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时珠玉》贰伍捌萬

24、笑，一个可爱的人

　　瀚帝殡天的消息一经传出，全国上下皆是一片哗然。
　　瀚帝正值壮年，无数子民仍盼着这位帝王为九棋子民创下更加昌盛的未来，却不想在如此时节，便早早去了。
　　百姓们有的悲痛欲绝，也有的拍手称快，说为了打仗苛捐杂税，又怒斩将士，也真是活该。
　　当初威名赫赫的襄国三杰之一，结束了属于他的时代。
　　远在齐柔皇宫的百京尧收到此消息之后，震惊了许久才缓过神来，那个儿时处处打压和贬低他的“父皇”，后来又变成了自己的仇人。
　　只是这仇，还没等到自己亲手报的那一天。
　　“人死了，便能放下心中仇恨了么？”
　　高何安没有回答他，伍月澜也没有回答，只有景帝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过去的事，便过去了吧。”
　　那道漠然的影子，在少年的心中已经缠绕了许多年。
　　或许是时候该忘记了。
　　九棋太子百京炤顺理成章接下了皇权，宣告天下，择日举行国丧，并派遣了使臣来齐柔和栢晏通知。
　　也是在这一日，百京尧收到了百京炤的信:
　　“弟，我知九棋与齐柔隔阂至深，难以相解，只是如今父皇已然西去，便该是结束纷争的时候了。父皇虽待你不甚好，可毕竟你也在九棋宫中长了十五年，可愿来为父皇送上一程？也算是完成兄长一个心愿。”
　　百京尧紧紧攥着信纸，去与不去两种念头互相交锋着，一时间陷入了良久的挣扎。
　　高何安听闻此事之后，脸色骤变，坚决不同意百京尧只身涉险。
　　“如今战事刚刚结束，九棋人对齐柔恨之入骨，若你去了是不是自投罗网？我看那九棋太子定是暗藏祸心！”
　　百京尧苦笑一声摇摇头:“兄长不是那样的人，他既邀我前去，必是诚心实意。”
　　而景帝却建议他去:“如今九棋太子执事，更是两国化解干戈的时机，若能达成共识，重修于好，也算是还两国百姓一个太平天下。更何况，国主殡逝，他国派人前去吊唁本就是自古以来的礼节。”
　　去吗？
　　见了昔日皇兄，自己又该说些什么？
　　不去吗？
　　又让皇兄觉得他越活胆子越小，令他小看自己。
　　一时之间百京尧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
　　倒是伍月澜听闻此事之后，满不在乎地跟他说:“去便去呗，但须带上我一起，有我在，这世上没人伤得了你。”
　　说着，她还晃了晃自己手中的清月剑。
　　思来想去，百京尧还是决定赴约。草草与父皇和高何安告了别之后，便带着伍月澜踏上了前往九棋国都的路。
　　回到生他养他十五年的故土，百京尧心中唏嘘不已，九棋一如往常，自己却成了陌生人。
　　一路舟车劳顿，踏入九棋皇都的时候，已经是十日后了。
　　放眼望去，尽是披麻戴孝的百姓，城中丧钟长鸣，白色的丝带和纸钱于风中飘扬，无一不昭示着瀚帝已然西去的事实。
　　“皇帝就是皇帝，死了也这么大阵仗。”伍月澜忍不住嘲了一句。
　　“月澜，我们在他国，定要谨言慎行，若被人听见必会惹上麻烦。”百京尧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小声提醒道。
　　伍月澜竖起眉目，满不在乎地说:“无所谓，反正不知死活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了。”
　　“这城中少说也有十万人，若说不知死活，岂不是我们两个？”
　　伍月澜吐了吐舌头，不再吭声，把目光都聚焦在马车外琳琅满目的糖水铺子。
　　忽然，她指着一个摊位，轻声道:“京尧，我饿了，想吃桂花糕。”
　　“那我下去买，你等会……”百京尧点点头，从马车跳了下去。
　　快步走到那卖糕点的摊位面前，眼前的商贩十分消瘦，卖力地宣传着自己摊位上的糕点:“卖糕咯，新鲜出炉的糕咯，又香又甜不粘牙，一口飘飘欲仙，两口原地成仙……”
　　“老板，你这桂花糕怎么卖？”百京尧指着摊子上的糕点问道。
　　商贩笑容满面，殷勤地介绍道:“小兄弟，来买糕是吗？我这里有樱花糕，杏花糕，梨花糕，玫瑰糕，绿豆糕，蛋黄糕，可唯独没有你说的桂花糕……”
　　“呃……没有桂花糕？”
　　百京尧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回头望去马车，只见伍月澜掀开车帘，眼睛一个劲眨巴眨巴，小脸上那叫一个焦急。
　　“小兄弟，不如尝尝我这杏花糕吧，不比你说的桂花糕差。”商贩端上一盒糕点给百京尧看，还时不时四处张望叫喊路人留步买糕。
　　“呃，都来一份吧。”
　　百京尧扔出一锭银子，再看那商贩脸都快笑烂了，称呼从“小兄弟”也变成了“这位爷”。
　　百京尧大包小包拎着沉甸甸的六盒糕点，重新登上了马车。
　　“月澜，没有桂花糕，我便把其他的都买了一份。”
　　“哦~”伍月澜明显有些失望，但还是一盒一盒打开塞进嘴里品尝。
　　“这个，味道一般。”
　　“这个，味同嚼蜡。”
　　“这个，一言难尽。”
　　……
　　“这个，难吃！极其难吃！这都什么呀！”
　　越往后面伍月澜的脸色越黑，实在难以下咽，一股脑儿地吐了出来。
　　敢情就没有一盒好吃的！
　　伍月澜忿忿不平，越想越气，差点就要拔剑跑过去找那商贩理论。
　　只是一回头，那商贩早就收拾完跑得无影无踪了。
　　奸商！
　　“别气了，下次一定买好吃的给你。”百京尧见伍月澜一脸不开心，语气温柔地安慰道。
　　伍月澜弱弱地点了下头:“好吧。”
　　时间转瞬即逝，转眼已至九棋皇宫。
　　一处偏殿，百京尧终于见到了许久未见的皇兄百京炤。多日操劳，如今的他脸上的疲惫之色尤为深重。
　　“弟，你终是来了。”百京炤挂起一抹高兴，快步上前握住百京尧的双手。
　　熟悉的温热传来，百京尧只觉得身上有一股触电般的感觉。
　　百京尧神情复杂，紧巴巴地从齿缝挤出两个字:“太子……”
　　“弟，可是唤我一声皇兄让你为难了？”百京炤眼中一抹明亮忽然黯然下去。
　　“没有，只是……”
　　“罢了，随你。”
　　当年的百京尧也是这样被皇兄亲切地拉着手，互诉将来理想，岁月冗长道不尽满腔热血。
　　只是如今，不一样了。
　　他非他的君，他非他的臣。
　　年少情谊与誓言都似乎被时局冲淡成了云烟。
　　“弟，你既来了，国丧便于七日后正式举办。届时，你与我一同送父皇下葬。稍后我还要与朝臣议政，你就与你的朋友先行暂住我那东宫吧，我已令内务府总管为你清出一座寝殿。”
　　望着太子落寞的背影，百京尧心里说不出的苦楚。
　　今时不同往日，今人却似旧人。
　　太子百京炤还是像当年那个偷偷给他送吃食的兄长一样，百般周到，就连给他准备的寝殿也是富丽堂皇，流光溢彩。
　　伍月澜一踏入寝殿，就叫来了内务府总管讨要吃的，什么山珍海味乱点一通，将十二人的桌子铺得满满当当的。
　　百京尧瞠目结舌:“这么多，你吃得完吗？”
　　“吃不完就扔了呗，不是还有你吗？你也快吃点，这肉丸子真不错，比你们齐柔御膳房做的好多了！”伍月澜大快朵颐着。
　　“浪费可耻！”
　　“你懂什么？浪费也是浪费他们九棋的，这不也是为了你消耗一下敌人的财力物力吗！”
　　歪理！却也是理。
　　伍月澜就是这样的人，能用歪理解决的便用歪理解决，歪理解决不了的便拔剑解决。
　　百京尧苦笑一声，脑海中浮现出了那日在伍月宗山门上看见的伍月澜。
　　那个伍月澜知书达礼，处处皆显大家闺秀的模样，与眼前这位大相径庭。
　　可她却不是她。
　　是镶嵌在她体内的另一道新的灵魂，是被伍月沧雪创造出来的全新的生命。
　　他心里清楚，他只对眼前这个不讲理，冷漠，又有些可爱的女子情有独钟。他将全部心之所向都寄于在了眼前人的身上。
　　一想到此处，百京尧心中又有些不安。不知道伍月澜的身体会在何时被另外一个灵魂接管，会完全变成和自己陌生的那个人。
　　“罢了，走一日，看一日吧。”
　　百京尧心中暗叹一声，转而走到伍月澜的身旁落座，拾起碗筷将眼前的美味佳肴塞入口中。
　　“呀！那个兔腿你给我留一个！”伍月澜惊呼一声，闪电般一伸手打掉了百京尧夹起兔腿的筷子。
　　“我就吃一个也不行么……”百京尧无奈道。
　　“唔……商量一下，一人一半。”
　　她嘴上虽然是这样说，但还是把分下来的更大的一块夹到了自己碗中，并且义正言辞道:“公平公正！”
　　百京尧见她这般模样，忍不住笑了。
　　伍月澜探着脑袋疑惑道:“你笑什么？”
　　“笑，一个可爱的人。”百京尧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郁。
　　一个大杀四方的女魔头，竟然在餐桌上和他嚷嚷着抢吃食，恐怕谁也很难想象。
　　忽然，寝殿外传出太监的大声惊叫:“东宫走水了！快来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