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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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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春看着面前的女子,颇有些无语。
女子嘤嘤地哭了大半个钟头,求徐春帮忙拦住她一心想要“建功立业”的丈夫。
“如果你不答应,我就不走了。”
女子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抱着三生石。
徐春一时脑袋都大了。
她极后悔没有听前辈的忠告,动了想要助人的念头。
现在好了。
这女子是怎么也不愿离开了。
女子生前的执念是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丈夫,苦苦找寻了一生。
及至死了,魂魄里这执念更是纯粹得厉害。
若执念不消,便难投胎,她这个鬼差也是失职。
大家通常对此类魂魄的做法是,多灌几碗孟婆汤,洗洗脑就差不多好了。
但徐春是个新上任的鬼差,觉得这样做未免太不近人情。
于是利用自己手中的小小权利,开了三生石上的影像,帮女子寻一寻她那个倒霉蛋丈夫。
哪知那女子见到石上丈夫的身影更是闹个不休。
魔障了一般想去救影像中那个不久后就会离开人世的丈夫,屡试不成后,又开始哭求徐春。
徐春看着石镜中的那个男子。
长得确实是有几分人模狗样的,也难怪女子这么多年念念不忘。
“斯人已逝,不若去寻他魂魄现在何处,与他再结来生缘可好?”徐春哄她道。
女子听完,却是摇头不肯。
“他当真死了许久,怕是早就投胎去了,不记得我是谁,说不定也已经有了新人。我却只想要这一个。”
“我不图他前世如何、来生怎样,只愿这一世得个圆满,求您帮帮我。”
徐春见状,感到束手无策,只好硬着头皮向上司汇报了此事。
上司听完噗嗤笑了,但似乎意识到什么形象问题,很快又重新变回了那副公事公办的嘴脸。
“这事儿好办,孟婆正好需要人手帮忙熬汤,让她去熬个六十年的汤,你帮她去三生石里走一遭救救她丈夫。”上司一本正经地对徐春说。
徐春瞪大了眼睛,觉得此事十分不妥,但未等开口,旁边的女子已然应声。
“我答应,我答应,只要能救回我丈夫就行!”
“给你算两份工钱。”上司的声音悄然入耳。
“成交。”
……
于是,就有了徐春现在拿着一根大木棍,堵在了宅院门前的场景。
挎着包袱的原主丈夫和随行家仆,立在她面前,面面相觑。
刚刚还在哭嚎的老妇,见状也不知道作何表情。
门外的马匹,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牵绳的马夫却一脸兴致盎然地看乐子。
“那我就再说一遍,你打得过我,你去;打不过我,就换我去。”
徐春腿一跨,棍一横,很是精神抖擞地站在那里,有种“一女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不是,”那丈夫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了,“我们、我们不是一早说好的吗?”
“我后悔了。”徐春说得十分理直气壮。
徐春觉得这事儿很简单。
不就是原主希望她那个短命丈夫活得长一点吗,那她就代这个短命鬼去趟一劫不就好了。
这是先秦时期,正是天下各处大混战的紧要关头,各地战火连绵不休。
当然也是各种能人辈出,立业封侯的大好时机。
这时还崇武远大于文,女子活动也不像后世那般拘束。
孔武有力的妇人从军者不算少数。
但丈夫却傻了眼。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从前对他言听计从的妇人,会变得如此强硬。
原主出身将门,却从未在他面前显露过武艺。
以至他真的误以为她只是个平常的弱女子。
刚才他试着将她拉开,试了两下,纹丝不动像有千斤之重。
而她用棒看似轻轻一挑,就把他给轻易拨开了。
丈夫的脸都快绿了。
很明显,自己打不过她的。
“你不用担心我,这世上能打得过我的不多。”像是终于想起自己还是“妻子”的身份,徐春缓了缓语气。
丈夫一噎:“我倒不是担心你……”
“那就好。”
徐春顺手将丈夫肩上的包袱卸下,摸出了里面的金银细软放在了自己一早准备的包袱中。
“比起让你来替家里挣出个大富大贵,我觉得我更有可能些。”徐春一脸认真地对他讲。
丈夫听完都感觉自己都要疯了。
他那个娇滴滴的婆娘到底是什么时候受的刺激,变得这般……英姿飒爽。
“罢了,”丈夫又看了眼她手中的木棍,气势接着就弱了下来,“你想去就你去,记得去了之后不要太过逞强,没事就写封家书托人带回来。”
“还有,战事结束就要回来,别去招惹什么花花草草的,咱普通人家招惹不起……”他开始碎碎叨叨。
徐春一挑眉。
她应该没听错吧,还是刚才那个像斗鸡一样的原主丈夫吗,怎么一下子变得婆婆妈妈还想东想西了?
门外的马夫实在没忍住,笑了一声。
丈夫没有再说下去,他不自在地理了理衣服。
杵在一旁的婆婆终于回过神来,上前拉住徐春:“临走了,不去和你爹娘道个别?”
徐春身体一僵,但很快反应过来,故作十分洒脱模样:“不用了,回来再见也一样。”
说罢,就赶紧溜上了马车:“时间不早了,我得出发了。”
若是原主,理应要见上一面的,但徐春只是个借壳办事的,这会儿去见她爹娘,就是多此一举了,搞不好会误事。
……
秦地。
王二目瞪口呆地看着。
旁边的李四已经吓得腿肚子都软了。
他们这是和阎罗做战友吗?
还是个女阎罗。
都是差不多的年纪,为什么他们杀只鸡还手抖。
有的人已经砍人头如割韭菜了?
“你的,接着……”女子的声音传来。
一颗人头就隔空抛向了李四。
李四连忙手忙脚乱地想要接住,却还是差了点。
人头在他脚下滚了两下,才停了下来。
徐春倒也不是没有心理阴影的。
但她当过鬼差,知道下面的生活也不一定就不如这阳世,愧疚感就少了许多。
想着自己既然是来办事的,那就好好干,未尝不能给原主搏个万户侯当当。
况且,这战场上是最忌讳仁慈之心的。
保不定因这一时善念,下不去手,自己就掉了脑袋。
那她就当这些人通通是萝卜白菜好了。
徐春站直了身,眯眼打量着阳光照射下、已然偃旗息鼓的战场。
“怎么了,徐卒长?”王二凑上前小心翼翼地问。
“无事,腰酸了而已。”徐春回答道。
拿着棍棒在紧张激烈的战场上交锋没什么感觉,这善后的砍头工作倒更折磨人。
手下这些个娃娃兵,都嫩得跟豆芽似的。
徐春只好自己上手割人头,这样能早点回去报军功。
来秦地不足半月,徐春已经参与了两回战事。
从新兵蛋子,一跃成了百夫长。
经过商鞅改革后的秦国,在打仗方面效率特别高,军功也给得及时。
故而即使战地再苦,也有各方年轻人源源不断地前来应征入伍。
她来时带的木棍断了。
徐春按照时人习惯换成了刀,但使了几天觉得不习惯。
于是又寻了一根好木,找铁匠给塑了个身,当做武器倒也顺手。
她那些手下因此私底下都叫她“铁棍将军”。
就照这立军功的速度下去,当将军也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徐春其实不太会武功。
但原主她是个天生的武术胚子,她老爹本就是个力能扛鼎的武将,生得她也力大无穷。
在战场上,徐春基本上就是凭借着身体的本能,一力降十会。
每每令人侧目。
……
但想成为真正将军,还有一道关要过。
尽管此前徐春已经几次单独领兵突袭敌方营垒,赢得了几次漂亮的胜利。
老将军对她这个新秀也颇感满意。
不过战场就是战场,一个失误就可能损失成百上千甚至上万的将士战死。
对于将领人选的考察提拔,不可谓不小心谨慎。
经老将军提点,徐春现在稍有空闲,就恶补各种兵法工事。
这日,老将军将徐春叫来。
大营帐内摆着巨大的沙盘模型,几个武将围着沙盘思索。
“你来看看,这仗该如何打?”老将军见她进来,开口问道。
徐春稍微扫了一眼,大致就清楚了。
最近秦与魏又起了冲突,老将军早就看上了这座城,想顺势拿下。
可即便此城眼下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但因为建造坚固,一时之间恐难以攻入。
城中人又是坚壁不与战,攻城极耗人命、代价太高,秦王并不同意。
兵书上记:“上兵伐谋,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
便是说,攻城是下策,如果有其他法子,就不要用这种手段。
但此处是咽喉之地,对秦国关系重大,绝不愿轻易舍弃,由此成了僵局。
徐春对这城也是十分熟悉。
原因无他,原身那个倒霉丈夫就死在这城墙下。
老将军那次最终还是采取了攻城的办法。
却因为六国援兵来得及时,城最终未能攻破而秦军大伤。
“不若,采用水攻?”
徐春站定在沙盘前半晌,缓缓回答老将军。
此话一出,众人神色各异。
“水也能有倾覆一城之力?”有武将忍不住问。
“暴雨能成山洪之势,转瞬便能令数村落消失,若加之人力,未尝不能使一城亡。”徐春笃定说道。
“只是——”她话语一转,“水攻虽稳,但耗时颇长,还需各位顶住魏国援军的压力。”
“大约需要多长时间?”老将军问。
“运气好今年入冬前就能结束战事进城,运气不佳,两年也足够了。”徐春回答。
又将考虑的细节描述了一遍。
“好,就用此法。”老将军一锤定音。
临了,老将军叫住徐春:“若能成功,我便奏你首功,擢升你为将军。”
徐春肃然行礼:“定不辱使命。”
……
所谓水攻,就是将城围起,在外竖一道圈更高的墙。
同时令人修通沟渠,将周边的河水引入城中,漫灌整座城池。
这是一个巨大的工程。
并且需要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完成,还要求高质量,不能被轻易冲垮或者击垮。
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这个方法最大的弱点,就是不能有溃堤之处。要严防死守对方想要破墙的举动。
至于六国援军,且不论他们整合的速度与领兵者之间龃龉。只论从他们千里之外奔波而来,便比不得秦军以逸待劳之师。
“那个姓徐的,平时看着不声不响、温温和和的,竟然能想出这样狠绝的攻城方式。”
“一想到将来她这个法子传开,不知道多少百姓要无辜牺牲了。”
“本来就是那些贵人之间的把戏,却害惨了平民。”
“就是,听人说什么礼崩乐坏,我倒是没什么感觉,就是这仗眼见打得一年比一年凶狠了。”
徐春在巡逻中,听到两个士兵在小声议论着她。
身边人有想要上前去呵斥二人,被徐春抬手阻止了。
战争就是战争,是恶。
但既然已经打起来了,就要尽可能地赢,并且不会排除一些非常手段。
终于,在经过大半年的水淹城池之后,城中百姓再也受不了了。
他们将城守绑缚住之后,打开城门向秦军投降。
不费一兵一卒,就获得了一座梦寐以求的城池。
秦王大悦,下令重赏。
徐春自然被擢升成将军,食邑百户。
这大半年里,徐春日夜监督着几方工事的进度,人瘦了也黑了一圈。
来来往往的兵将,从起初的怀疑和陌生,都变得十分热络。
“徐将军,战事结束之后,有何打算?”
在秦王举办的庆功宴上,一位年轻将领问她。
徐春和他在战场上有过两次短暂的合作,是个十分机敏可靠的战友。
此时在灯烛的映衬下,脱去战袍换上常服,竟还有些世间难得的俊逸。
年轻人目光炯炯,让她一时有些不愿直视。
徐春手指摩挲着酒盏边,目光在酒面摇曳的光影上停了停,才抬首微笑道:“自然是先接我的丈夫和孩子过来。”
对方的眼中明显闪过一抹失望。
好在这尴尬的场面并未维持太久,一旁随她一路晋升上来的副将王二惊讶问道:“原来老徐已经成亲了。”
李四在后面补充说:“还为人母了。”
“看不出来,真看不出来。”心里着实是好奇是谁敢娶了他们这位女阎罗。
“怎么想起出来打仗了?”
“赚钱养家,给孩子挣点奶水钱。”
……
当徐春从三生石中出来时,女子神色颇为复杂地看着她。
“今后怎么走,就交给你了。”徐春淡淡对她说。
“我没有想到你会这样做。”那女子说。
“你没有把自己的优势发挥出来而已。”
“快进去吧,别忘了,回来帮孟婆熬一个甲子的汤。”徐春的上司催促道。
“谢谢。”女子对两位鬼差行了一礼,走入了三生石中。
“真麻烦。”上司嘟囔道。
“这话应该我来说吧。”徐春没好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