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偏暗投》不察物情

7、情难断无计可相留（二）

　　陈母发疯一般冲向门口，在打开门的瞬间，一道鬼气从门缝里透出，在人群中横冲直撞！
　　白堃心里一咯噔，随后感到身体骤然失重！
　　怎么又是我?！
　　白堃绝望地想。
　　等再睁开眼睛时，周围漆黑一团，哪里还有众人的影子？
　　“师尊？”白堃试探性地叫着，声音有些颤抖。
　　因为小时候的某些经历，他对于黑暗的环境有着本能的恐惧。
　　毫无意外地无人应答。
　　远处微光若有似无，白堃一步一顿，小心翼翼地朝着有光的方向走去，惊愕的发现那竟是一群萤火虫。
　　白堃忍不住伸出手，想去触碰这悬浮在黑暗中的光球。
　　在白堃的手指伸出的一霎那，那光球忽然散作万千荧光，萦绕在白堃周围。
　　白堃吃惊地看见，自己的手掌竟然逐渐虚化起来，紧接着，他的全身都散发出了星星点点的荧光，仿佛变成了一缕飘渺的孤魂，顷刻间就会随风而去。
　　周围的环境开始变换，再睁眼时，已然是一处闲静小院。
　　覆满积雪的庭中，依稀是一坐一立的两个人影。
　　白堃走近，发现坐着的书生竟是陈志远，而那旁边站着的姑娘，想必就是郑倩了。
　　两人似乎都丝毫没有感觉到白堃的存在。
　　陈志远忽而放下书，一时有点愣神：“我从十四岁应考，算起来，今年该是第十次了，也不知道此番能不能考得中。”
　　郑倩温柔说道：“相公才高，早晚得中。便是运气偶然差了些，在家里多陪陪我也是好的。”
　　陈志远道：“我家世代读书，然祖父辈鲜有功名，我身上担着的，是父母光耀门楣的希望。”他叹了一口气，“我自认尽通六经三史，可屡试不第，也难免生出了心灰意懒之意。”
　　郑倩将手放在了陈志远手上：“相公莫急，你只管读书。便考个十年八年，我也陪着你。家里的事，有我替你担着。”
　　陈志远感激道：“当年你不顾岳父大人的阻挠，执意嫁给我。我们的亲事办的潦草，这些年也是委屈你了。我想今年若是考上了，咱俩热热闹闹的再成一次亲。”
　　郑倩羞红了脸：“跟郎君在一处，怎么会委屈呢。”想了想又笑道：“那奴家可要祝相公此去，登科及第，金榜题名！”
　　周围环境再次变换，这次似乎是几个月之后，白堃看见院子里的积雪已经化净，透出些盎然春意。
　　陈志远背着包袱，似乎是要出远门，一家人都来送行。
　　陈志远先是辞别了母亲，又伸手拍了拍小妹的头，嘱咐了几句。但对于郑倩，只用留恋的眼光偷偷打量着。
　　陈母素来不喜郑倩，常觉得是郑倩高攀，。陈志远也不敢在母亲面前表现出太多的不舍。
　　陈志远的马车已经走过很远了，郑倩犹在原地愣愣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
　　“嫂嫂，进去吧，外面冷。”见陈母回屋，陈小芸走过来：“哥哥临走前，把这个给了我，说如果看见你难过了想他了，就把这个给你。”
　　陈小芸递过了一个绢包。
　　郑倩接过一瞧，那帕子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里面包着的是一颗晶莹的珠子。
　　白堃觉得这东西好生眼熟。
　　郑倩读着读着，压抑了许久的泪水忽然就下来了，打湿了绢帕。
　　白堃见郑倩如此动情，猜想上面写着肯定都是些从容婉曲，深情款款之语，正想走上前去一探究竟，突然间眼前一黑。
　　黑暗中一双白多于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如同当空洒下一场料峭寒雨，白堃顿时脊背生凉。
　　喂喂，出来前能不能先打个招呼。一惊一乍心脏受不了啊。
　　“你上次来坏事，这次又来窥探他人记忆，你还有完没完了！”
　　姑奶奶，我也不想来，明明是你把我带过来的好不好。白堃心里暗暗叫苦。
　　他还是郑重道歉：“姑娘，白堃无意冒犯，还请见谅。”
　　也许是脖子被掐得太难受了，他伸出手揉揉自己的脖颈，抬手时宽大的衣袖微微落下，露出一截雪白的腕子。
　　鬼新娘瞥见白堃手上的转运珠，脸色当下变了：“这不是我遗失了的珠子·，怎么在你这？”
　　“哦？这个就是那陈志远送你的珠子啊，区区赝品就让你死心塌地？”
　　郑倩忽然有点崩溃：“赝品怎么了？陈郎他只会读书，哪里认识东西的真假？我…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想怎么样……”
　　她悲哀地说道：“现在的我，连哭都哭不出来了。他结婚前一日，我们相约殉情，是他没有遵守约定。但他上有老母，下有幼妹，我又怎么能要求他跟我一样呢？我一个孤家寡人，死了也不会有人多掉一滴眼泪的。”
　　白堃叹道：“唉，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俗话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就盯着一个书呆子不放。”
　　郑倩脸上浮现出一抹凄凉的笑：“你总会懂的。有些时候，死别强如生离，如果不能在一起，那也要让他不能忘记我。”
　　“那既然如此，郑姑娘，你为什么要用罗姑娘的脸呢？”
　　郑倩微怔：“你怎么知道我用的是她的脸……”
　　其实这话是白堃的猜的，郑倩和鬼新娘的长相并不一样，没想到还真猜对了。
　　郑倩的声音有些伤感：“我知道他会娶罗家女儿，以后见了她，就跟见了我一般了。”
　　“姑娘何苦……”
　　郑倩打断了他：“道长来，无非是想让我将郎君的魂魄放回去，我也知道活人灵魂不能在这待太久。本来我也只是想和郎君再成一次亲，现在愿望也算达成了，道长，带陈郎回去吧。”
　　郑倩伸手，一只小小的萤火虫停在她的手上，这是陈志远的魂魄化成的。
　　那只萤火虫似乎不愿意离开郑倩，盘旋在她周围不肯走。郑倩温柔道：“走吧，来世再见。”
　　那只萤火虫仿佛听懂了郑倩的话，飘飘悠悠地离开了她的手掌。
　　“白堃，你去哪了？”吴世宁一见白堃，又惊又喜。
　　还不是因为郑倩把他送到了陈家院里，他跑了半个献城才赶过来。
　　白堃回来时，陈志远已经恢复了神智，只是重复着要去看郑倩。
　　他一个人在那座坟前守了很久。
　　白堃在众人看不见的角落，虔诚、庄重地从腕上摘下了那颗珠子，埋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