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华亭往事》灯欲燃

24、第 24 章

　　宋夕萍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可笑至极。
　　从十五岁那年，自己第一次见到萧天云，或许有些事情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当年的萧天云还不是如今这幅冷若冰山不近人情的模样，宋夕萍努力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那时候的萧天云眉眼中尚能窥见一丝温柔的神色，会在自己仰起小脸，拽着她的衣袖叫“云姐姐”的时候，宠溺而温柔地摸着自己的头顶。
　　“夕萍乖哦，我在和爸爸谈事情，你先自己去玩。”那时，她还是她的云姐姐。

　　宋家与青云帮合作也有将近十年了，从青云帮刚刚起步尚未壮大的时候就跟着了。宋驰远为人圆滑，又惯会审时度势，早早就看中了萧天云管理经营的天赋，将整个家族的命运都牵系到了青云帮身上。
　　那时，宋夕萍不过是一个刚刚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喜欢拿着捕网，到院子里捉蝴蝶。然而父亲从来都不允许她这样做，他请来了最好的钢琴教师，想要将她培养成一个优雅的名媛。宋夕萍只能乖乖地坐在座椅上，跟着钢琴老师的动作，听着优美的音符从眼前这个巨大的钢架子里飞出，一点一点，连成一首首西洋乐曲。
　　那日她像往常一样在父亲的要求下在琴房里练琴，小小的手在黑白色的琴键上翻飞起舞，悠扬的曲调缓缓流淌。一曲终了，她正想起身偷偷溜走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一阵掌声。
　　宋夕萍回头，看见了一个陌生的女人面带微笑地望着她。
　　“你弹得真好听，可以告诉我这是什么曲子吗？”小女孩懵懂地撞上女人深邃如夜的目光，一时间有些愣住，只得呆滞地点了点头。
　　“是肖邦的《第一钢琴协奏曲》。”
　　她的声音脆生生的，仰起的小脸上挂着明媚的微笑。
　　“真厉害，”女人摸摸她柔软的头发，“你多大了？”“我十二岁了。”
　　女人弯下身子，牵起她的手：“姐姐带你出去玩好不好啊？”宋夕萍高兴地点头答应了。她还记得，萧天云手心的温度是有些凉意却不冰冷的，就像春日里穿过身体的风。

　　不知为何，宋夕萍对这个总是到家里来做客的女人有着莫名的好感。她总是问父亲那人什么时候来，再掰着手指一天一天倒数着日子，心中是被期待填满了的糖果罐子。
　　“姐姐，我可以叫你云姐姐吗？”萧天云笑了笑，算是默许。从此以后，萧天云无论走到哪里，身后总是跟着一个甩不掉的小尾巴。
　　“云姐姐，带我一起出去嘛！我都好久没有出过家门了。”
　　“夕萍乖，姐姐要出去办事情了。”她蹲下来，轻轻拍了拍女孩的青涩的面颊，“你乖乖在家里练琴，回来弹给我听哦。”宋夕萍有些委屈地点头答应了。其实她没有那么喜欢钢琴，但萧天云说的每一句话，她都会当做神圣的旨意。后来她练琴再也没有偷懒过，心中一边压抑住自己想要出去玩的愿望，一边悄悄期待着萧天云听到新曲子时的赞许神色。
　　“夕萍又进步了呢。”
　　每当听到萧天云这么说，宋夕萍的心中总有一种粉红色的雾霭悄然升起，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慢慢飘散开来，降落在她幼小而稚嫩的心头。

　　父亲对她的要求很严格，把她送进了华亭最好的私立学校，课业上绝不许有半分马虎。幸而宋夕萍倒也天资聪慧，中文和英文始终是学校里的前几名。
　　青云帮也越来越壮大，萧天云的生意遍布华亭，她也无暇只停留在宋氏这一个企业上，于是她来往宋家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
　　宋夕萍感受到了萧天云的疏远，逐渐长大的她也开始明白萧天云与自己家族的关系，但她依旧怀着一丝私心，希望云姐姐能够为她而来。
　　她怎会察觉不到萧天云看向她的眼神逐渐染上一丝厌恶的颜色，然而她却甘愿麻痹自己一切都没有改变。她听闻外面流传着青云帮帮主手握半个华亭的势力，走私贩毒无恶不作，得罪她的人连尸体也找不回来。宋夕萍不相信这是她的云姐姐，她的云姐姐是世间最温柔的神祇，才不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然而她亲眼见到了萧天云吩咐手下将一个男人鞭打致死，鲜血肆意飞溅在石板上，宋夕萍躲在一堆架子后面偷偷看着，反胃得直想吐，而萧天云却稳稳地坐在高台上面，没有一丝表情，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即使这样，宋夕萍依旧像从前那样缠着萧天云，萧天云无奈只好躲着她。她却穷追不舍，偌大的华亭，总能第一时间找到萧天云的踪迹。
　　“不要再跟着我了。”萧天云冷下脸来，语气是不容置疑的断绝。
　　宋夕萍几乎浑身颤抖，却依然站在原地，紧紧地咬着嘴唇，不肯离开。
　　“你再不走我把你爸爸叫来。”“云姐姐，”她的语气几乎惹人爱怜，“可不可以不要赶我走......我不会妨碍你的，我只是、只是......”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但萧天云却心下了然。
　　她怎会不知女孩避之不谈的心思，然而她给不了女孩想要的回答。
　　“好，那我走了。”
　　于是女孩竟真的再也没来找过她。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萧天云几乎已经把宋夕萍这名字从记忆中抹去，她又一次见到了女孩。
　　“云姐姐，”宋夕萍的声音始终在颤抖，看着眼前背对着自己的人，她的心寒冰一样冷。
　　“我就要去美国了。”宋夕萍白皙的脸颊上，泪水连成线滑落，“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你了。”萧天云闻言转过了身，到底还是没有忍心见女孩流泪，无奈地伸出手，轻轻地擦去了她脸上尚未干涸的泪痕。
　　女孩似乎哭得更凶了，她把头狠狠地埋进萧天云的颈窝，颤抖着身子，好像无声起伏的山脊。萧天云轻轻地叹了口气，手掌虚浮地拍了拍她的后颈。
　　那是她们的第一个拥抱。那天之后，宋夕萍远赴美国留学，四年没有回过家乡。

　　宋夕萍以为时间可以淡忘一切，却不曾想这四年来她对萧天云的思念竟是与日俱增的深切。她对萧天云的爱就像一粒种子，吸饱了泪水就会膨胀变大，变得比参天巨树还大，将她的心脏撑破。
　　她曾听到青云帮手下的人暗地里嘲笑她，说她就像一条只会对着萧天云摇尾乞怜的狗。她从未把这些话放在心上过，她深知自己的卑微，却从来没想改变，甚至在心中默默央求着上天给予她一个爱的机会。
　　她愿意为萧天云付出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