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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凌晨五点的航班,从上海直飞台湾。

      飞机上的暖气很足,他却还是体贴地为我盖上了毛毯。有一点点的小睏,顺势把脸靠在他的肩头,这一刻我的心里,恬然而又宁静。

      一个多个小时的飞行,抵达桃园机场。

      走过隔离区,转身走进侯机大厅。刻意提前了一天的行程,所以没有记者围堵。

      他好心情地冲我笑笑,伸出手握住了我的,十指紧扣,掌心间传来的暖暖温度令我心安。

      在机场外和他一起坐上计程车。司机从后备镜里怔怔地看了我们好一会,想问又无从问起的滑稽模样令我玩兴大起。于是好心地肯定他的猜测:“不错,我是方若绮。”

      满意的透过后备镜看到他一脸的难以置信,我再次笑笑:“骗你的,很多人都说我们长得很像,但我觉得自己不化妆都比她漂亮,是不是,达令?”

      他轻咳一声,望向我的眼眸里满是无奈与宠溺。

      “是不是啊,达令?”我不依不饶。

      “够了,若绮。”他压低嗓音警告我。

      “不要嘛,人家要听你说啦。”我把嗲功发挥了个十成十。

      他拗不过,只好点头承认:“你是最漂亮的……”话未说完,耳根倒先红了起来。真怀疑他“影帝”的称号是怎么来的。
      “你们真恩爱。”司机干笑着说道。

      “呵呵,那是当然。”我回答,恬不知耻地。

      回到家里,放水给他洗澡。他却一定要自己来。我知道他是心疼我太操劳,也就由他去。放好洗澡水,他唤我:“若绮,你先洗。”

      我暧昧地向他眨眨眼:“不如一起洗。”

      “小丫头。”他赏我一个暴栗,然后把我丢进浴室:“好好泡个澡然后睡一觉。”

      “你去哪里?”我隔着门板问他。尽管已经猜到了他的回答。

      “全球。”

      果不其然。

      心知拦他无用,我只是瞩咐道:“注意身体,晚些我过来看你。”

      大门“啪”的一声关上了。我泡在热气腾腾的浴缸里,意兴阑珊。抬起手想抹一把脸上的水滴,不经意地就瞥见了手腕上狰狞的疤痕。顺手从浴缸边缘拿起玉镯套上遮住它。再抬起右手,盯着自己无名指上的钻戒傻傻地笑。戒指是他在上海的时候给我买的,简单利落的款式,很喜欢。

      之前为了工作上的事,陪他去上海,离开台湾前我们去民政局办了结婚登记。很仓促的决定,什么都没准备,彼此心里却都是笃定的。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婚礼很低调,双方都没什么亲人,办完登记出来,两个人跑到君悦用了一顿烛光晚餐。结果第二天就被媒体爆料说我俩恩爱非常。我对着刚出炉的八卦周刊吃吃地笑,心想如果他们知道那顿烛光晚餐就是我们的婚宴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第二天我们就去了上海,所以为数不多的几个圈内好友还不知道我们结婚的事。我们打算过一段时间等大家都有空的时候出来吃个饭就把事说了。

      洗完澡睡了一小会儿,我换上简单的衣服出门买菜。

      草鸡,蘑菇,枸杞,香葱。在厨房炖了鸡汤,用小火慢慢地煨。

      然后跑到客厅,打开电视当背景音乐。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报纸。

      “可歆,我这么爱你。”

      “斯文,对不起,我……”

      电视上的男女正上演着老掉牙的经典桥段,拿起遥控想把它调静音,视线却在落向屏幕的那一瞬间再也无法移开。呵,我想男女主角的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呢。

      电视上正在放映的,是我和黎华早年主演的一部电影。胶卷有点曝光,所以有大颗的粒子,颜色也已经有些许失真。但影片的场景还是惊心动魄的美。水城威尼斯黄昏落日下的叹息桥、古城罗马中心广场的许愿池、佛罗伦萨美丽迷人的街景。影片里的男女主人公在爱与不爱间苦苦纠缠,最终却是天涯陌路的结局。

      镜头里的我和黎华,在开满大波斯菊的田野里追逐嬉戏。二十岁的我,一张素颜全然遮掩不住青春甜美的气息。那样纯然率真的大笑,看得让人心颤。亘古的夕阳照在我和他的脸上,给彼此都镀上了一层金色。他俯身亲吻我,小心翼翼地。额前暗金的发随着他低头的姿势滑落下来,长长的睫毛轻轻的颤动,夕阳落日下他的脸上有着我难以察觉的宿命的忧伤。

      一小时四十五分钟的电影,我们还是错过了彼此。

      片尾曲响起,是我和他的那首《You are never absence》。低沉如水的音乐在整个空间流淌,我不动声色地按下了关机键。

      左腕上的伤疤在此刻忽然刺痛起来。

      转头望向窗外,冬日淡淡的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照射进来,大片的淡金,细碎的,感伤的。如同某些沉淀在心底的过往。

      记忆中那个有着紫色长发的女人充满怨恨地对我说:“方若绮,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她本来是一个很美的女子,气质高雅,谈吐不俗。可是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披头散发,面目可憎,完全是一个十足的妒妇加悍妇。

      我记得当时的自己仰起被她掴得红肿的脸庞,好风度地笑着说:“我不会,方若绮不是席若芸!”只这一句,堵得她再无可说。

      是,方若绮不是席若芸。方若绮怎么会是席若芸呢?她比席若芸年轻,比席若芸漂亮,比席若芸有才华,比席若芸更会讨好天王的心。不,是比所有女人都会讨好天王的心。叶婷婷,林妮雯,温宁姗,徐心宁……她们算什么?她们又有什么资格和我争黎天王呢?黎华注定是我方若绮的!

      媒体铺天盖地的黎方恋:《黎华方若绮保龄球馆“互磋球技”?!》《黎华方若绮夜夜夜劲舞?!》《黎华方若绮携手共度圣诞之夜》《黎华方若绮情人节浪漫出游》……

      那个时候,我是那么快乐,手上的护腕记不得磨破了几副,脚上的舞鞋数不清跳坏了几双。可是我不管不顾,我没心没肺。我跳我闹我笑我叫,我要用尽我所有的感情来爱他。黎华,他是我的天我的地我的全世界。所有他的闪烁其辞,他的遮遮掩掩,他的花边新闻,我不听,我不看,我不信。

      全然的爱,爱得慌恐,爱得盲目,爱得旁人艾莫能助。

      他对我说:“若绮,黎华不适合你,你会很痛苦。”语重心长,字字珠讥。

      我挑眉冷笑:“王瑞恩,请你保持风度。就算没有黎华,我也不会爱上你。”字里行间,夹枪带棍。

      他垂首无语,怔怔地转身离去。深秋落日下,只留给我一个落寞的背影。

      之后,黎导病逝,他离开台湾。

      一别,经年。

      收到过一封他从欧洲寄来的航空信,从信箱里取出来,随手就把它丢了。

      王瑞恩,这个男人的一切,与我何干?

      下午去全球制片。

      前台的小丫头看见我,打趣道:“若绮姐又来啦,导演好幸福噢。”

      “他在办公室?”

      “恩,威尔的老总也在里面。”

      点点头,我提着保温壶往里走。

      “你们真是恩爱,每天喂来喂去也不嫌腻哦。”

      我笑笑,忽略掉小丫头一脸的暧昧神色。

      一路走过去,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朝我打招呼:

      “绮姐来啦。”

      “绮姐又来看王导厚。”

      “王导好福气。”

      点头微笑着向他们致意。

      即使时至今日他已经是全球的执行总裁,圈内人还是习惯称呼他为“王导”。

      王瑞恩这三个字,当之无愧是台湾电影界一个时代的象征。

      走到西厂废弃的院落里,找了片树荫坐下,伸开双腿,惬意地享受着明媚阳光。

      这里的布局设施都是模仿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台湾景物而建,曾经一度是乡土剧热门的取景点之一。后来由于年久失修,许多场景都已不能再取用而逐渐废弃。但是我对这里,却始终有着一份特殊的感情。

      就是在这里,我迎来了自己事业上的第二个高峰。同时,也再度遇见了他。

      《一代歌后钟湘》——已故名导黎湘离的代表作之一。女主演叶婷婷更是凭借此片一举夺得第三十七届台湾金像奖影后桂冠。台湾电影史上无可厚非的经典影片之一。

      五年后,他从欧洲归来,接风宴上,他宣布重拍此片。一语既出,整个台湾媒体与演艺界一片哗然,反对者有之,讽刺者有之,谩骂者有之。他却一脸的云淡风轻。

      “傻瓜。”震耳欲聋的PUB里,我对着电视镜头里一脸严肃认真的男人醉熏熏地骂:“五年没见,王瑞恩你还是这样固执死板啊。”周围的人看看我,满脸的鄙疑。我无所谓地呵呵一笑,又一杯伏特加下肚。

      醉生梦死,醉生梦死。

      那个时候,我已不再当红。没有人找我拍片,也没有人听我的歌。终日混迹酒吧,时常为生计所累,演一些无足轻重的女配角。媒体评论我时这样说道,“方若绮,‘一流皮相,二流气质,三流演技,九流人品’。”辛辣刻薄,一针见血。但是我不在乎,我有什么好在乎的呢?那个曾经充满灵气和悟性的方若绮,那个曾经是漂亮宝贝,军中情人的方若绮,那个曾经和黎天王轰轰烈烈爱过的方若绮,她早就死了。死在那个男人转身离去的刹那。死在她挥刀割向自己手腕的瞬间。如今的方若绮,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方若绮,你振作一点好不好?”一杯冰水朝我兜头泼了过来。颓然地抬眼,暧昧灯光下,是筱筠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不要再喝了!”她夺过我手中的酒瓶机关枪似地说道:“王瑞恩要重拍《一代歌后钟湘》,立翔得到消息说女主角采取甄选形式。这是个机会。”

      “呵呵,关我什么事?”

      “方若绮,为了一个黎华,你还要折磨自己多久?!”她抓住我的手腕,强迫我去看那一道丑陋狰狞的疤。

      “这个伤疤还不够么?!难道你真的要为他赔上一生?!”

      “有何不可?”

      “啪”一记火辣辣的耳光。

      “方若绮,你这个样子,和当初的席若芸有何不同?你自己说的,方若绮不是席若芸。你当然不是席若芸,你根本比不上她!起码她输了黎华却没有输掉自己,而你呢?你除了这道疤,你还有什么?!方若绮,你什么都没有!”

      ——你除了这道疤,你还有什么?!方若绮,你什么都没有!

      一语惊醒梦中人。

      试镜那天,骄阳似火。

      走进片场,原本紧张活跃的气分氛一下子沉寂下来。

      无数双眼睛看向我。

      “方若绮?她来作甚?”

      “她当这是在甄选女三号么?”

      “哈哈,话不能这么说,人家既然有魄力走到这里,自然有她的一套功夫。”

      “床上功夫?!”

      “听说她以前和某位导演……不清不楚。”

      “嘘,小点声。”

      “我又没说是谁。”

      “嘻嘻。”

      一片闲言碎语中,一道清朗男声传来。

      “好久不见,若绮。”

      绯短流长顷刻终止。

      回眸,注视。

      盛夏午后,他站在一片树荫下淡定地朝我笑。

      清绝脸庞,晏晏笑语。

      时光回溯,一如许多年前的那个午后,河畔初遇。

      一晃,十年。

      人事已非。

      “好久不见,王……导演。”

      从化妆间出来,我换了一袭淡金旗袍,白色细高跟,原本就卷曲的长发被高高挽起,露出一张清艳端丽的脸。

      满场惊艳。

      他含笑鼓励:“外形气质过关。加油,不要让我失望。”

      那场戏对我而言一点都不难。我已经太习惯这样的情绪。绝望,无助,疯狂,不甘……一个人的戏,我盛装出演,独自妖娆。爱恨痴狂,嘻笑怒骂。

      演罢,他赞赏地向我点头:“你就是我要的钟湘。”

      我看着他的眼睛,干净清澈,不含一丝杂质。和我所接触的那些男人截然不同。

      心底,有轻风拂过。

      那部电影再一次成就了我。

      “方若绮票方毒药”的传言不攻自破。见风转舵的媒体更是夸张地评论我之前的沉寂是为了这“五年磨一剑。”我不置可否地笑。

      后来的后来我才从筱筠口中无意得知,那场甄选是他的主意,为了我的女主角名额,他差点和制片方翻脸。没有人相信方若绮,尽管甄选时她一路过关斩将,笑到最后。

      《一代歌后钟湘》主创人员去内地宣传,首站选在了上海。他对这座城市一直有着很深的情节。我想搞文艺的人都对这座城市有着近乎偏执的喜爱吧。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上海,十里洋场,纸醉金迷,声色犬马,光怪陆离。后来我才知道,他早逝的父亲王岛就是上海人。

      下榻浦东的一家酒店。香格里拉。他特意给我选了面江的房间。可是我真的不明白一条黄浦江有什么好看。

      没有行程的时候,我常常呆在房间里睡到日上三竿。长久以来的夜生活已使我的昼夜颠倒。

      那天正昏昏欲睡,门铃不停地响,我只得起身不耐烦地去开。

      门口,他长身玉立,笑容干净:“有没有兴趣陪我出去逛逛呢?”

      “好啊。”我耸耸肩:“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他哂笑:“你还是这样坦率。”

      和他去豫园。典型的江南园林。楼阁参差,树木峥嵘。他兴致勃勃地给我讲解,可惜我一句也没听进去。

      “你不觉得这里的造景很别致么?”

      “我觉得这里不够大,只能拍拍才子佳人的戏,武打片打起来不好看的。”我答非所问。

      “哈哈哈。”他暴笑出声。

      “有那么好笑么?”

      “哈哈哈,抱歉抱歉。哈哈哈。”

      “笑笑笑,笑死你算了!”我面红耳赤地瞪他。

      出来后和他在绿波廊吃了小吃,蟹粉小笼,桂花糕,天鹅酥,三丝春卷,松子虾仁烧卖……他惊叹我的好胃口。看向我的目光中满是宠溺。

      然后我们去外滩。沿着号称“远东华尔街”的中山东一路一路走过去,旁边是一幢幢风格迥异的万国建筑:歌特式尖尖塔顶的工商银行,古希腊万神庙穹窿顶的汇丰银行,四方攒尖顶上盖蓝色琉璃瓦的中国银行……

      下午三点的光景。金黄的阳光照下来,照得人心里一片恍忽。不经意地看向身边的他——一袭纯棉黑风衣,面容清俊,神情淡定。五年客居异乡的岁月,使得他越发沉稳大气,举重若轻。

      忽然就想到是不是在欧洲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独自游走于一座又一座城市?落日夕阳下,用一脸隐忍的表情背负起过往所有的伤痛?心里莫名的一阵酸楚。不知不觉就握住了他的手。他错愕地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反手握住了我的。
      走过过街地道,踏上观光平台,冷冷的江风扑面而来的同时,视野也随之开阔。蔚蓝天空下,银白江面上,隔江数幢超高建筑印入眼帘。气势辉宏,瑰丽如画。更有白色江鸥在蓝天与江面间高低飞旋。

      “很美吧。”他问,孩子般的神采飞扬。

      我点点头。

      “如果你喜欢,以后我再陪你来。”

      我笑。笑容里,无限落寞。心里反反复复的是张爱玲的那句台词,太迟了,我们回不去了。

      避开他温润如玉的眼神,眺望波光鳞鳞的江面,汽笛轰鸣声中,我竟不自觉地脱口而出:“王瑞恩,我们回不去了啊。”

      “谁说的?”他笑问。

      “你听到了?”我愕然。

      呵~他轻笑着抚摸我被江风吹乱的发,随之而来的一句话让我瞬间热泪盈眶。

      ——“此生至亲已逝,唯一的至爱又怎么能再错过?”

      正午的太阳晒得我暖洋洋的,有点睏。习惯性地伸手去掏口袋,猛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带烟了,自从答应他戒烟之后。正苦笑不止,一支烟递到了我的面前。我转头看向来人。逆光下,一张俊美无俦的脸。

      黎华。

      犹豫片刻,还是接过:“谢了。”

      把烟放到唇边,他俯身为我点火。

      “不用拍戏?”

      “新人的戏,NG了好多次。王晶正在发飙。”

      “不去指点一下后辈?”

      “懒。”说着一屁股地坐到我的身边。顺势也为自己点燃了一支烟:“你呢,他在谈公事?”

      点点头。

      再也无话。

      “戒指很漂亮。”半晌,他突然说。

      “当然,Tiffany的。”

      “什么时候的事?”

      “去上海之前。”

      “百年好合。”

      “谢了。”

      “看来你把他照顾得很好。”看到我随手放在一旁的保温壶,他说。

      “典型工作狂,不亲眼看着他吃东西不行。”前年他胃出血住院,我才知道原来他根本不懂得照顾自己,常常三餐不定。特别是工作忙起来一天不吃饭是常有的事。

      “最近李恩光改走文艺路线,上次无意中提起下部戏的女主角想找你演。”

      “瑞恩跟我提过。”

      “你不演?”

      “嗯。”

      “真的打算息影么?”

      摇摇头:“只是没有特别想拍的片子。”

      “呵呵,我还以为你是王太太做惯了。”

      “无甚不可。”我眯起眼看头顶明晃晃的日光:“闲来做做家务,看看书,听听音乐,还方便照顾他。”

      他一怔,低叹:“你确实为他改变许多。”

      “你呢?和萧大美人进展如何?”

      “没有的事。”他矢口否认。

      “口是心非。”

      他一脸苦笑:“媒体乱说的你也信。”

      “还是坚持不婚主意义?”

      “只是没有特别想娶的女人。”他学我说话的口气。

      我莞尔。低叹:“黎华。”

      “嗯?”

      “走出来吧,那段阴影,你不该为它背负一生。”我认真地说.这一瞬间,我看到了天王一贯完美无缺的面具上有了一丝裂缝。

      “呵呵。”他扒了扒额前的发,尽管它们纹丝不乱。

      良久良久的沉默过后,他深吸一口烟,似自言自语道:“那个小孩……如果活下来的话,有天晴那么大了吧。”
      “黎华……”

      “我没事。”他回给我一个伧惶的笑。

      太俗套的故事。琼瑶性转版《窗外》:

      那一年,他十六岁,高一。俊美不凡,骜桀如风。

      那一年,她二十二岁。大学刚毕业。青春甜美,如花容颜。

      他是她的学生。而她,是他们班上的声乐老师。

      他们相爱。毁天灭地的。学校和双方的家里发现了他们的事,他带着她连夜坐上南下的火车。半年后,她在台南乡下产下一名男婴,自己因出血过度而死。三天后,先天不足的小婴儿也因呼吸系统衰竭而夭折。独留他一人,于瓢泼大雨中。

      “黎华,萧美人很好。”

      “不要再说,若绮。”

      “是我多事。”我笑笑。脱口而出:“谁能捕获不羁的风呢?”

      “呵~风吗?”他叼烟哂笑:“其实风,也曾想为你停留……”

      “你说什么?”后面的话他说得太模糊,我没听清楚。

      “没什么。”他道。淡然的口吻。

      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随手提起保温壶。朝他点头:“差不多了,我过去看看。”

      走到一半,他在后面叫住我:“若绮。”

      脚步一顿,却并没有回头。

      漫长的沉寂。

      “……那道疤,还是祛了罢。”

      身体不可自制地轻轻一颤。腕上的玉镯在此刻磨得伤口冰冰凉凉的痛。

      回忆刹时如潮水般涌来。
      年少时爱他,爱得绝决,爱得惨烈,爱得自己没有退路。是那样全然纯粹的爱,汹涌激烈,无可匹敌。

      回生医院冰冷的病房里,我不顾层层纱布包裹下绷裂渗血的伤口和手背挂着的点滴,发了疯般地苦苦哀求着病床前戴着墨镜的男人:“华,你骗我的对不对?你不会和我分手的!”声嘶力竭,声泪惧下。

      “若绮,你冷静点,你冷静点听我说!”他大力地禁固住我,薄唇轻启间却已是令我有如万箭穿心之痛:“抱歉若绮,我不爱你了……我对你没感觉了……”

      “不!不!不!我不相信!!!你怎么可以不爱我?!华!你怎么可以不爱我?!”撕心裂肺,肝胆惧裂。

      “若绮,你不要激动!你这样伤口又要裂开了!”他焦急道。

      “裂开就裂开!”泪眼朦胧中我直直地看着他,凄然绝然道:“这个伤口,是你留给我的!我要它陪着我一生一世!!!就好像你陪着我一生一世!!!”

      ……

      很多年后,当我已不再年轻,当我已能像这样和他平心静气地坐下来一起晒太阳聊天时,我才明白,他说不再爱我已是仁慈,已尽温柔。因为他的感情早已在十六岁那年消耗殚尽。而我的感情,也早已被他耗尽。

      黎华,你说你和她的那个男孩,如果活下来的话,也许和天晴一般大了。可是你不知道,我的小孩,我和你的小孩,如果他降生到这个世界的话,也已经整整十岁了呢。割腕的那一刻,我真的不知道他已经是一个存在十二周的小小生命了。

      “若绮。”

      他的声音穿透所有支离破碎的过往。

      “你要幸福。”

      “那是自然。”我背对着他低头微笑。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在阳光下耀花了眼。我惶恐地闭上了双眸。

      那道疤,还是祛了罢。

      沿着若大的片场一路快走,心里满满想着的都是他。

      王瑞恩王瑞恩王瑞恩。

      犹记第四十二届台湾金像奖颁奖典礼上,和他一起走过红地毯。无数镁光灯下,他泰然自若地牵起我的手。
      最佳女主角揭晓的那一刻,他含笑向我道贺。

      领奖台上,对着台下数万观众,我感激致辞。

      “等一下耶,方若绮,你怎么可以一句谢谢导演就把重要问题一笔带过呢?”

      “对哦对哦。做人不可以这么不厚道厚。”

      台上胡雄小X一搭一唱。

      台下一片善意的笑声。

      他也笑,俏皮的,无奈的。

      “好啦好啦。不要为难她了,没看到某位导演心疼了哦。”

      “可是某些问题不在这里交待一下对不起吃瓜群众耶。”

      “这样厚。那这样,方若绮你就又一句话来形容一下你眼中的王瑞恩导演好了。王导你可要竖起耳朵听清楚哦。”

      又是一阵笑声。

      再次成为焦点。他配合地苦笑一下算作回应。

      “我眼中的王瑞恩导演啊。”我故意一个停顿,台下一片肃静。视线对上他,看他一副明明很紧张还装得很轻松的样子,我的眼底闪过一丝促狭,接着说道:“他当然是一个好导演啦。”

      全场轰笑。掌声如雷。

      我得意地捧着奖杯坐回他的身边。

      “王瑞恩导演。”趁着台上黎华在发表最佳男主角获奖感言时,我压低声音对他说:“在我眼里,你是恩师,是憧憬,更是我钦点要一起慢慢变老的那个人。”

      说这段话的时候,我没有看他,但是我知道,此时此刻,这个一贯沉稳内敛的男人,他的嘴角一定勾起了一抹大大的笑容。

      走到总裁办公室门口,透过全透明的落地玻璃看向里面,那个男人一如既往的坐在书桌前翻着case。午后淡金的阳光落在他的身后,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

      推门而入的瞬间,他抬起头,脸上严肃的线条顷刻间变得柔和:“这么早就来了?”

      “想你了啊。”我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王瑞恩,让我们在彼此都不再年轻的时候,好好地谈一场恋爱。

  • 作者有话要说:  好多年前写的文了,把它归类在这里了,给它一个家~
    现在读起来第一人称有点羞耻,哈哈,就这样吧。老王也是个好男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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