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群岚》RolliAn

3、Chapter 3

　　季沛悠性格活泼再加上东北人自带喜剧人属性，一路上频出金句让夏影岚的笑点直线下滑，连表情稀缺的端阳也会忍不住发笑。但最精彩的还是和他一起走“义庄”，因为他被突然坐起来的“尸体”吓到，开始和便这个人体模型“吵架”——也因该场景着实过于喜感，硬生生让包括他们两人在内的那一批游客的观感从“惊声尖叫”升级成“惊声尖笑”。
　　经历这么一出闹剧，季沛悠依旧精神抖擞，指着刚开放的云霄飞车问他们想不想和他一起试试。
　　颇有兴致的夏影岚在仰头看见一个个角度夸张的轨道后，接着瞥了一眼身侧的端阳，摇摇头带着歉意地婉拒了季沛悠的邀请。
　　失望只持续几秒钟，季沛悠便毫不在意地跟着夏影岚去开始寻找下面的目标。
　　不过端阳叫住他们两个，季沛悠转过身，发现端阳并没有离开刚刚的云霄飞车，反而排起了队伍。
　　端阳的手搭在夏影岚肩上对他说：“你陪影岚吧，她喜欢玩。”
　　“但是你……”
　　夏影岚诧异地问道。
　　“没事，我在旁边等你们。”
　　等季沛悠排进队伍后，端阳撤到一旁的休息区等他们。
　　……
　　“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游乐园太吵了端阳才会不喜欢来。”
　　季沛悠远远看着坐在椅子上低头玩手机的端阳，对夏影岚说道：“但今天看来，好像是他不能玩。”
　　夏影岚刚张嘴，就被不远处孩子的哭声给打断——一个小男孩不知为什么捂着眼睛嚎啕大哭，父母怎么劝都不听，搭上他肩膀的手都被男孩甩开。后来是小男孩的姐姐看不下去，松开妈妈的手走到他面前，伸手摸摸他的脑袋，轻声细语地说了几句，男孩才勉强停下哭泣。然后女孩子从身上的小包包里拿出一张纸巾，细心地将男生脸上的鼻涕眼泪一点点擦干净。
　　“如果端阳小时候也知道发泄就好了……”
　　夏影岚望着女孩子带着男孩和父母渐渐走远的背影，不由感慨。但低喃太过小声，刚说出口就被周围的喧闹所盖过，使得季沛悠只听到端阳的名字。
　　“没什么。”
　　夏影岚一句带过，转而简单地向季沛悠解释起端阳的情况：“端阳并不是不喜欢游乐园，只是不喜欢也不能玩刺激类的项目。”
　　“小时候玩碰碰车的时候受过伤，从那以后就很少去了。”
　　被二人注视许久的端阳抬起头，正好对上夏影岚的目光。二月的氛围已然将游乐园渡上浓厚的春意，正午的阳光抹去空气中点点寒意，让南方的冬天不太冷也不太热，一如此时他脸庞上若隐若现的笑意，似有似无却恰到好处。枝桠随风摆动，将光线抖碎后细致地洒在他身上，疏木流光，在他灰色的眼眸里氤氲出一片暖意。
　　恍若是只会在回忆里出现的画面。
　　可惜唯美的意境没有持续太久，就被前来搭讪的女生给硬生生地破坏了。
　　他们两个才排队等了五分钟，搭讪的人却已经来了两拨，内心的不平衡让季沛悠直接放弃表情管理，酸溜溜地吐槽他真的好受欢迎。
　　夏影岚好笑得端详着他愁眉苦脸吃瘪的样子：“你也不错啊，有必要这么苦恼吗？”
　　“我当然觉得自己很帅啊！”上一秒他还很有自信得拍胸膛，下一秒就像泄气的皮球：“可惜我跟他同一个寝室！”
　　回想起多年来收到情书的内心已经从跌宕起伏锻炼到波澜不惊，季沛悠的大学五年可以成功浓缩为四个字——苦不堪言。
　　“在女孩子眼里其他男人都成功沦为联络他的工具人！”
　　“那你见过端阳的女朋友吗？”
　　想起奶奶吐槽他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的说法，吃瓜心态满满地挖掘瓜料：“真的只有三个？”
　　“啊……嗯……”
　　季沛悠迟迟没有给出下文，嗯嗯啊啊地都演变成气泡音却还是没给夏影岚答案。与其说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倒不如说他在趁机观察她。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过身靠在栏杆上仰望天空。虽然时节有些早，但还是有人在附近的公园里放风筝。
　　风筝的千姿百态会影响它飞得高不高，但也会被风向风速左右，有时候还会身不由己同别的风筝缠绕在一起，可到最后牵住它的依旧是绑在身上的那根细细的风筝线。
　　季沛悠又看了眼正望向这边的端阳，用他少见的正经口吻说：“是有过两三位，最后都不了了之。”
　　夏影岚还想追问，但队伍已经排到了头，随后引导员用催促的口气请他们坐上座位。
　　“但我有感觉，端阳心里一直有个人。”
　　话音刚落，鸣笛声灌入鼓膜，列车开始启动。

　　夏影岚这次回国，最重要的目的便是去见自己另一位奶奶的最后一面。
　　她的妈妈和端阳的爸爸是重组家庭，他们的父母在遇见彼此之前都有过一位前任。她见过端阳的生母的照片，是一位漂亮的俄罗斯女子，美艳大方，端阳那张漂亮的脸就是遗传了老毛子的强大基因。至于她对自己的生父印象很模糊，因为他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就因意外去世，妈妈不得不独自挑起养家糊口的重担。从记事起她对妈妈的印象只有忙碌到匆匆离开家门的背影。
　　在妈妈和端阳的爸爸结婚前，都是她奶奶——她生父的母亲在照顾自己。从小到大，比起父母她更依赖这位奶奶，所以当她知道自己的妈妈要再婚时，她最怕自己会再也见不到奶奶。但奶奶并不在意，她很开心妈妈能找到再次依靠的人，也很乐意照顾小端阳。
　　上了年纪后奶奶便一个人住在养老院，好在端阳的大学离养老院很近，所以这六年来端阳代替夏影岚，时不时来探望奶奶。夏影岚也是通过端阳知道奶奶近几年的身体状况，包括她今年年初突然恶化的病情，不久前确定转至临终关怀，这也促使夏影岚作出在今年回国的决定。
　　老家待了三天，大年初二便和端阳一起坐火车赶到奶奶住的医院。

　　第三天早上，夏影岚就到了去医院陪奶奶。那天奶奶的精神特别好，有力气起床坐到轮椅上，还吃了一些夏影岚带来的稀粥。等端阳忙完论文需要的资料，他们俩带奶奶在外面散步。
　　微风拂动杨柳，迎春花早早装饰了医院的后花园，湖水泛起粼粼波光，鸭子们已经在池塘悠闲地戏水。奶奶脸上带着惬意，欣赏满园春色，格外有精神地讲起了许多往事，从端阳这几年来的照顾，到他们两个小时候的事情，再到一些夏影岚早就不记得的过去，还有尹蓁和夏影岚生父的往事……奶奶讲了好多好多，他们推着奶奶在园子里逛了一圈又一圈。本来奶奶都不愿走的，后来是觉得累了才让他们带她回去。
　　“我去楼下拿中饭。”
　　手机屏幕亮起，端阳扫了眼内容后起身，本来让夏影岚待在这里陪奶奶，可她让夏影岚跟自己一起去。
　　“去吧，我累了也好休息一下。”
　　奶奶被夏影岚“不愿意”的鬼脸给逗笑，捏了一下她鼻子让她不要这样苦着脸，会遭霉运的。夏影岚犹豫再三还是同意了，刚走到门口，奶奶突然叫住了端阳。
　　她朝端阳招招手，示意他来自己身边。
　　端阳走到奶奶床边，牵着她的手蹲下。奶奶凑近他耳边叮嘱着什么，但声音太轻导致夏影岚什么也没有听见，唯独听到最后一句：“听懂了吗，小阳。”
　　端阳注视着奶奶，神情严肃地点点头。
　　“好孩子，带岚岚走吧。”
　　端阳走了几步转过身再次看了眼奶奶。
　　“再见。”奶奶则是笑着与他告别。
　　踏出大门之前，夏影岚仿佛被端阳传染似的，转过身看着奶奶。她脸上笑意依旧，挥手催促她：“走吧，别让小阳等太久。”
　　“奶奶再见。”
　　窗外的光线霎时间倾泄在奶奶身上，此时的她看上去耀眼又清晰，她的容貌温暖且透明，仿佛在光亮中一点点消失。
　　医院的自动门在自己离开房间后缓缓关上，夏影岚视野里的画面也在被逐渐切割，就好像终场落下的帷幕。夏影岚几次想伸出手抵住大门，可更强烈的无能为力在同一时间将自己包裹。在生命面前，自己是如此的弱小，只能看着他们悄无声息地从自己的人生里退场。
　　直至“咚”的一声，光阴被闭紧的大门一分为二，然后从自己今后的生活中被狠狠地剥离。
　　……

　　没过多久，纷纷前来的护士和医生像是无声印证了夏影岚的猜想。
　　端阳扶着她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带着她在一旁的椅子坐下。她像是失去了灵魂，一举一动恍若坏掉的机械，止不住地颤抖。双唇紧闭，双眼通红地盯着病房大门，似乎一点点晃动都可以让眼眶里的泪水跌出。端阳的临床经验当然能看出奶奶今天格外精神的背后藏着什么，也能明白奶奶为什么执意要让他们两个离开。
　　医生能救死扶伤但他们并不是神，很多时候竭尽全力却只能静静看着病患被流逝的时间所湮没，对于家属的悲伤也束手无策。
　　“请问是朱苏芬女士的家属吗？”
　　医生从病房里出来，一脸的肃穆。
　　“我是。”
　　夏影岚连忙站起来，有些踉跄差点儿就要摔倒，幸亏端阳在及时扶住她。她屏住呼吸等着接下来的台词，她知道可能会听到什么，但内心仍旧有几分微弱的侥幸，希望有奇迹会来颠覆那个心知肚明的结局。
　　“就在刚才，朱苏芬女士离世了。”
　　一瞬间，她仿佛是掉入了真空，她只能看到对方面露惋惜，嘴巴一张一合讲述着有关节哀顺便和病情总结的话语，鼓膜却已经接受不到任何的波长。
　　最后，泪珠不可抑制地坠落下来。
　　……

　　尹蓁刚下飞机，连行李都没来得及安置就一路直奔医院，她已经通过夏影岚的短信知道奶奶去世的消息，但她还是赶着去医院见最后一面。
　　从走廊拐进来，她便看到夏影岚被端阳抱在怀里。夏影岚似乎是睡着了，他的下巴轻轻贴在她的头顶，另一只手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即使看不清他的眼神，但尹蓁能从他的动作和身影里猜出那对灰眸里的情绪。
　　并不意外，甚至有些果然如此。但还是有些刺眼。
　　片刻后，尹蓁正打算开口，端阳似乎提前察觉到她的到来，微微侧过头看向她。他原本白皙的肤色在经历过巨大的悲伤后变得愈加惨白，但尹蓁却能从他的双眼里看出来不及收敛的宠溺和满足，仿佛是得到了奢求已久的宝物一般。
　　她想起当年端阳看着趴在窗边睡觉的夏影岚时的眼神，如出一辙。
　　没想到过去那么多年，他真的一如曾经做出的决定那般，没有改变自己的心意。
　　端阳朝着尹蓁微微点头，嘴角带出一抹微笑，伸出食指对她做出一个“嘘”的动作。收回手时将夏影岚散落的头发细心地别至耳后，露出了她满是泪痕的脸庞。
　　“奶奶离开的事情让夏夏很受打击，她哭了好久才冷静下来。”
　　端阳的双手在夏影岚的后背交叉，仿佛不会再让怀里的女孩离开自己那般紧紧抱住。他的声音并不响，尹蓁依然能清晰地听到一字一句：“但是我会让她好好，从今以后，我都会让她好好的。”
　　“妈，这是我答应奶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