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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北风吹雪四更初 ...

  •   元武十一年冬,有星荧惑于明堂,司天监深夜在宫廊奔走高呼,“天降殃祸!我朝将亡!天降殃……”

      与此同时,禁军统领府邸中,几个女眷正掌着灯在慌忙收拾细软,统领林牧之则是手握一柄朴刀杵在院门外,眼睛紧紧盯着远处街角。

      “爹爹,娘亲他们为什么要收拾衣物啊?”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从他身后探出头来问道。
      统领林牧之适才回过神来,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礼礼乖,爹爹带你换个地方生活好不好?”
      “是很远的地方吗?隔壁阿春和礼礼约好了去放风筝。”
      看着自己女儿那双无邪的眼睛,林牧之吊着的心也放松了些,他俯身抱起小女孩,指着北方说道:“爹爹要带咱家到北方去,那里有位叫允允的哥哥,到时候叫他陪礼礼放风筝好不好?他还会给礼礼买糖吃。”

      小姑娘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嘴里嘟囔道:“娘亲不让礼礼吃别人给的东西,礼礼就想跟阿春玩就要跟阿……”

      林牧之唯恐引来兵马司值夜的差役巡查,忙抱着女儿进屋催促众人道:“都丢开手吧!咱们得赶在子夜前出城去!”

      ……

      似乎是荧惑守心的灾相应了验,第二天远在京师之外的南疆飘起了大雪,这场雪洋洋洒洒的下了三个多月,从年初飘到年尾。
      店家把木炭的价格往上翻了十多倍,百姓只能去上山扫些败落的松针带回家生火取暖,那段时间山坡比秃子的头还要干净。

      南疆本就地处偏隅之地,地广人稀,又是皇帝那不得见庶子的蕃地,地方集团官员们一连上书十余封,皆如泥牛入海一般,杳无音信。

      或是无人问津的缘故,史官编撰有关此次雪灾的记载,也不过是只言片语,“南疆大雪,盈四尺有余。”“六人,一夜俱冻死。”“淮江边上,车马可行。”“人肉之价,贱于犬豕。”

      同年,庶子明德王举义旗欲还天下一个太平,朝庭迅速集结了六十万兵力镇压叛军。
      那一战在洛水河边打响,双方不分时间厮杀了四个昼夜,一时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最终明德王施计以险胜收场,率军进驻京城安都。

      后世史官记载:“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余一,念之断人肠。”

      也就是在这一年,南疆沽塘村一座破烂石庙中。

      “娘…娘…我…我饿……”孩童有些迷糊,断断续续的说着话。

      一旁正在煮野菜汤的妇人听到后顿时心里一紧,连忙趴到床边抓住孩子的手。“允允听话,等下马上就有东西吃了。”

      “娘…允允听话……”小孩说话有气无力的,他小脸上满是冻疮,嘴唇已然失了血色,泛着白泡,胸口起伏不定,竟只剩出气了。
      妇人试着伸手往孩子额头一探,不知什么时候发了高烧,瞬间慌了神,急忙找来些碎布片将孩子裹在怀中,用脚跺熄火苗后,毅然踏进了齐腰深的风雪中。

      不知走了多久才到小镇,妇人顶着满头白霜挨着敲了几家诊堂后,才发现十里八乡的郎中早早携带着家眷不知道逃向了何处。

      漫天大雪像盐一样倾洒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看着云层一点点降了下来,妇人悲拗道:“儿啊,娘对不起你!”

      只有呜咽的风声回应她。

      她朝掌心哈了口气,搓热了想要捂捂孩子那长满冻疮的耳朵,轻轻抚了抚孩子耳垂,不想耳郭竟被摸掉下来一小块,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怀中的孩子此刻已然昏死过去。

      或许此时只有大罗神仙才能救她的孩子吧!妇人心生绝望,不禁这样想道。

      对啊,神仙!神仙一定可以救我的孩子!她凝望着被冰封住的河对岸,远处白云间有一角露出的庙宇屋檐,咬了咬青乌的嘴唇暗自笃定下打算。

      她从河边拾来几根枯木,撕破衣裙费力的扎出一副简单的肩舆来,将孩子放到了上面。

      三天粒米未进的她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只能凭着内心中最后一点希望趴在冰面上一点一点朝对岸爬去。

      天空被风雪笼罩着,依稀能看见一个模糊的白点从山那边移到了山的另一端。
      妇人终是爬到了玉虚道观山门前,柔弱的肩膀上被来时拖肩舆的那根麻绳磨出道道血痕,鲜血浸透了她身上那件不甚蔽体的衣衫,露出一大块被冻得紫青的皮肤。

      她没有力气再去敲门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刚随着师傅做完为南疆万民祈福度厄法会的一个小道童推开了山门,看见冰天雪地里跪着一位妇人,小道童连忙跳下阶梯,跑过去想要将妇人搀扶起来,他拉住妇人的胳膊,触手是极度的冰凉,没有反应,他又试着探了探鼻息,吓的一缩手,随后无奈的摇摇头。

      “福生无量天尊。”小道士朝跪着的妇人躬身施了一礼。

      “明樾,你又贪玩了,还不快回来?”
      “大师兄,这里死了个妇人,她还抱着个孩子!”小道童朝观里嚷道。

      是的,这位妇人已经冻毙在元武十一年初,新正的第二个月,她把身体里最后一丝余温给了怀抱着的骨亲。

      十道九医,这话自然不假,可想要向天道争来一条人命,却也得耗费不少。

      玄天玉虚宫住持文元真人给抱回来的孩子度了一丝真气,确保暂时性命无忧后,嘱托让观里的几名徒弟仔细照料着,便背着背篓独自去向了后山采药,茫茫风雪中只留下一行深深浅浅的脚印,很快便被风雪掩盖住。

      元武十二年初春时节,皇帝那不讨喜的庶子明德王肃清政务,顺利登上大典,自称崇英帝,号乾始元年,大赦天下,减赋三年。

      正当百姓拍手称快,普天同庆之际,胡人南下,一连吞并十六城,绝了这太平天下的念想。朝庭咬着牙下令由新封赐的国公林牧之领着凑出来的八万兵卒急驰边军。

      次年,边军大营传来噩耗,国公林牧之,这位王朝的顶梁柱被北荒合蘖可汗派出的金翎卫伏杀在大漠之地。

      圣大恸,朝会时降下旨意,封国公林牧之遗女为崇宁郡主,说完便昏倒在大殿中。

      乾始十六年,朝庭的军队退无可退,在边城拼死一战后,再无反抗之力,崇英帝不得已向胡蛮称臣,割地赔款,纳岁贡,并下旨着长皇太孙奕承入胡人大帐为质以求和平。

      多年战事并没有打破南疆这苦寒之地中一座小道观的平静。

      道观里一间草木错落有致的小院中,阳光眏照在一位剑眉星目,一袭蓝袍的小道士身上,他此时正扒拉着一堆暴晒过的药渣,口中念念有词。

      “时安,你都快把药渣给翻烂了,还没想通吗?”
      不知何时,小道士身后走过来一位白胡子老道,手里赶着拂尘,脚踏十方鞋,面色和谒,正一脸笑意的看着眼前这个半大的孩子。

      “师傅,张员外家那孕妇,弟子观她脉象似气血不足之症,我写的那方子君用黄芪补其元气,臣用当归,川芎催产达生,佐用龟版可安魂定魄,眼看着就要将体内死胎给排出来了,可临了临了怎地又没动静了?”时安疑惑道。

      老道长笑问道:“用川芎催产达生固然没错,但活血行气药效在此处还不算够,你想想,还有什么药效果更好?”

      “牛膝?”时安有些不太确定,抬眼看向师傅。

      见白胡子老道只是一脸笑意的盯着自已,也不言语,方才明白过来,当下也不摆弄药渣了,兴奋地就要去灶房重新煎药。

      “哎!你这孩子,说多少次了,又急!这开骨散臣药配上牛膝固然管用,可终究是落了下乘。”白胡子老道叹道。
      只见他随手一抚,远处一棵梧桐簌簌作响,再回首看时,老道手里不知何时却多了一片泛黄树叶。

      时安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好奇问道:“师傅,好端端的你拽片树叶子干什么,没擦干净?”

      老道闻言,两眼一抹黑,差点栽倒在地,生气地用拂尘轻轻敲了一下小道士的头后,方才解释道:”药是一种势,取其意,以象补相,以象用相,方为大道。”

      时安一把揽过文元真人手中的叶片,仔细端量着,片刻后,兴奋嚷道:“弟子明悟,徒儿这就去给张员外夫人煎药!”

      文元真人笑吟吟的望着那道已经跑远的身影,当年用掉了观中近一多半的天材地宝,甚至还耗费完自己数十年的香火功德,终是将这个本该那个冬天死去的孩童给救了回来,收在座下,教他习武用药,五行相生,并给他取名为“时安”。

      积有嘉祥占岁稔,宠因芳夕庆时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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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北风吹雪四更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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