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华亭往事》灯欲燃

21、第 21 章

　　鎏金的梳妆镜被朦胧的烟雾笼罩，烟雾之后是一张浓妆艳抹的脸。程瑾欢穿着一身绛色绢花长旗袍，坐在梳妆镜前，纤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细烟。
　　“小姐，”桢桃在一旁战战兢兢地唤她，“这是剧社送来的本子。”
　　程瑾欢从迷离之中回过神来，斜斜地瞥了一眼，便一把将本子摔回去。
　　“什么破本子！竟敢叫我给那黄毛丫头江毓梦做配！”
　　“小姐别生气！”桢桃连声劝阻，“我听说前几日胡导的新戏在招演员，小姐要不去试试？”
　　“胡培安吗……他家和青云帮也有买卖吧，赶明我去找萧天云问问。”
　　程瑾欢不动声色地掐灭了手中的烟，对着镜子端详起自己的脸来，纵使搽了厚厚的粉，却依旧掩不住眼角生出的细纹。
　　岁月果真无情，她在心中默默地叹气。她知道演员这一行最吃青春饭，一茬过了总有新鲜的一茬冒出来，就跟那麦苗一样，割也割不断。
　　“小姐，听说夜场最近新调过来一个警察，执法严着呢，青云帮的贿赂她半点没收，还说要大力抓捕贩毒贸易，我劝您还是小心一点。”
　　“哦？”程瑾欢忽然来了兴趣。她与青云帮也算是老相识了，萧天云为她带来更多的人脉和资源，而她利用这人脉步步高升，再结识新的人脉拉拢到青云帮。
　　如今青云帮的壮大，可也有她一份功劳。
　　其实她看不上萧天云那副目中无人的架势，她也深知萧天云同样也看不上自己。然而这离乱世道，却偏偏要人抓住一个靠山，否则凭她这张逐渐褪色的容颜，她想，是半点混不下去的。
　　“是什么人竟敢和青云帮叫板？”
　　“听说是个女子，年纪不大，姓陆，好像叫什么，陆非羽……”
　　程瑾欢望向镜中的眼神忽然一滞。
　　陆非羽，她有多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大约是五六年前，彼时的程瑾欢还不是万众瞩目的夜场皇后。家里穷困得几乎揭不开锅，为了养活一家人，她被父亲逼着成了暗娼。
　　她几乎忘记了那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回想起的片段都夹杂着血淋淋的泪水。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和嘶吼声，她时常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头头鸿蒙未开的野兽。
　　她想逃，却无路可逃。
　　那一带巡捕严打暗娼，她的行事小心翼翼，然而还是被发现了。当时的巡捕队长粗暴地拽住她的胳膊就要带走，她死命地反抗着，鼻涕眼泪和脸上劣质的香粉全都混在一起，泥泞而狼狈。
　　眼看着就要被带走，一旁突然跳出一个小丫头，梳着短短的头发，一双上挑的眼却秀美而灵动。她一边拉过巡捕队长好像要跟他说什么事情，一边用眼神示意程瑾欢快跑。
　　程瑾欢二话不说就跑远了。
　　后来她在街上揽客时也见过那女孩几次，知道了原来她叫陆非羽，家里是下海经商的，父母本来想让自己接替他们的事业，然而自己却一心想过自己的生活，跑出来做了警察。
　　“姐姐，干嘛非要做这一行呢？”那时的陆非羽还不到二十岁，小小年纪却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你长得好看，可以试试做演员啊。”
　　短短的一句话却似一记重锤打在了程瑾欢心头，让她暗自滋生的念头有了寄托之处。
　　这暗无天日的日子，她再也不想过下去了。

　　回想起从前的事，程瑾欢不觉入了神，连桢桃唤她好几次都没有听见。
　　“小姐？”
　　程瑾欢一下子回过神来。
　　“那这萧帮主还要不要去找？”
　　“要去，怎么不去。”程瑾欢的脸上覆上一抹冷笑，“一个小小的警察能耐我们怎么样？”
　　桢桃答应着，下去安排了。屋子里只剩下程瑾欢一个人。
　　她精心勾勒出的华丽面具也终究裂开了小小的痕迹，凝视着镜子里的面容仿佛也蒙上了一层云雾似的，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她用指尖想把雾气涂抹去，竟露出了一张茫然青涩的脸，那脸和她的模样七八分像，却总是隔着一层远远的影子，好像镜子那边的人，怎么也触不到了。
　　太久远了......那段程瑾欢拼命想要遮掩，拼命想要遗忘的岁月，越是躲藏越逃不掉的岁月。她还记得那个巡捕队长拉住她的手臂，自己低声下气祈求的神情，从那时她就暗暗发誓，再也不会露出那种神情了。
　　她要成为云端之巅的人，金钱、权力、声望，一切她想要的，她一定要得到。
　　任何人都无法阻拦她。

　　她拿起桌上的口红，端详起自己的脸来，为苍白的唇勾勒出一抹嫣红艳丽的颜色，接着拿起手边的电话话筒，旋了转盘，拨出一串号码来。
　　“喂？是萧帮主吗？”接通电话的一瞬，她冷若冰霜的脸上骤然扬起了一个如花的笑容。
　　“最近忙吗？我有一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