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御山河》祈四月

9、隐情

　　自万安寺回来已经月余，这段时间别说没有见到月缺，就连皇都里都不曾有关于他的半点消息。

　　他突如其然的出现又了无痕迹的离开，只有那本琴谱可以证明在万安寺她确实结识了一个名叫月缺的人。

　　如果说月缺的消失是情理之中，那么李沉晔这边的情况就有点意料之外了。

　　平日里只要秦无忧出门，总会“偶遇”到李沉晔，见了面再不愿都得说上两句话，给秦无忧填了许多恶心。

　　但这段日子她过得是十分舒心，因为李沉晔不知道什么原因已经有阵子没在她眼前晃悠了，只是隔三差五命人送些首饰或是小玩意来。

　　先前婉拒了一两次，后来李沉晔就派人来传话说是御赐之物，秦无忧不好再推辞，就让棋落把它们一一清点登记，然后都扔进了库房，看也不看一眼。

　　李沉晔的性子秦无忧再清楚不过，他绝对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这段时间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否则他不会如此反常。

　　秦无忧虽忘记了前世的一些事情，但这段记忆她很清楚。

　　眼下发生的事情已经与前世不同，李沉晔的消失是不是意味着命运的轨迹已经开始发生了偏差...

　　秦无悔大婚的日子一天天临近，秦府上下忙得不可开交，正巧今日尹幼清约着秦无忧去和丰楼尝尝新出的菜肴，没想到正好在那听到了关于李沉晔的消息。

　　隔壁包间里的人侃侃而谈，丝毫忘了和丰楼二楼包间为了风雅只是用屏风、竹帘隔开，可谓是没有一点隔音效果。

　　“听我父亲说荣王殿下这几日抱恙在家没去上朝，你我要不上门探望一下？”一个男子出声道。

　　另一个人仿佛知道什么惊天秘密一样，说话声音小了很多：“不是哥哥没提醒你，眼下诸王争储，可别站错了队。”

　　秦无忧与尹幼清对视了一眼，默不作声。

　　“荣王可不是抱恙，而是被禁了足，闭门思过呢。”男子的声音又低了些，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前两日半夜有人瞧见从王府后门出去一辆马车，见马夫神色匆匆便远远的跟着，结果竟发现马夫驾车停在了郊外，然后在林子里挖了个坑，最后从马车里拖出一个麻袋扔了进去。”

　　听到此处尹幼清有些害怕，情不自禁地握住了秦无忧的手。

　　隔壁包间的另一人似乎也是被这消息震住了，传来的还是刚才说话男子的声音。

　　“跟着的那人以为埋的是什么金银宝器，挖开一瞧，没想到...麻袋里面竟然是一个女子的尸体...”

　　尹幼清被吓得钉在原地，秦无忧的手被她握得生疼。

　　对面的声音依旧没停：“若只是病死了个丫鬟，发笔抚恤金给家人就完了，这明显有猫腻啊...你想想，荣王有婚约在身，府里又莫名其妙死了一个女人，定是陛下知道内情，才让荣王闭门思过，若是因此失了圣心，啧啧啧...”

　　秦无忧听到这里大约能猜出个七八，想来应该是李沉晔耐不住寂寞悄摸着在府里养了女人，他以为自己做事隐蔽，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西乾境内只有西乾帝不想知道的事，没有他不能知道的事。

　　不管那女子与李沉晔究竟是何关系，西乾帝都不需要一道旨令，可能只是一句警告，那女子就因此白白无辜丧了性命。

　　平民的性命不如上位者的名声重要，这世道真是烂透了。

　　尹幼清回过神来，秦无忧沉思的样子在她看来像是满心担忧，于是凑近秦无忧耳边悄声说道：“你别担心，定然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殿下对你那么上心，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

　　秦无忧拍了拍尹幼清的手，示意她放心。

　　出了和丰楼与尹幼清告别后，棋落再也没忍住，走在秦无忧身边说道：“小姐，殿下怎么这样，一面对你情深意重，一面又...”

　　话到嘴边，顾忌着秦无忧的心情，棋落还是没能说出口。

　　“一面又在府里养着另一个女子。”秦无忧神色轻松，甚至眉眼间还带着笑意。

　　她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将此事闹大，闹得人尽皆知，也该让大家看看李沉晔自诩情深的假面下究竟是何模样。

　　一旁的棋落又摸不清头脑了，寻常女子若订了婚遇到这个情况，怎么也该闹一闹。

　　性子柔弱的可能是哭得泪眼婆娑，让家里人上未婚夫婿家讨一个说法；性子强硬的许是会痛骂一顿再砸掉两三个瓶瓶罐罐。

　　怎么到了自家小姐这竟然是面带笑意，仿佛全然与自己无关，当真反常。

　　此刻和丰楼二楼包间窗口站着一人，他的视线追随着秦无忧离去的背影，一刻也不曾离开。

　　秦无忧若是回头，便能发现此此刻站在她们隔壁包间窗口的人是自万安寺一别就没了消息的月缺。

　　他站在那是清风朗月，而屋里的其余二人却是如临大敌。

　　“公...公子，您让我们说的话，刚刚都说了，解药...”
　　男子缩在桌前，握着茶杯的手止不住的发抖，好似有刀架在脖子上一般。

　　月缺没有理睬他，直到秦无忧的身影消失在了主街的尽头才回过身来。

　　看着屋内被吓得瑟瑟发抖的二人，不禁摇了摇头。

　　怎么说这二人也是御史大夫与户部侍郎的儿子，他们的爹也算的上这皇都里数得上名号的人了，怎么教育出的儿子是这般经不住事。

　　不过是两颗有点苦味的药丸罢了，就能将他们轻而易举的骗成这样。

　　见月缺摇头，二人本就不安的心更是慌乱，刚刚一直在说话的男子壮着胆开口说道：“公子放心，我们绝不将今天的事情说出去，我们与公子无冤无仇的，就放过我们吧。”

　　不过是寻常的一天，二人寻常的结伴出门花天酒地，酒楼内遇到个言笑晏晏的矜贵白衣公子，原以为是“志同道合”的富家二世祖，没想是个来索命的“白无常”。

　　月缺舒展衣袖，坐在了旁边的榻上，修长的指尖擒着茶杯摇晃，带着一丝漫不经心。

　　他每晃荡一下茶杯，旁边二人的心就跟着晃荡，生怕茶杯落在桌上的瞬间，自己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月缺半倚在软榻上，嘴角弯起一道极浅的弧度，意味深长地说道：“你的解药，在你书房右手边矮柜第二层抽屉里，压在一个芙蓉珠钗下面。”

　　而后抿了一口茶，继续说道：“你的...我想想，在你卧室床铺靠左的暗格里，包在一张银票里。”

　　如果说被喂下“苦药丸”是最直接来自生命威胁的恐惧，那么月缺的这番话的就好像悬在他们头上的一把剑，你不知这把剑何时落下，但它永远存在。

　　不管这二人原先是否想着得到解药之后报复回来，这两句话一出，今日这间屋里发生的一切，注定不会有其他人知晓。

　　月缺手一挥，示意二人可以离去。

　　二人相望一眼，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出门时还不忘给月缺作了个揖，然后轻轻关上了门。

　　戏既已唱完，也没有再待在此处的必要。
　　“怀宣。”月缺起身边走边唤了一声。

　　行至走廊，感觉到蓝衣侍从跟在他身后，月缺又继续吩咐道：“明日就让这件事成为街头巷口的饭后谈资吧。”

　　...

　　当最后一缕夕阳的余晖隐去时，万家灯火亮起。皇都主街上依旧人来人往，热闹得很。

　　与主街的热闹不同，西边角巷胡同此刻已经归于一片寂静。

　　衣衫褴褛的老人、孩童在破旧废弃的城隍庙里相互依靠着，破旧的衣角裹着啃了一半的馒头，那应该是他们度过明日的食物。

　　“七爷在吗？”
　　一位手持折扇的白衣小公子走进了城隍庙里，他说话的声音听着与年龄不符，像是故意压低了几个音阶。

　　折扇在他面前轻晃，只露出清秀的眉眼与左眼下方那颗泪痣。

　　“谁找小爷？”放荡不羁的声音从角落烛台后面传出。

　　白衣公子站在原地，回答道：“在下是来做生意的。”

　　一个穿着破旧衣衫的男子从角落走出来，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的模样，他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眼神上下打量着白衣公子。

　　七爷年纪不大，却在皇都“下九流”中很有名，因常年混迹于街巷，又与莳花馆的老板娘关系匪浅，所以有些消息比谁都灵通。

　　“公...子...”七爷笑了笑，“说吧，想找小爷打听什么消息？”

　　白衣公子答道：“不打听消息，而是有个消息要让它传的皇城皆是，就看七爷敢不敢做这个生意了。”

　　七爷一听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嗤笑了一声：“人为财死，只要银钱给够，什么生意都能做。”

　　南方闹着水灾，自半个月前他这城隍庙里的人越聚越多。他虽也是皇都中最底层的人，但还是可怜这些流浪而来的难民，将为数不多的铜板都给他们换了馒头。

　　白衣公子从袖中掏出一袋碎银，将钱袋交到了七爷手上。

　　七爷掂了掂钱袋，这袋钱足够这屋子老少接下来两个月的吃食了。

　　他一抬下巴，示意对面的人说话。

　　“荣王见色起意，杀害民女，禁足王府，我要这个消息明日传遍皇都的大街小巷！”

　　屋内昏暗，唯有烛光幽幽地亮着。

　　月光透过屋顶的破洞洒进来，落在白衣公子身上，本就清俊挺拔地身姿更显清冷。

　　七爷听了白衣公子的话眉头忽地一挑，心里有了想法。

　　他好像...能猜出来人的身份了。

　　而蜷缩在角落的人们仿佛全然未闻刚刚回荡在屋里的话，什么皇家秘闻、王爷公子，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重要的过明天的一口干粮。

　　见七爷没吱声，白衣公子又说道：“银子嫌少可以再加。”

　　“成交！”
　　“这些银两足够了。”

　　七爷似笑非笑地望着对面的白衣公子，接着走近了几步，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继续说道：“刚骗你的，我惜命得很，若查到我身上，还请秦三姑娘救我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