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蛇》花雨尘埃旧巢痕

3、初遇沐泽（唐）

　　痛，好痛。

　　从小到大，我从未体会过这般疼痛感觉。

　　印象中受伤最重的那次，是八九岁年纪，贪玩从树上坠落，膝盖被石子划破，鲜血淋漓。父亲将我抱回房，母亲为我涂药，年幼的阿弟伏在我床边轻轻吹气，“阿姊，吹吹，不痛”。

　　而现在，我感到全身骨骼都好似崩裂，筋肉也支离破碎。

　　死了会这么痛吗？爹娘还有阿弟在哪里？

　　我刚刚是在做梦吗？明明见到了爹娘和阿弟……

　　“你没有死。”

　　声音很轻，却如一记惊雷。

　　我完全清醒过来，吃力地把头转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一个年轻的男子此刻正站在床边看着我。

　　他神色温柔，长着一张过分俊美的脸。肌如白雪，眉若青黛，但最特别的要属那一双金瞳。

　　这瞳色，难道来自异域？可我分明是在城郊坠崖，怎会遇上异域之人？是他救了我？

　　一瞬间各种疑问涌入脑中。

　　我正想开口询问，男人突然捏住我的下颚，往我的嘴里塞入了一颗药丸。

　　我本能得想要反抗，但身体却没有丝毫力气，完全不听使唤。

　　“可以止痛。”男人开口解释。

　　这小药丸入口即化。片刻之后我就感到体内有一阵微凉的气息涌起，这气息散入经脉，好像涓涓溪水流过，所经之处，疼痛果然大为缓减。

　　看来他对我并无恶意。

　　“多谢。”我终于能够开口，“……是公子救了我吗？”

　　他没有回答，一双金瞳凝视着我的眼睛，似乎想看出点什么。

　　从小到大，我还从未与爹和阿弟以外的男子共处一室过。这么直接的注视，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一时间心乱如麻，小鹿乱撞，脸颊也逐渐滚烫。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问道：“璇儿……你见过璇儿吗？”

　　旋儿？我在脑子里极力搜索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但是完全想不起来。

　　“谁…… ”我下意识问了句，又思索半晌，确认道：“我不认识。”

　　我看到他的脸上有一丝隐隐的失望一闪而过。

　　我轻咳了一声，“我叫唐舒。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可是公子救了我？”

　　“你受了伤，躺在谷底，被我发现了。我叫沐泽。”

　　“你的眼睛……”

　　“我是鲛人。”

　　“交人？”我脑袋一片迷茫，难道是我没听过的异族？

　　沐泽微微笑了一下，解释道：“鲛人是来自海里的人，也可以说，不是人。”

　　我小时候见过海。父亲曾任工部侍郎，时常需要去各处视察工程进度，偶尔也会带上家人。

　　我曾跟随父亲去登州，在那里见到了茫茫大海，绵延无垠，辽阔无边。令年幼的我久久不能忘怀。

　　这个人，说他……来自海里？难道是居住在海岛上的异族？

　　但他说自己“不是人”又是何意？

　　“……不是……人？”我重复了一遍，难道是我听错了？

　　“对，不是人。鲛人以海为家，生有鱼尾，和你们人不一样。”他说着，右手一指，竟然凭空出现一汪面盂大小的水镜悬在半空。而水镜里，有鱼游来游去。

　　可是仔细一看，这些鱼分明长着人身鱼尾，哪里是鱼。

　　那些像鱼一样的人有男有女，上身到腰部都是人形，没有肚脐。男的大多□□着上身，女的则穿着像是某种海草编织的上衣。

　　他们自腰部开始长起密密麻麻的鱼鳞，没有腿，却有着巨大的鱼尾。

　　这些鱼鳞有各种颜色，红的，蓝的，金的，等等，还有个别五彩斑斓的，水光流转时极其炫目。

　　这些人身鱼尾的人，不论男女，皆是面容姣好，阴柔灵动。

　　沐泽手指再一转，水镜突然间又消失了。

　　我有些怀疑，这是真实的世界，还是在做梦？不由自主地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胳膊。

　　果然没有什么感觉，是梦没错了。

　　“你吃了舒筋丸，即便是断骨之痛也会大大减弱。”沐泽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唇边有笑意，“我跟他们一样，是鲛人。”

　　我不由得看向他的下半身，虽然被袍子遮挡，也能看到袍底露出的两只靴子。分明是有腿和脚的。

　　“那你为什么没有鱼尾？”我张口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收回了目光，感到脸上火辣辣的。

　　“我有碧落，是鲛族至宝，佩戴可以化出人腿，下水之后则会变回鱼尾。”

　　沐泽从衣领里拉出一颗通体碧绿的珠子。

　　这珠子虽然不大，但在日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微微转动时，珠身的淡淡波纹好似碧波暗暗涌动。一看就不是俗物。

　　我的大脑一时间接收了太多信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这个男人说他是幻化出人形的鲛人，而且他很明显还会什么法术，可以变出不存在的东西。

　　也是，我明明跳下了山崖，按理来说必死无疑。若不是他用法术救了我，我现在断不能好端端坐在这。

　　虽然小时候也听阿娘和嬷嬷说过一些妖灵精怪的故事，但是我总觉得离自己很遥远，就是听着一乐，从没想过现实里这些事情会跟自己发生什么关系。

　　可现如今，也不得不信了。

　　沐泽把珠子塞回了衣领里，又抬眸看向我，“至于我为什么在这里……”，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神色有些黯淡，“我是在寻找故人的路上碰到了你。”

　　“那你找到那位故人了吗？”

　　方才他问的“旋儿”应当就是那位故人吧，这个称呼应该是亲近之人。

　　他的眉头微微皱了皱，“没有……”

　　看他这般神色，想来“旋儿”是对他很重要的人。“公子别担心了。好人有好报，公子救了我，菩萨心肠，一定也会得到好报。他日定能找到旋儿姑娘。”

　　“但愿如此吧。”他的笑容有些勉强，温言道：“你先休息，舒筋丸只能短暂缓解你身体的疼痛，还需要多加调养。我先走了。”

　　“多谢沐公子。”我想起身相送，身体却动弹不得，只能目送他出了房门。

　　沐泽走后，我花了很久才消化了自己没有死成，并且遇到了鲛人这件事情。

　　没想到连求死都这么难。

　　我本来已无任何求生的欲望，爹娘枉死，阿弟又被戕害。而我一介孤女，没有任何可以报仇的方法，只恨自己无能，也只求一死以和亲人团聚。

　　但是现在，被人花了这么大的力气救活。连求死，都好像欠了别人的人情。罢了，只当自己死过一回，既然得救，只能尽力苟活下去。

　　思绪万千，我疲累不堪，闭上双目想暂时逃离这一切，渐渐失去了神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