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浮屠劫》鱼相思

7、第 7 章

　　翌日。

　　上官七月起了个大早，熬了两碗参汤，忙不迭地送去香房斋。

　　他前脚刚踏进香房斋门，便听见屋内有一个男子的声音。只听那男子道，“阿樱，多日未见，你清减了许多。”又听鱼玄机道，“表哥，若不是你这个未婚夫不在，我姐姐又怎会如此清减？”

　　他心道：叫她阿樱也就罢了，竟敢自称未婚夫，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双手端着参汤，径直走入屋内，娴熟地将两碗参汤放在案前，随即转过身来，微笑道，“娘子，参汤要趁热喝。”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

　　他对这个突然出现的未婚夫，充满了敌意，明明昨夜才许下白首不相离的山盟海誓，今日便又多出个未婚夫来。

　　七月面色铁青，道，“你这是始乱终弃！”

　　龙樱傲娇地翻了个白眼，轻笑道，“何来始乱终弃一说？就算是，乱也是你，弃才是他。我与他相识在先，幼时便定下了亲事。他早已是我的未婚夫了。”

　　“那你昨夜为何……”七月眉头微蹙，神情凝重，质问道。

　　她打断了他的话，轻蔑道，“难道亲了你，我就要负责吗？我们妖族一向如此，昨儿可以跟你相好，明日便可和他人相好！”

　　“他长得喜庆，你能言善辩，你们还真是郎才女貌，甚为相配！”七月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要说这未婚夫长得喜庆，倒也不是夸大其词。鱼湘是鲛人远亲金鱼一脉，金鱼长得大差不差，皆是头大，身子小，眼圆向外凸。

　　昨夜，他在那金鱼池里收到表妹鱼玄机的飞鱼传音便连夜赶了过来。

　　本以为是趟好差事，却未料想到假扮未婚夫。他这个表妹自小便顽劣，就连他那金鱼尾被斩断，也全是拜她所赐。

　　他初次见到她时，是在叔父家的院落里，她正蹲在地上，手里握着一根破树枝，全神贯注地逗弄着脚底下的玄驹（蚂蚁）群。玄驹群将大它们十倍之多的豌豆齐心协力地抬到了洞口处，却如何也搬不进洞口。只因那洞口早已被她手中的破树枝给堵住了。

　　她微微侧转过头来，对他展颜一笑，眸子里清澈透亮，令他想要亲近。

　　听闻叔父说，他这个表妹不学无术，成日里只知玩乐，因此需要有个兄长来照顾她。而照顾她这个担子便落在了他身上。

　　两百年前，她私自出逃，一路逃至人界，因术法不精，被人族鱼贩子识破了真身，继而被囚禁至鱼塘。

　　那日，他于巫山游历，便收到了来自千里之外人界鱼塘的求救传声。本以为对付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族，费不了多大力气。却未料到，他们早有准备，一场腥风血雨的较量正在等待着他。

　　鱼塘两侧分别埋伏有人手，中间则设有擒妖阵，他一靠近鱼塘，便被一群人族团团包围，他们且战且退，逐步将他引诱至擒妖阵内。

　　阵内由七十二座星宿构成，每一座星宿皆是一道天雷，依次劈向他的肉身，直至他现出原形——金鱼。

　　在他迷迷糊糊中，只觉一阵剧烈疼痛下，金鱼尾便被利刃斩了下来。那条鱼尾被人族炖成了鱼尾汤，最后进了人族的肚子里。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鱼湘从香房斋内走了出来，他站在屋檐下，望向不远处亭子内的二人。鱼玄机立于亭子内，龙樱则坐于石凳上，她们二人围着亭中石桌，眼神亦停留在石桌之上。

　　石桌上有一白色长椭形蛇蛋，蛇蛋已裂了几条缝，内里有一团肉，在挣扎着企图破壳而出。

　　鱼玄机双手叉腰，俯身，目不转睛地盯着蛇蛋，问道，“姐姐，不如我们帮它一把？”

　　龙樱伸展开双臂，挡在她身前，正色道，“不可，万物自有天命。若它今日破不了壳，即便我们帮了它，来日，它亦会夭折。若它今日破了壳，那么遇艰难险阻亦不会将其打败。”

　　不知何时，上官七月亦来至亭中，他收起了竹伞，与竹筐一同放至石凳上，他突然指向石桌上的蛇蛋，道，“龙姑娘，此物可是鹅蛋？”

　　鱼湘亦撑伞而来，立于亭前，开口回答道，“蛇蛋比作鹅蛋，七月兄好眼力！”

　　上官七月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微笑道，“鱼湘兄来得正巧，我这有件事需得你为我答疑解惑。”

　　“何事啊？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鱼湘挑了下眉毛，笑道。

　　“家中养了一条红鲤鱼，家父对它甚为喜爱，但数日前，听闻这条红鲤鱼被自家中的猫咬断了鱼尾，这可愁坏了家父。你说，没了鱼尾，这鱼还能活吗？”上官七月耸了耸肩，疑惑不解地望向他。

　　鱼湘听闻此言，倏尔收敛了笑容，目不转睛地盯着七月，道，“人若没了双腿，还能活吗？”

　　“嗯……自是不能。”

　　鱼湘将身上素青色外袍脱了下来，转而为龙樱披上，道，“秋雨寒凉。”

　　“多谢鱼公子。”龙樱将外袍裹紧，眼神一刻也未曾离开那颗蛇蛋。

　　七月翻了个白眼，将竹筐盖揭开，取出一碗热气腾腾的参鸡汤，朝鱼玄机递上前去，平和道，“鱼姑娘，参鸡汤暖身，具有补脾益肺之功效。”

　　鱼玄机瞥了一眼，双手接过汤碗，转过身便将参鸡汤放至龙樱面前，道，“这是七月公子专门为姐姐做的，可谓是用心良苦。”

　　龙樱不解地望向她，怔了片刻，方缓过神来，道，“给蛇蛋留着。”

　　每至清晨，上官七月皆会提着一篮筐果饼，造访鱼玄机住所。一来连着几日，每每至此，皆是为了求得龙樱喜好。在她看来，世间男子大多薄情寡义，她一来不信男人，二来不信爱情。

　　但彩蝶漫天那一夜，她却信了上官七月对姐姐的感情。她随口一说，他却冒死去做。一句姐姐爱彩蝶，他便险些命丧黄泉。她虽不懂爱，但却能看透人心。

　　妖族彩蝶一脉居于九天泉中，九天泉顾名思义，泉高九天，极为险峻。九天泉内毒瘴弥漫，即便是勉强进入九天泉，也会死于毒瘴之下。

　　就算侥幸过了毒瘴这一关，下一关便是食人灵兽九尾，九尾好人肉，百年间已屠戮上千人。

　　上官七月回来那夜，满身是血，奄奄一息，即便话已说不清，但手里仍紧紧握住一个布袋，布袋里装的便是彩蝶。她从他的手里接过已被鲜血浸透的布袋，布袋一开，彩蝶飞出，漫天飞舞。

　　亭子外雨停了，云雾皆散去，鱼玄机小心地托起蛇蛋，蛋壳亦在此刻破裂，一个遍布金斑的小蛇，破壳而出。

　　金蛇一脉产子，母蛇通常要进行孵化，少则三月，多则五月，数十颗蛇蛋通常是放至一处，绝不会独留下一颗蛇蛋，除非母蛇遇难。

　　在妖界，还没什么妖敢去招惹金蛇一脉，它们自身有着可以与龙一较高下之力。

　　而与此同时，妖王下诏命天下万妖皆速回月山丘王殿。

　　鱼湘将传音鸟收进怀中，疑惑道，“莫非妖王不测？”

　　龙樱摇了摇头，道，“若妖王遭遇不测，选出下任妖王便是，何必召唤所有臣民。”

　　“我们今日就启程回王殿，回去便可见分晓。”鱼玄机来回抚摸着手中小蛇妖，缓缓道。

　　上官七月提起竹篮筐，道，“我和你们一同去王殿。”

　　“七月兄，虽不知你为何负了重伤，但你伤势还未愈，跟着我们不利于伤情恢复。”鱼湘摆摆手，道。

　　上官七月闻言剧烈咳嗽起来，他捂住自己左胸口处，抽泣道，“鱼兄，你好狠的心呐！明知我重伤未愈，还将我独自留在此处，万一遇见个吃人的恶妖，我岂不是要命丧黄泉了！”

　　龙樱道，“带上他！若是死在狐狸洞，太晦气。”

　　自从昨日，上官七月当着大家的面公然嘲讽鱼湘鱼尾被斩之事，龙樱便明白她们是妖的事已然瞒不住了。

　　与其被拆穿不如坦诚相告，是去是留，还是早些做决断得好。

　　龙樱将白衣上飞絮弹去，半倚在屋顶处，望向一旁端坐于屋角之上的上官七月，平和道，“想必你已知我是妖了……”

　　上官七月猛烈咳嗽了几声，打断了她，微微一笑道，“龙姑娘，你是人是妖，对我而言，不重要。人并不比妖高贵，妖亦不比人低贱，万物众生，生来皆平等。你又何必因自己的种族而烦恼？我对你从来就没有过偏见，对妖族亦然。”

　　龙樱听闻此言，心中是百感交集，忽而大笑道，“好一个万物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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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回王殿的路上，一辆锦丝马车飞驰而过，妖界是决不会出现一辆马车的，而这马车头上还坐了一个人族。马车轮留下两道印痕，一道深些，一道浅些。

　　龙樱身后一妖民道：“你们听说了没？妖界连日来，已有上万只妖凭空消失！”

　　另一妖民道：“听说了呀！不过这可是上万只妖呀，怎会消失得如此干净？难不成是天族的人干的？”

　　鱼玄机压低声音道，“难不成又是杀妖取丹？”

　　鱼湘摇了摇头，“若是杀妖取丹增进灵力…且不说这是邪术，就论取丹增灵力，也用不了上万个妖丹。所谓物极必反，何事做过了头，终将为祸自身。”

　　而此刻，那辆锦丝马车突然调转过头来，从丛林深处冲出，它就像一头不受控制的猛兽，冲着他们径直飞奔而来。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龙樱一把推开了上官七月，从他腰间抽出忘尘剑，挡在鱼玄机身前，双手握住剑柄，一剑将马车劈砍成两半。

　　马车内，一团团黑影飞出，纷纷往四周逃窜。龙樱望向这群不入流的货色，心道：公然杀人，抢劫马车，妖界已腐烂至骨髓，是得好好整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