么样的渊源。等慕容美妙平静一些,朱鹮试探着问道:“柳记者,我听匡德福说,你和我们地质队的人一起到水磨坪的榨房采访过一些事,不知道你听没听宗修德讲过当年在仙人靴的山上发的事。”
      朱鹮这么一问,屋内的气氛立时紧张起来,就好像在密室里撞见森然可怖的乱象。满屋的人,只有林中仙子在拨弄着火塘里燃烧的树枝,一脸无辜的样子看着大家。黄鹂冷眼瞅了瞅屋门外的黑暗,强作镇定地说道:“那件事虽然透着古怪,其实往明白处想也没什么,都是山里的乡民七传八传,说成很恐怖的样子。”
      “你说的在理”,柳莺心里隐隐觉得屋外有些不安定的物事在暗中蛰伏,下意识地顺着黄鹂的视线,也瞄一眼黑夜深处,嘴里却安然自若地说,“我推想当年佟国芳小队是遭遇了土匪或者特务残余,很可能牺牲了。匪特分子杀人以后,抛尸荒野,为了转移视线,故布疑阵,目的是干扰公安部队查找有用的线索,所以将佟国芳他们的遗物丢得到处都是。”
      “这种可能性我想一定是有的,听宗修德说,佟国芳他们进山本身就是想要查找有关金矿的线索,敌特残余分子害怕他们找到金矿线索,也害怕他们发现了自己藏匿的线索,所以杀害了他们。”朱鹮若有所思地说,想了想,又道:“不过,我在想,会不会还有别的可能。世上的事情嘛,总是有多种可能性的存在。比方,他们遭遇到了野兽的袭击。”
      “这个不太会罢?”柳莺摆摆手,很肯定地说:“我专门向当地的老板打听过,山里确实有野兽,但只有土狼和野猪,块头都很小,山民打的野猪都只有几十斤重。土狼更不值一提,连凶一点的狗都打不过。不错,宗修德讲过山上留下的很怪异的奔跑的脚印,像是被什么野兽追赶奔逃时留下的,但为什么只有人的鞋印,没有野兽的爪印呢?野猪和土狼都多半是单独活动,不可能让佟国芳等六人同时遇难,何况队伍里面有当地向导和两名战士,对付土狼和野猪是不会有太大问题的。”
      “会不会是他们迷路了,听宗修德说,他们进山的那些天天气变化无常,特别是到了晚上,最容易在山里迷失方向,找不到原来的路,就有可能不幸掉落偏僻的悬崖,然后就找不见了。”黄鹂联想到自己这一行人几天来的境遇,忽而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油然生出,嘴里在说着陈年旧事,心里却在暗暗祈祷燕云和杜鹃赶紧回来,不要有什么状况发生。丛小凤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瞧屋外幽秘死寂的黑色山谷,暗地里凄凄惶惶,想着说几句话来掩饰心中的恐慌,便道:“那他们为什么要到处扔随身携带的东西,还有那几根码在石堆上的枯木棒子,是要做记号让别人找到他们么?”
      “有这样做记号的吗,佟国芳他们不懂,难道队伍里的两个战士也不懂该怎样做记号?”慕容美妙听她们越说越玄,面呈愠色,用冷傲的语气说:“从宗修德看到的场面分析,说不定是他们之间发生了内讧,又或是他们当中有潜伏的叛徒,因为冲突激烈,有人逃跑,有人追打,所以随身带的物件才会散的到处都是,还有可能最后打死了人,活下来的人害怕追究罪责,就隐姓埋名远走高飞了。至于那些插在地上的木棒么,多半是为了迷惑人,避免追查,暗示六个人遇到状况,等不及救援,便都已不在人世了。”
      慕容美妙的说法,本就让屋内的人身上起鸡皮疙瘩,恰巧这时屋外卷进来一股寒夜的阴风,吹得火塘里的篝火一阵乱晃,所有人都是一惊,丛小凤更是差点没叫出声来。朱鹮想到那宗修德曾经说过,当年地下党组织护送学生参军的途中遭到敌特的伏击,学生中大概率有变节分子,安排佟国芳等人参加调查金矿线索,本就有考验的意图在里面,慕容美妙的说法确然有站得住脚的地方,于是顺着慕容美妙的思路分析道:“佟国芳他们当中有变节分子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但是他们一行有六个人,那变节分子要想行凶杀人,单凭一己之力是无法办到的,除非他还有同谋,或者有外援,比方和敌特残余有勾结。”
      柳莺早就知道那次考察活动和搜救活动慕容克俭与贝丽丽是主要的组织者和参加者,现在也已然知道他们是慕容美妙的父母,她也听自己的父亲几次提到过这件事,自己的父亲现在也是因为这个案件受到审查,怀疑有历史问题,想着慕容美妙的说法当有一定的权威性,只是觉得慕容美妙的推测还是有很多疑点和漏洞。之前她和慕容美妙没有打过交道,通过眼下短暂的接触,对慕容美妙的脾气和习性有了一些了解,不好正面提出异议,想起自己的父亲曾经讲起过一起案件,便道:“佟国芳他们之间发生内讧导致行凶杀人,这恐怕太过狗血,他们当中出现叛徒的可能性倒是存在。”接着,柳莺转向慕容美妙,肃然说道:“倒是匪特之间因内讧杀人的事件还真有,事情就发生在你们去过的榨房背后的大山里。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听我父亲说,那个叫仙人靴的山上曾经有一股流窜的土匪盘踞,人数很少,只有二十多个,但多半是杀人不眨眼的悍匪,后被皇甫卫礼收编。有一天,土匪头目忽然收到皇甫卫礼的联络员传递的一份情报,结果就引发了内讧。”
      “情报上面说的什么?”黄鹂看柳莺咳嗽了两声,端起搁在地上的茶缸送到柳莺手上,让她喝了口水。柳莺喝完水,清清嗓子,接着说道:“情报上面说土匪内部有人出卖了土匪头目,投靠了政府,准备瞅准时机里应外合,趁土匪下山抢夺粮食打劫钱财的时候,将土匪引到剿匪部队的包围圈里彻底歼灭。土匪头目叫操大榜,是个阴狠暴戾又多疑的家伙,收到情报后,立马将所有的喽啰集中起来,一个个地查问,不惜严刑逼供。在剿匪部队和地方民兵的围剿下,土匪们本就整日提心吊胆,这下更加是惶惶不可终日。这伙土匪当中有一个叫娄家贵的家伙,是个新近入伙的抢犯,身上带有一些钱钞和银元,为人狡诈,也很会笼络人心,平日里就擅长搞些小恩小惠。看到匪徒们一个个为求自保,互相攻讦,相互攀咬,娄家贵暗地里找到几个和自己走得近的匪徒,密谋了一个杀人夺位的计划。”
      “知道了。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娄家贵带着一帮生无可恋的家伙摸了站岗的哨兵,冲进操大榜睡觉的草棚,乱刀砍死了他,然后抛尸荒野,自己带着余下的人逃之夭夭啦。”慕容美妙杏目斜睨,眉间眼角蕴含着不肖的神情,插嘴说道。
      “娄家贵想不到的是,操大榜死后,事情演变成了连环杀人案。”柳莺看着慕容美妙笑了起来,没有在意她轻慢的态度,接续道:“土匪内部出现了分化,本地有家的人想平分了操大榜留下的钱财偷偷溜下山回家,外来流窜的惯匪想干一票大的劫案后逃跑到其他地方,也有顽固一点的想马上跟皇甫卫礼联络,查清内部背叛人员,继续从事破坏活动。就在这时候,皇甫卫礼的联络员又以皇甫卫礼本人的名义传来密令,要求这伙土匪迅速查清内奸后,准备配合参加一次大的行动,行动成功后,所有参加人员都有重赏,愿意离开的还可以马上被安排送到境外。”
      “安排去海外?我怎么听上去感觉像是很假的样子,土匪不会都是猪脑壳罢,能信么?”黄鹂觉得敌特联络员的说法太过异想天开,想着是不是另有什么特别的故事在里面,脱口问道。朱鹮心中也有颇大一个疑窦,一字一句地说:“只怕是这里头埋着一颗雷罢。”
      “正是。这也就是整件事情最最令人不解的地方。”柳莺双眉扬起,美目流盼,闪现出清冷的目光,说道:“皇甫卫礼应该不会这样许诺,问题多半出在联络员身上,可又不可能出现误传的情况。土匪内部本来就已经够混乱,这一下愈加不可控制。娄家贵原本就不相信敌特组织的空头支票,更不相信什么反攻大陆的鬼话,他心里想的只是图财害命的事,眼看残余的土匪四分五裂,既害怕自己掌控不了局面,又害怕皇甫卫礼找上门来,逼迫自己就范,便伙同两个心腹,将余下的人一一杀死,抛尸悬崖下面。这剩下的三个人也没有坚持多久,他们自不免各怀鬼胎,疑心对方,在平分了土匪们留下的钱财后,终于在一个深夜各自动了杀机。最后,只有娄家贵一个人剩了半条命,被上山砍柴的山民发现,报告给了村支委。当时山里的医疗条件极差,娄家贵被抬下山来,大致交代了事情的经过,便死了。”
      柳莺说完,眼睛看向了屋外的空地上,晚风中,只见冷月清光铺洒的地面上,映现出摇摇晃晃的树梢的黑影,这情景和她在榨房借宿午夜出来步月时所见相似,四周是死寂一片,仿佛蕴藏着莫大的诡秘和阴森的杀气。屋里的人都默默地不做声,内心深处隐约觉得这和佟国芳小队的山难好像有些什么相似之处,到底有什么地方相似,却又说不上来。
      “你讲了这许多,想要说明什么呢?”过了一刻,慕容美妙挑动两弯似蹙非蹙的秀眉,给了柳莺一个冷眼,说道:“我倒是寻思着,佟国芳他们罹难会不会还有其他可能。”
      “有可能,也许他们是被外星人带走了。”打门外传进来一个声音,嗓门细细的尖尖的,像是森林精灵的窃窃私语,吓了屋内的人一跳。声音未落,一个瘦小的身影,幽灵般地溜进了屋内。慕容美妙脸上是一付瞋目切齿的样子,嘴角处却荡漾着甜甜的笑意,只听她冲着进门的身影骂道:“你别出一个怪腔怪调吓唬谁呢,天生的小魔头,就会扇阴风,点鬼火,我迟早找块菜地把你种在里面。你回来了,燕云呢。”说完,欠起身子,就要朝门外张望。
      “你最好不要朝外看,那可不是你该看到的。”杜鹃用身子挡住慕容美妙的视线,示意黄鹂将自己的地质背包拿过来,打里面取出手术刀片,说:“燕云哥哥在外面系蛇,我拿刀去刮了蛇皮,等会做蛇羹吃,好大一条蛇哩。”
      林中仙子虽不知杜鹃嘴里说的是什么,心里却敏感到定是捕获到了什么,不等向丛小凤问询便跟着杜鹃跑了出来。

      屋外的土坯外墙上钉着一根木楔,燕云正将一条八尺来长的大蛇用自己的军球鞋鞋带系结在上面。那蛇的蛇头呈三角形,蛇身花花绿绿,蛇颈和木楔被鞋带牢牢地扎在一起,蛇身兀自在不住地扭曲挣扎。林中仙子过去抓住蛇尾,将蛇身捋直,方便杜鹃杀蛇。杜鹃用手术刀在蛇颈划了个圆圈后,将刀片含在口里,腾出双手去蛇皮的破口处钳住蛇皮向下猛力拉扯,就听嗤地一下撕裂响声,一张蛇皮完整地给退了下来。林中仙子一脸笑容,拍拍手,朝杜鹃竖起了拇指。这时,黄鹂、朱鹮、柳莺也来到了屋外,看到杜鹃动作干净麻利,禁不住喝了一声彩。
      杜鹃找根树杈晾好蛇皮,取出含在口里的刀片,对黄鹂说了声“去屋里拿只茶缸来”,随手一撩,在蛇肚子上拉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探出拇指和中指,取出一枚蛇胆扔进黄鹂端着的茶缸里,吩咐道:“燕云哥哥你用手斧将蛇剁成块块,注意千万不要碰着蛇头,这可是条菜花烙铁头,有剧毒,有时候蛇头砍下来还会咬人。”说完,瞥眼看见墙边靠着个木头桩子,伸脚踢到了蛇身下面,让燕云当砧板,接着又道,“朱鹮姐姐去拿水罐来盛蛇肉去水池清洗,哦,对了,黄鹂,蛇胆也拿去水里镇一下。”
      柳莺看杜鹃表情凝重,做事说话时跟换了个人似的,自信果断,没有半点拖泥带水,与其年龄大不相符,顿感惊讶,问道:“有没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倒是真有一样事你可以帮忙。你拿着手电去那边菜地边看看,有没有什么野葱野蒜,要是有没有挖干净的生姜就更好了。哦,对了,这些东西你这个大城市来的大家闺秀该不会不认得吧?”杜鹃漫不经心地说,眼睛在四下里搜索灵猫,“死猫,死到哪里去了,又在偷偷地吃独食,这么老半天了还不死回来。”
      柳莺使劲憋住笑,在杜鹃的小脑袋上轻轻叩了一下,走开了。
      待朱鹮将清洗干净的蛇肉块端进来扔到吊锅里,杜鹃等蛇肉煮了一会,去自己的背包里摸出一堆小药瓶和竹筒来,里面装着油、盐、胡椒、味精、辣酱,杜鹃东一点,西一点,依次往锅里添加,俨然像饭馆里的主厨,很快大家就嗅到了扑鼻的肉香。灵猫从门外飞快地蹿了进来,围着吊锅转了一圈,跳到杜鹃肩上瞄着吊锅呜呜叫唤。杜鹃看锅里的蛇肉已经煮熟,吩咐丛小凤朝锅里放先前洗好的瓜藤、红薯藤尖、山菌和野菜。这时柳莺握着小把洗干净的野葱走了进来,还挖到了一坨生姜,见锅里漂着一些不知名的野菜叶子,问道:“这是些什么野草,该不会中毒罢?”
      “我看着就不对,这小蘑菇看相特么丑陋,说不定就有毒。”慕容美妙鼻翼微微翕动,用柔嫩的舌尖小心地舔舔嘴唇,说。
      “呸,慕容姐姐你恰恰说反了,长得好看的菌子才多半有毒。”杜鹃回怼道,指着锅里的菜叶说,“这种野菜叫做灰灰菜,有清热解毒的效用,还有这个,叫做马齿苋,号称餐桌上的胰岛素,可以降血糖。可惜季节不对,不然弄点香椿、竹笋,再掏几个鸟蛋炒一炒,又是一道大菜。好了,燕云哥哥赶紧帮大家舀菜,可以吃啦。”
      “呸,呸,呸,我还你三个呸,还大菜,我瞧着就是煮猪食。”慕容美妙让燕云给自己舀了半茶缸汤菜,看到有块蛇肉,放到嘴里抿了会,吐到手上,召唤灵猫过来送到了猫嘴里。
      杜鹃喝着菜汤,口里依然闲不住,洋洋得意地说道:“可惜方才燕云哥哥砍伤的那头野猪跑了,不然本小姐姐就可以做一道惊世骇俗的大菜佛跳墙啦。”
      慕容美妙听到说野猪唬得就是一个哆嗦,刚要问究竟,却叫黄鹂抢过了话头。黄鹂问道,“什么野猪,是灵猫发现的么”,声音甚是急切,好像野猪此刻就在门外的暗夜里蛰伏。
      “咦,先不忙说野猪的事,刚才我要你洗的蛇胆呢?”杜鹃的眼睛不停地在黄鹂身上搜寻,脸色一阵古怪,“该不是你偷偷地吞了吧?”说着,杜鹃拿起搁在地上的一个药瓶,拧开瓶盖,嗅了嗅,自言自语道:“好酒,这是我存的一点正宗粮食酒尖子,正好拿来泡蛇胆。”
      黄鹂拾起搁在身边一块洗得干干净净的瓦片,笑道,“你一个小小黄毛丫头居然敢喝酒,蛇胆在这里呢。”
      杜鹃接过瓦片,将蛇胆挤破,让胆汁滴进装酒的药瓶里,对慕容美妙说道:“慕容姐姐,这么珍贵的东西,只有你才配享用,来,接过去,闭上眼睛,一口吞下去。”
      慕容美妙觉得恶心,但听说过剧毒蛇的胆难得,效用也奇高,瞧了燕云一眼,接过来睁大眼睛一口吞了下去。林中仙子两眼发亮,看着慕容美妙吞酒,咂咂嘴,就像那酒是自己咽下去似的。这酒尖子的度数较勾兑的高了许多,有如酒精,虽说药瓶里装的酒只有一两余,喝到肚里,一股酒劲还是立马铳了上来,慕容美妙豪气顿生,说道:“这毒蛇是怎么回事,砍野猪又是怎么回事,快讲讲,是不是你这小魔头又使什么阴谋诡计了,企图危害我们燕云。”
      “毒蛇和野猪嘛,需要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话说这头一回是灵猫大战菜花蛇,那二回才是燕云手斧砍野猪。”杜鹃卖了个关子,正打算说下文,却见柳莺嘴里咀嚼着蛇肉,手在轻轻揉着自己的小腿,忙问道:“柳莺姐姐,你的脚怎么了?”
      “不碍事,就是发酸。”柳莺摆摆手,含糊不清地说。
      “脚发酸?你是踩到了柠檬吗?”
      杜鹃的土味幽默引得大家都笑起来。慕容美妙横了杜鹃一眼,对燕云说,“不要她讲了,你来说。”燕云微微一笑,三下五除二,吃完茶缸里的汤菜,讲起了事情的经过。燕云的言辞简练,语句质朴,全没有杜鹃描述时那样的夸张和渲染,几位女子平日里很少听他发声,此时听得津津有味。
      杜鹃邀燕云去寻野味时,燕云心里还是颇感踌躇,他寻思着这夜间狩猎对自己来说,可是从所未有的事,只能靠灵猫了。两人蹑手蹑脚地跟在灵猫后面,借着月光在树林里摸索,心里想的是猎获一只斑鸠或是山鸡什么的。夜间的鸟都歇息在树上,用手电光对准鸟照射过去,鸟花了眼,会一动不动地呆着,此时用竹篓子罩住,好容易就可以捕捉。
      两人不敢走远,在就近的林子里转了半天,鸟没看到,却惊动了蛰伏在草丛里的菜花蛇。亏得有灵猫,若不然很有可能被毒蛇偷袭到。看到猎物,灵猫凶相毕露,张牙舞爪地绕着蛇身纵跳腾挪,时不时地便展开风驰电掣般的一击。菜花烙铁头本也是极其凶猛狡诈之物,袭击猎物时,行动敏捷,转动灵活,往往令其防不胜防,虽然体量远远超过灵猫,看上去却似处在下风。趁灵猫和毒蛇缠斗之际,燕云操起手斧打算用飞斧的方式将蛇身斩为两截,杜鹃赶忙拦住了,说是蛇皮还可以卖好多钱,让他去砍了根细山竹,对准蛇的躯干猛力抽打,等蛇身躯扭曲变形,杜鹃眼疾手快,掀开竹篓的盖子,徒手抓住蛇扔到了竹篓子里。燕云提起竹篓,掂掂分量,感到很满足,正打算拉着杜鹃往回走,却见灵猫冲着黑暗深处不住地吼叫。
      听灵猫的叫声凶狠刺耳,形如狼嚎,燕云将竹篓交到杜鹃手中,让她躲在一颗大树的后面,自己点亮手电握着手斧迎上前去。俄顷,一团黑影打暗地里窜了出来,借着手电的光亮,燕云看见十米开外,一只长鼻拱和一对森森的白色的獠牙朝着自己猛扑过来。杜鹃从树干后面探出脑袋,惊叫了一声“野猪”。
      野猪来势汹汹,灵猫虚张声势地吼叫几声后,不敢正面抗拒,快速闪到了野猪的身后,去袭扰野猪的尾巴。燕云听说过野猪的厉害,这一撞击若是给碰上,必定皮开肉绽,筋骨断裂。他关掉手电,绷紧神经,极度亢奋,先是纵身高高跃起,躲过野猪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扑,落地后,待野猪转身试图再度攻击时,右腿登地跳起,屈膝上提,左腿呈下落势,上体转向,手成虎爪形,侧身骗过,紧跟着右腿向前弹踢,正中野猪腹部。野猪不算大,看上去不足百斤,却是皮实肉厚,吃了燕云一脚,只是身子歪到了一边,嚎叫了一声。燕云不敢怠慢,趁着灵猫在一旁袭扰,野猪跳起扑咬灵猫的时机,依势左脚前掌碾地,上体转向,右腿在身前屈膝,屈踝里缠向外踹出,同时右手的手斧脱手飞出,砍向野猪的头部。这一下燕云用了十足的劲力,直将野猪踹到了一丈开外,在地上连连翻了几个滚,砍在猪头上的手斧也被滚落到地上。
      受伤的野猪目露凶光,龇牙咧嘴,吼声如雷鸣,伏低软骨垫,作势扑击。燕云手里没了利器,只剩一个手电筒,知道野猪的这一击非同小可,周身的汗毛立竖,脑袋急速转动,正思索着应对之策时,猛然间斜刺里飞出一根竹梭枪,深深地扎进了野猪的颈圈处,野猪惨叫连连,带着扎在身上的竹梭枪逃进了树林深处。燕云的眼睛一花,只觉得林间有条人影,循着野猪消失的方位,急掠而去。
      听燕云讲到这里,黄鹂忍不住问道:“那个扔竹子做的标枪的人是谁?”
      杜鹃皱起眉头,有些迷茫地说道:“我当时就说了,是谁在那里帮忙,谢谢啦,可是没有人回答,我都问了好几遍。你是不知道,当时树林里静得出奇,就像遇见鬼似的。”
      丛小凤听到一个鬼字,惊得叫起来,“怎么会有鬼?”
      “初更人,二更火,三更鬼,四更贼,五更鸡,现下还没到三更可也差不多了,遇见鬼,好稀奇么。”杜鹃朝丛小凤伸长舌头,做了个鬼样,又调头去看着燕云,脸上一付惊魂未定的样子,手按在心口处,“燕云哥哥,你大战黑野猪的时候,我的心一直悬着,我感觉我的小心脏真的是有时候跳,有时候不跳。”
      “让我瞧瞧你那是颗什么心脏,能够有时跳,有时不跳。”朱鹮看吊锅里的汤菜吃得差不多了,端起瓦罐朝里面应了些水,说道:“那扔标枪的说不定是个世外高人,他藏在暗处不愿现身,说明他是在隐居,不愿被人打扰。这深山老林里藏龙卧虎是大有可能的,只是感觉有点巧,特别是在夜晚,在关键的时候出手相助,有点不可思议。不管怎么说,这位高人总算救了你们。”
      “什么高人低人的,我看就是山里的一个猎人,技艺高超一些罢了。”慕容美妙黑眸微凝,益发显现出瞳仁里闪烁的傲岸,“没有别人的插手帮忙,我们燕云也能对付,不就是一头猪么。杜鹃,你来说,刚才燕云讲的和猪打架的动作我都没听清楚。”
      “什么叫和猪打架。”杜鹃看大家都忍俊不止,没好气地说:“那是猎杀好不好。不过燕云哥哥那可是真功夫,可惜你们没有福气亲眼瞧见,当时的情形只能用惊天地泣鬼神来形容。燕云哥哥一招虎跳峡涧就避开了野猪的出其不意的一扑,又是一招白鹤亮翅避开了第二扑,接着一招封盖并用踢中了野猪的猪肚,后来又是一招野马奔蹄踹飞了野猪,还差点手刃猪头。”说着,伸出手掌比划成砍刀,对着慕容美妙做了一个斩杀的动作。慕容美妙二话不说,去地上捡起一根小木棍,朝杜鹃飞快地投掷过去,杜鹃身形一矮,却砸在了林中仙子的头上。大家担心林中仙子无缘无故地躺枪会着恼,正想找个什么方法宽慰一下,却见林中仙子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若无其事地拾起木棍扔进了火塘里。
      燕云看到这一幕,忽然想到了什么,站起身来,说了一句“我到外面去转转”,也不管众位女子脸上的表情突然间起了什么变化,便走到了屋外。
      走到屋外的燕云盯着暗夜密林深处搜寻着,那插在野猪颈部的竹梭枪显而易见只是一根削尖了的毛竹,肯定是就手边的材料临时制作,那人投掷的力道非常,时机也拿捏得分毫不差,当不是山里的猎人所为,而且投掷者明显在隐藏自己不愿被人知晓。燕云一面警惕地注视着山林,一面绕着茅草屋缓缓踱步,心里苦苦思索“那会是一个什么人呢?”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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