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上绝症后成为星系尤瑟安的白月光》人禾

1、第1章

　　第一章

　　“你快要死了。”雾树生对着半冻的鸟儿低声说。

　　雾气正从他的嘴里跑出来，他环顾四周，似乎是在痴心妄想有人会躲在荒野山坡上偷听到他的声音。

　　雾树生带着笑容，慢条细理地继续补充道：“但是我会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也快死了。”

　　他穿着厚实的皮靴，踩踏刚下的雪，噼里啪啦作响，又回到小屋里，小心翼翼地把这只小鸟放在皮克衫下面，希望能慢慢回温取暖。

　　这只长着黑羽毛的鸟儿几乎没有呼吸，唯一的生命迹象就是右爪子柔软地抽着。

　　如果雾树生没有找到它，那肯定是它生命中的最后一次飞行。

　　小黑鸟在他的手中奄奄一息，生命是如此柔软和脆弱。

　　他用一条旧毛巾盖住那只鸟，搅动了炉子里的木头，灰烬燃起来。

　　“现在我会照顾你的。”雾树生一边喃喃地说，一边紧紧地抱住那只鸟，希望体温能让它暖和起来。

　　声音——死寂——

　　濒死之前，任何生物都没有声音。雾树生已经很久没有大声说过话了，他盯着那堆黑羽毛，自从他搬到这里以来，他就再也没有和另外一个活着的灵魂说过话。

　　雾树生将裹好的小黑鸟轻缓地放进帽子里，在橱柜里找来找去，寻找一些东西，想要能够招待他即将苏醒过来的新朋友。

　　“水果罐头……番茄酱？还是一些番薯干？一只小鸟会吃番薯干吗？”雾树生一边细细地搜索口粮，一边自言自语。

　　他摸了摸脖子，神态略显尴尬，不禁喃喃自语，或许他真的该努力做一些像样点的食物。

　　但是，他的脑海中隐隐约约有一道略显邪恶黑暗的声音在低语——“你为什么又要为别人而麻烦自己？”

　　庆幸在这个念头愈演愈烈之前，他在柜子后角发现了一包旧的饼干。

　　“啊哈！”雾树生得意洋洋地喊道，手指捏捏塑料包装袋，太细碎，可能都是绵软的饼干渣。

　　他笨手笨脚地撕开包装袋，渣碎饼干末毫无预兆地洒满台面上，雾树生气得喘不过气来。

　　他很快将烂摊子收拾干净。

　　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难免会想到自己的母亲，她肯定会因为他的举动而责骂他，她真的很不解为什么她的儿子做事情会这么笨手笨脚、这么磨蹭。

　　加之她真的很讨厌他的邋里邋遢，奇怪他为什么能在厨房里堆满脏碗的同时，安然坐在餐桌上吃饭，每次当母亲训斥他的时候，他总会乖巧地应承下来，只是偶尔耸耸肩膀，承认母亲的做法是正确的，并承诺自己以后一定会收拾干净。

　　能拖为什么不拖呢？雾树生有足够的时间，任何时候都不会算太晚的，明日复明日——这些想法都仅仅存在他被诊断出患有癌症之前。

　　只有他自己才能决定生命该以何种方式结束，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出院诊断拿到的第一刻，雾树生就决定不让父母胞弟陪在身边，他们会对他此后的任何举动都大惊小怪，过分溺爱疼惜他，不知不觉就流露出悲伤，这简直就是在“扼杀”他的剩余生命。

　　母亲因他而忧虑白发丛生，神情逐渐晦暗，父亲愈加沉默寡言，时常独自呆怔，而他的弟弟会过早地认识到死亡。

　　他依稀记得他的母亲是如何哭的，就因为他向他们宣布他想要去瑞士独自度过余生。

　　他的弟弟问是否还能来看他，还想要一起在雪地里玩耍；父亲还是一如既往沉默地盯着他。

　　但是，不管他们的反应和抗议，雾树生毅然决然地收拾了所有的必备用品，拥抱了母亲很长一段时间，承诺会给她写信，写很长时间的信。

　　他也同他的父亲握手，不是男孩之间的，而是两个成年男人握手，父亲平静的眼里露出一丝赞赏。

　　唯一让他遗憾的是他没能和弟弟雾沛好好地道别，雾沛自己一个人生闷气，他太生气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不能和哥哥一起去瑞士的家里。

　　所以当雾树生说最后的再见的时候，他躲在自己的卧室里反锁门，拒绝出来，直到“背叛”了他的哥哥走出家门。

　　“不管怎么说，可能都是我的错。”雾树生略显苦涩地说道，是他选择不告诉雾沛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还不想让他那无辜的弟弟那么早地接触死亡，尤其是至亲的。

　　但是显然事情没有变得如他想得那么容易，雾沛也不是那么好糊弄。对于他这个年龄的小男生来说，世界上还有很多未解之谜，比如考试卷子的最后一道大题、总是红脸看他的小女生、飞机为什么能飞在空中以及国家的税收。

　　但是有一件事，雾沛完全明白：他的大哥要走了，并且再也不会回来了。

　　雾沛背靠着房门，看着书桌上的全家福，爸妈大哥都很给面子地摆好姿势，他们都穿着相同色系的毛衣，一看就知道是一家人。母亲的眼睛里曾经有光芒，现在也消失殆尽。

　　过去她的生活一直很充实，但是现在她每时每刻都在煎熬，眼睁睁看着大儿子濒临死亡，这让她的心也慢慢死去。父亲总是不苟言笑，一副严肃苦行僧的表情，但是当母亲指责雾树生是邋里邋遢的形象，父亲一贯会走出来打圆场，常有奇效地将僵执的母子俩逗笑。

　　这么多年来，雾树生以为他很了解他的父亲，他一直以为母亲是唯一能逗笑父亲的人，但是在老天爷给他不到一年的时间后，甚至连母亲也不能让父亲笑一次了。

　　他大拇指腹捻过照片上开心爽意的笑容，一股酸苦泛上喉间。
　　他很想知道雾沛是否还在生他的气，想知道雾沛是否能原谅他一个人的死去。

　　雾树生清清嗓子，将柜子推回壁炉架上，一切能做的都做了，他不应该再幻想追忆如果他没生病，事情又会变得怎么样呢？
　　不管如何再做心理建设，事实像铁一般摆在面前，再想虚幻的未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今年——他注定不会出现在家里的过年宴上，也不会同去祭祖。

　　雾树生背对着全家福的照片，半鞠躬去查看那只鸟儿，大拇指轻轻摸着它的羽毛，发现小黑鸟的心跳缓慢但平稳，好兆头，这只鸟儿已经不会像他在雪地发现得那么僵冷。

　　他在小黑鸟的旁边撒了一些面包屑，然后继续回到厨房的烂摊子里。

　　他简短地考虑过要整理橱柜，但是很快就放弃这种想法，把所有东西都塞进柜子里面，仅仅留下当即要吃的。

　　现在是下午五点刚过，距离夜幕降临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可以消磨。

　　他在等，等北极光可以显现出来。

　　希望能最后再看见一次北极光，这也是他来这里的主要原因——思考，独自一人去看北极光，最后，死去。

　　外面的冷空气吹鼓着他的衣角，快将他整个人吹起来，寒冷侵袭撞击着身体。
　　雾树生冷不禁地颤抖着，巨大无常的温差几乎足以将他赶回去。
　　但是当他走进漆黑的冬夜时，却只是更加固执地将大衣的绳子拉紧。

　　雾树生脚步作响，新鲜的白雪呼啸着，空气中的白云跟着他。
　　除大自然的窃窃私语之外，树林非常安静。

　　雾树生轻轻地自言自语，还有谁会在大半夜疯去山丘边呢？

　　没有人，只有他。

　　雾树生一边咳嗽着，一边细细嗅着风中的气味，穿过刚刚掉下来的雪晶，希望能在天色已晚之前到达湖边。

　　“来吧，来吧。”他一边跳上跳下取暖，一边自言自语。一只手护在胸前，凝视着黑暗的深渊。

　　到目前为止，没有北极光的迹象。

　　但如果他算得不错，今晚应该会出现。
　　它们今晚必须出现，不得不出现。

　　雾树生带来的那把肮脏的、可折叠的椅子深深地陷入了雪中，毫无作用。

　　雾树生抬起头来，想看看天空是不是已经亮了，那是北极光吗？还是他在这里站了那么久，已经第二天太阳出现升起来了？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可怕的云？”雾树生低声咕哝着，双手环抱住自己，寒风似乎已经找到了入侵他夹克的方法，他的脸上带着一些薄怒，踢着那把金属椅子。

　　当一股冰冷的微风吹过他的背心时，雾树生正准备放弃，回到他的小屋找到一个藏身之处。

　　但是随着风吹散，云层出现了一道裂缝，天空突然裂开了，随着那道缝隙，他的眼前出现了无尽的色彩。

　　最明亮的绿色和深紫色的条纹在夜空中盘旋，照亮了山腰的树木。蓝色和红色的斑点在美丽的光流中翩翩起舞，它们反射在冰封的湖面上，在雪景上投下五颜六色的倒影。

　　闪烁的灯光在星空中摇曳和编织，五颜六色的舞动和戏弄，完美和谐，它们是今晚的天使。

　　他还以为天堂已经出现，纯粹赐予地球，简直就是世上最美的景。

　　他目瞪口呆，惊奇地望着那奇形怪状的色彩，任何关于时间或寒冷的念头早已从他的脑海中抹去。

　　不管他以前见过多少次极光，它们总是很壮观，他从小就喜欢北极光。

　　它们身上有那么神奇的东西，但他不太确定是什么。

　　它们大声叫他，好像它们想吸引他进来，想告诉他些什么。

　　尽管他知道它们离他很远，但他还是无法摆脱这样的感觉：如果他伸出手来，站在脚尖上，他也许能触摸到它们。

　　但就在他这样做的时候，他的手指只擦过冷空气，当他把空拳头放下时，他的内心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疼痛。

　　就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永远也无法与它们一起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