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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竹马来 ...

  •   潘樾晚间回内院儿时颓废极了。今儿就没顺顺当当过一件事儿。

      先是采薇对他爱答不理,还扔了两人的信物,然后他安排代替她清理战场遗体的人被她退了回来,说什么,将士们浴血奋战、保家卫国,义庄理当出尽一份儿力。她身上还有那么重的伤,哪里做得了那种体力活儿?万一落下病怎么办?

      田福死因的调查也毫无进展。好几个军医看过了尸体,都异口同声说,是烧死的、是烧死的、就是烧死的。至于起火原因,有没有打斗痕迹等,都说从焦尸上那是看不出来的。

      潘樾靠在廊柱上,盯着玉佩落水处呆呆出神。

      她不是说,义庄合该为国效力么?

      如今,还真有那么一件需要她出力的事儿。

      潘樾唇边慢慢浮起一抹笑意,遂进内堂,卸下铠甲,挑了一身儿常服换上。

      罢了,自幼便是他追着她,这次也不例外。只要能与采薇长厢厮守,就算一辈子如此他也心甘情愿。

      §

      采薇从潘樾的将帅府离开,先回了趟义庄,为师父做好了饭。晚间师徒二人就省了不少事。采薇从城外战地回家时,师父已把饭都热好,等着她开饭。

      头发花白的老人往她碗里又夹了一块豆干,言谈间兴奋不已。

      “诶,丫头,现在就差最后一条线索,就差……诶,对!这个为师可教过你——采薇啊,你记不记得,什么东西让被清洗过的血液显形呀?”

      采薇笑着吃下豆干,师父近几年神智不清,总说些胡话,可在探案上,绝对一丝不苟,即便被害者只是一些小刺猬、小松鼠、小野狸。她倒觉得,探案这个爱好,或许能帮师父维持住最后一点理智。

      “当然记得啦,师父教过,能让血液显形的,自然是——酽-米-醋!”

      “嗳,对!真不愧是我们采薇呐!诶,丫头呀,你明天出门记着买点儿酽米醋,师父要用。”

      采薇笑应下,给师父夹上碗里最后一块儿豆干。

      夜深人静,采薇服侍师父安睡,自己擦洗毕,换了身干净衣裳。前前后后忙了三日,又被人诬陷一场,好在战场的遗体总算清完了,她今晚也能好好休息休息了。

      刚要上床,柴扉外却传来笃笃之声。

      采薇一愣。这么晚了,来者莫不是小笙?或许是有了灵蛇的消息?

      她忙出屋开门。门甫一拉开,那‘小笙’二字还未出口,侧立于门前的男子已转过身。却不是别人,正是潘樾。

      采薇愣了刹那,随即反应了过来,双手交垂,微微颔首,道:“大人星夜造访,有何贵干?”

      有礼有节,沉稳大方,好似晌午那一番龃龉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潘樾心中气闷,便也插手而立,摆出了一番官府作派。

      “本将听说玉县义庄愿为君分忧,只苦报国无门。好巧不巧,本将这里,恰好有一件事需姑娘效力——”,抬抬手示意院内,“请姑娘进屋详谈。”

      采薇思索了一圈儿,忽然记起,自己不想欠他人情,遣走了他派来代替她去背尸的人;他现在是拿自己下午说的那几句话噎她来了。可这忠君爱国的话,她不好驳斥,更何况,她也猜出了潘樾是为何而来。

      当日火势甚大,义庄在县城另一头,她尚且听得两声巨响,像是爆炸。一般的走水,怎至于如此严重?次日,整个驿馆都成一片焦灰,还有两个马夫、五六个小厮意外丧命。那么大的火,定有猛火油助势,而能接近军火库的人,便只有将官。

      数千将士在城外浴血厮杀,若不查出城内纵火之人,只怕他们拼尽性命保护的一切,在不久之后,都将付诸一炬。

      她抬起眼,直视潘樾。

      “大人说的,可是三日前驿馆失火一案?”

      姑娘一双明眸定定瞧着潘樾,毫无躲闪,姿态更是不卑不亢、沉稳大方。潘樾无端端想起了二人年幼时偷吃御饼那档子事儿。那日秋风萧瑟,采薇挡在他面前的瘦弱背影却沉稳坚定,抵住了所有凛凛寒意。众人皆知,那一日先皇赐婚,结潘杨之好;可又有谁知道,在先皇金口玉言之前,他潘樾早已暗自下定决心,今生,他非她杨采薇不可。

      这许多年过去,他也曾怕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曾怕眼前人非彼时人;今早相见之后,他也怕如今历经劫难的采薇,早已不是从前那个有胆有识的她。

      现在看来,是他大错特错了。他的采薇智勇双全,坚韧顽强,为了值得之事宁死不屈。无论荆钗布裙还是凫裘锦袄,他的采薇,一点儿都没变。

      夜幕沉沉,月色朦胧,即便二人只相距两步之遥,潘樾也忽然发觉,眼前人的样貌他看得还不够清楚、仔细。他情不自禁向她走了一小步,头也低下几分,紧紧凝视她的侧颜。

      “杨姑娘……可愿与我进屋一叙?”

      男人声音忽然间柔软低沉了下来,采薇不禁仰头细看,发觉他神色也分外柔软,连线条冷峻的下颌也显出异样的柔软脆弱,几乎带着些许憔悴,盈盈双眸盛着千言万语,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

      恍惚中,那双眼与今早梦境中那双眼交叠重合。梦中的小男孩儿勤奋、好学,即便被众人奚落、嘲笑,也从没一刻懈怠,绝不肯浪费上天赐予的才华。他或许有过迷茫,有过无措,但他的手,从没停止过工作,从没停止过努力。

      那时候,他的手,也从没放开过她的手。

      内心深处,似乎有什么久久被尘封的印记,微微颤动了一下,扯动血脉,让心弦隐隐作痛。

      那些她以为早已放下的东西,她真正完全放下了吗?

      采薇瞥了潘樾一眼,侧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师父安睡了,有事出去说。”

      潘樾一愣。

      师父?义庄那个疯仵作,老姜头?

      他险些忘了,这些年里,采薇身边有了师父,有了朋友,有了他不认识的旁的人。他发现,自己不知道,也不可能完全了解,她在分别后过的日子。

      “大人,劳驾。”

      潘樾回过神儿来,见采薇已把拴在门内的锁取下,又从布裙中摸出了钥匙,正示意他往一旁站,她好落锁。

      他忙挪到一旁,看采薇熟练地在门上落了两道锁。大门落锁这种小事,他在家里都没做过一次,而他的采薇——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官家小姐——如今却要日日都做。

      潘樾忽然意识到,在分别的这些年里,他把想象中的杨采薇放在心头呵护、庇佑,他曾发誓:如果找到她,一定不能让她再吃一点点苦,一定要牢牢把她拴在身边儿,像看眼珠子一样保护她,把她养在温房里,不受一点点风吹日晒、雪打雨淋。可他现在猛然间发现,没有他的保护,采薇照样能过的很好,能习得一门手艺,在一个行业里有所建树,能认识值得托付的朋友、师父,能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是他太自以为是,从没认真考虑她的感受。是他,太想当然地以为,重逢后,她会放下她在这十数年里——花无数心力——为她自己所搭建的一切,欢天喜地毫不犹豫地奔向他的怀抱。

      采薇向溪边走去,招呼他跟上。

      他定定望着她的背影。原地等待的他,或许早已被艰难困苦中勇往直前的她,再一次甩在了身后。

      §

      二人沿玉县东头的玉溪而行。潘樾简单描述了案发现场和走水过程。

      “……四更时分,我当时在城外,隔着城墙都可见火光冲天。田福是在驿馆上房的位置被发现的,银钱尽在身上,就连金戒指都还在,且平素没有仇人。”

      “敢问尸身在何处?”

      “在我府上,以防有人做手脚。”

      “那军医可曾去贵府上验尸?”

      “验过。都说是直接烧死的,可有无打斗痕迹,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采薇沉吟片刻。她昨日被诬陷,虽被潘樾所救,但也想抓住真凶,完全证明自己的清白。

      “大人,我可以去验尸。不过,我有两个条件。”

      采薇本以为潘樾会一口回绝,不想他停了脚步,莞尔一笑,示意她说下去。

      “一、如果这案子真如大人所料,定然凶险万分,我不希望师父因为我而牵连进来,所以想请大人能看顾好他的安全。”

      “很公平。第二呢?”

      “二、如何查案,查什么,从哪里查,由我说了算,而大人您,必须得负责我的安全。若大人信不过我,还请另寻高明。”

      世人素来爱以美丑划分善恶。采薇昨日被诬陷,此时更加担心自己仍旧被当作嫌疑人,前去验尸时身份尴尬,搞不好还会再次被卷入漩涡。潘樾发现,漂泊在外这些年,他的采薇更加懂得了保护自己。此时,若不是为了大义、为了告慰死者亡灵,她只怕不会让自己和师父涉险。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自然信得过杨姑娘,” 说到这儿,向前倾了倾身子,难掩眸中笑意,“你负责查案,我保护你。”

      §

      二人回到将帅府已近三更。潘樾一见堂屋前的池塘,不禁想起了采薇白天扔玉的事儿。现在人倒是跟着他回来了,但扔玉的事儿,可没那么轻松就一笔揭过。

      思及此处,潘樾两手一叉,口气理直气壮起来。

      “杨姑娘,你现在既然是为本将做事,本将向你提个要求,不为过吧?”

      这人言谈举止瞬间恢复了那番官家老爷作派,采薇一怔,乜斜了潘樾一眼。

      “若是查案的事,大人可以说说看。”

      “跟案子没关系——我要你把你亲手扔掉的玉给寻回来。”

      白日里,采薇扔玉也是一时冲动。虽不后悔,但今日一天下来,总是习惯性地往腰间查看玉是否还在,一想起来自己已经给扔了,心里又没来由空落落的。她此时却要嘴硬,白了潘樾一眼,道:“我……我说了,那东西已经物归原主,要找……也该大人您去找。”

      潘樾叹了口气,往采薇身侧踱了两步,压低声音,故作神秘。

      “我听说,七日后鬼市大吉,有一位蛇佬刚从西域雪山归来,指不定还带回了一条仙斑灵蛇呐。”

      采薇不可置信地看着潘樾。

      “你、你……你怎么知道的?”

      瞥了一眼尴尬地立在门旁的阿泽,这人她下午碰见小笙的时候见过,忽然意识到……

      “你……你们跟踪我!”

      潘樾脸上漾出个笑,落在采薇眼里,颇有几分欠揍。

      “本将要你为官府做事,自然要先查查你的背景……再说,你我之间,哪儿能用‘监视’二字呢,我那是保护你。”

      采薇瞟了一眼潘樾脸上那得瑟劲儿。这家伙,话里话外分明是想用她师父的药引子做胁迫……

      潘樾就跟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笑道:“诶,杨姑娘把潘某当什么人了?姑娘放心,只要你把玉寻回来,我保证,那条仙斑灵蛇,绝对是你的。”

      这跟胁迫有什么两样?

      采薇提起裙裾,正要踏入塘里,忽觉一只温暖的大掌牵住了她。她忙抬头,见潘樾一双明亮的桃花眸弯成了月牙。

      “杨姑娘小心,池里湿滑。”

      说罢,揭衣涉水,先她一步迈进了塘。

      冬日里,塘水甚冷,塘底的泥地又滑,采薇又伤势未愈。两人在塘中找了一顿饭功夫,他几次想让采薇去岸旁休息,却都被姑娘拒绝了;那执拗劲儿,跟她小时候一模一样。

      就在潘樾开始后悔让采薇下水的时候,姑娘忽然发了声惊喜的喊。

      “诶!潘樾!我找到了!”

      潘樾直起身来回头望。姑娘正双手捧着那块玉,眼中的光澄静明洁,映得天边满月也黯然失色。

      那一刻,潘樾发誓,这缕月光,他一生都不会再放手。

  • 作者有话要说:  原剧里午夜刨尸这一段儿写的挺好的,展现出了潘樾的自以为是和对仵作工作下意识的轻视,这样才有这个角色之后的成长。本篇里没能写出这一点,很抱歉。因为潘樾在这里是个将军,所以对死亡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我试图展现的是潘樾的思虑不周。他没能考虑到采薇已经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朋友和工作。他或许在原地等她,但她已经努力地继续往前走,闯出了一番属于自己的天地。潘樾啊,他还是太低估我们采薇了。原剧中,是采薇对潘樾有所求,而且潘樾更加口是心非。我觉得潘樾寻了采薇那么多年,于情于理应该更加爱护她,不会让她带伤在水池里寻玉,因此改变了写法。不足之处,望大家见谅。
    其实我们身边的很多人——男性,以及一些女性——也都会下意识去低估我们。每次听到我的工作,他们的反应一定是:学术圈那么辛苦,科研那么累,不适合女孩子做,不如去换轻松点儿的工作,别折腾自己——不单是父母,有时候甚至伴侣也会这样认为。我想,采薇如果听到了,一定会说,女子是比男子少了一颗心,还是少了一颗胆呢?他们可以的,为什么不适合我们?
    我保证,下一章绝对回归探案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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