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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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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朝十二年间。
扬州城,东门街。
扬州乃当朝都城,高楼迭起,碧瓦朱檐,景象说不出的富庶。
东门街是都城最繁华的街市,长街绵延十里,万间酒楼云集,人声喧嚣。
而此时最为热闹的酒楼就是万锦楼了。
万锦楼的说书人惊堂木一拍,对着台下的酒客侃侃道来,“各位行走江湖的朋友,你们可曾听过望缘山的传说?”
他的嗓音清亮,醉醺醺的酒客们都提起了神。
许多酒客的眼睛忽然亮了。
显然,他们大多都听过这个传说。
“当然听说了!”座中有酒客朗声:“望缘山二十年只收留一名与天道有缘的弟子,他们二十年在山中闭关修行,只等出山门那一朝、打遍天下恶人!”
“望缘山乃是咱们习武之人心之所向,他们培养的出来的弟子,无一不是江湖中一等一的强者,相传最近一任的望缘山弟子渊,一招便败了那屠了叶王府满门的尸蛊王!”
“据说,他们所修习的万相掌,不仅招式变化万千,在突破巅峰时,还能领悟逆天改命的秘法,造福江湖小辈呢……”
酒客们赞声纷纭。
连坐在天字座揽着美人,整天耽于酒色的富家子弟,也不禁听得神往。
那些江湖人更是越说越是来劲,有的喝高了趁着酒劲,什么牛皮都开始往外吹。
什么已经见过新一任的望缘山弟子啦,与他切磋过武艺、结拜为兄弟啦,引得他人一阵嗤鼻。
而说书人只是起了个开头便呆立在台上,毫无插话的机会。
二楼,姬昭歌斜靠着临窗雅座,撑额假寐,对楼下的哄闹声置若罔闻。
他绯红的袍袖叠落到案几上,随手搭着一柄绘有绯色锦鸟的镂空折扇,与袖上精致的苏绣一衬,俨然是锦衣玉食的纨绔公子。
案几上摆着的细嘴银壶,还盛着半壶名贵的梨花酿。
他似是被楼下的聒噪扰了雅兴,那剩下的大半壶酒他始终没有喝。
身后,仆从抱刀侍立,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自上次少爷酒后调戏女子被她夫家找茬后,少爷的酒量,似乎越来越小了。”
他的声音平板单调没有起伏,言辞却随性而发,丝毫没有顾及下属对主子该有敬畏。
与其说是主仆,倒更像是没有隔阂的朋友。
姬昭歌醉眼半阖着,慵懒不抬起,“还不是底楼那些糙汉,一提到什么望缘山,嗓门便一个比一个大,吵得屋顶都要掀开了……就不能让人安静喝一会子酒么?”
他取出一个装满碎金的锦袋,随手一丢,“去打发走他们。”
那仆从伸刀一捞,锦袋便沉甸甸挂在刀柄上。
“好办。”言简意赅地离开。
然而,
江湖人都气性高,岂是能用银两能打发的?
很快,楼下吵嚷声更大,间或传来口角斗殴。
姬昭歌依旧合目假寐。
忽然,耳边传来一道娇柔的声音,“姬公子,我们又遇见了,可真是巧呢。”
姬昭歌眯开了醉眼。
一位女子身着梅紫色齐胸儒裙,笑盈盈站在他眼前。
姬昭歌挑眉微嗔,“都说美人祸水,宋夫人打扮这般动人,莫非……是专程来祸害小可的不成?”
宋夫人掩唇娇笑,“姬公子真是讨厌,奴家不过恰巧也在此地喝酒,怎么就成祸水了?”
“是么?”姬昭歌轻轻摇开绯扇,“夫人是一个人么?”
宋夫人轻轻偎着他坐下,“奴家自然是一个人了。”
柔若无骨的纤手,搭在姬昭歌的肩膀上。
她在他耳边吐气如兰,“不然,奴家怎么敢过来找你?家里那个臭男人,可是凶得很的。”
“姐姐这般委屈,想要什么安慰呢?”
姬昭歌薄唇轻勾,酒窝含笑。
他看着散漫慵懒,可笑起来时,如阳光落在雨后朦胧的春山上,纯净温润,连眸里的醉意都饱含着深情。
宋夫人看得近乎痴呆。
姬昭歌不愧为传闻中都城最美的男子。
这一笑便足令众生为他倾倒,让她恨不得将自己最好的一切全都奉到他手上。
上次在云鹤楼,她就因此失手。
这一次,决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她轻轻咬嘴唇,柔若无骨地偎进他怀里,“听人说,公子有一本叫《天外飞仙》的秘籍,可否让奴家瞧瞧呢?”
《天外飞仙》本是姬昭歌私藏在府中的武功绝学,近日却不知何故,在江湖上漏了风声。
姬昭歌酒窝如酿,“姐姐能不能看到这本秘籍,全凭姐姐的表现……若是能让我满意,别说是瞧瞧,《天外飞仙》便是送给姐姐,也成。”
宋夫人咽了咽口水,五指却不自觉地收紧。
她忽然意识到了姬昭歌笑容里的轻慢与戏谑。
真是个披着漂亮人皮的花狐狸,浪荡子,无耻之徒呢。
可是,为了《天外飞仙》,取悦他又如何?
她千娇百媚地斟了一盅酒,将美酒捧起奉入姬昭歌的唇中。
就在这时,突听一人高声怒骂,“姬昭歌,你三番两次勾引我家夫人,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宋夫人脸色煞白。
就见一宋坤踏上楼梯,身后还跟着一群打手。
宋夫人吓得跌坐在地,“夫君,我没有背叛你,我、我……只是为了替你取得《天外飞仙》。”
宋坤却并不理睬她,紧盯着姬昭歌,横眉怒目,“你一个只知道逛花楼喝花酒的纨绔,要那《天外飞仙》作甚么,将它交给我,我便不计较你与我夫人的破事!”
姬昭歌幽幽叹气,“看来……今日又不能好好喝酒了。”
宋坤抬手指向他,恶狠狠下令,“给我打死他!”
那些赤膊的打手,毫不犹豫地一拥而上!
......
日前,望缘山。
夕阳摇落,霓裳漫天,倦鸟向林。
山峰上生长着一棵千年海棠树,灰石板铺作的圆台斑驳古旧,焚香缭绕。
涯在古树下盘膝凝坐。
山中的晚风卷起他月牙白的宽袖,头顶有无数海棠花纷然而落,像是受到一种神秘力量的牵引,徘徊在他身侧。
金黄的夕阳垂照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越拉越长。
涯倏然睁开眸子。
万千花瓣被过上一层金灿,在夕阳间飘落,有种说不出的壮丽。
可涯没有多少闲暇观赏。
时隔一年,般若万象掌却一直无法打破第七层境界。
涯气沉丹田,重新敛神闭目。
绵长的真气在他掌间游走,赫然鼓荡起他的衣发。
功法施展到极处时,白净如玉的手指泛起淡淡的鎏金色,衬着腕间一串檀木佛珠,宛如供奉在壁龛中的金佛,有种天赐的神圣。
只是,当真气流泻至心脉一处时,便彻底遭到阻塞,再也不能推动半分。
胶着之际,传来一道慈祥的声音,“涯儿,你这般修炼。就算到了跟师父一样满头白发的年纪,也不能达到引元归心的境界。”
涯缓缓睁眼。
师父竹隐正朝他捋须而笑。
他着一身素白儒袍,雪白的须发在风里飘然轻曳,说不尽的仙风道骨。
涯长眉低敛,“师父,徒儿不明白。”
竹隐不答伸手,从袖管中掷出一副卷轴,在地上徐徐铺开。
蚕丝纸上赫然绘画了各类男女的肖像画,下方还批注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涯盯着这副卷轴,长长的眉毛微微耸动。
上面记载之人,全是当今为祸江湖的恶人。
“除恶净世,乃突破七层关隘最关键的一步……”竹隐目露慈爱:“涯儿,在望缘山修行二十年,你也该下山入世了。”
“除恶净世……”涯喃喃念着这几个字,仿佛有所领悟,“师父是要徒儿下山,除尽这些恶人了么?”
竹隐郑重地点了点头。
四目相对。
涯的眼神也同样变得郑重无比。
竹隐慈目却忽然合上。
……涯,是他的第二任弟子,亲眼看着长大。
此次离开望缘山,他能平安归来吗?
白发垂髫的老人站在暮秋的夕阳下,神色显得格外沧桑。
良久,他才缓声:“孩子,你初出茅庐,凡事不要太逞强。”
秋风飒飒,落花遍地,将崖峰铺上一片海棠红。
那个坐在石台上的白衣少年却早已离开。
竹隐捋须,有些萧索地笑了笑:“真是个别扭的孩子,都不先跟师父告别一声再走?”
...
夜幕垂落,繁星宛如满天撒落的珍珠,点缀着黛色的夜空。
巍峨的望缘山门前,一道欣长的身影默然静立。
山风卷起他月牙白的衣袂,与山上秋后枯黄的芦苇丛一同飘摇不止。
少年手握佛珠,站在山脚之下,举头凝望着这座隐居了二十年的深山。
此刻,山顶上那棵诺大的海棠古树离他那么远,在夜雾笼罩下,只能依稀看到一个小点儿。
他曾坐在树下的石台之上聆听师父的教诲,二十年如一日,听尽花开花谢。
“师父,保重。”涯心中默默道,压下心头的留恋,转身离去。
半个月后,涯来到了扬州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