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顾经年》苏打兮兮

37、露馅

　　“伯母，这是我去寺庙里为您求来的平安符，希望它能保您平安，一切顺利。”赵慧芸的病床前，邱婉婷把一个精致的香囊轻轻放到赵慧芸手心里。

　　“谢谢你，小邱。”赵慧芸今日精神好了许多。她收起香囊，“小邱啊，你妈妈最近身体怎么样？”

　　“我妈妈还好，再过几年也该从医院退休了。”

　　“妇产科应该很忙吧？”

　　“挺忙的，最近生宝宝的还挺多。”邱婉婷笑道。

　　“女人呀，真是辛苦，别的不说，光是怀孕就快要了半条命了。”赵慧芸感慨道，“当年我怀小顾的时候，难受得什么也吃不下，就总想吃冰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小顾身上落了这么大一片青色的胎记，”赵慧芸比划着，“就在右边胸口下，肋骨往上一点的地方，你见过吧。”

　　邱婉婷想起她帮梁顾遮掩吻痕那件事，心下琢磨要说没见过可就穿帮了，于是便大方地点点头，“嗯，见过的。”

　　赵慧芸笑了，半晌，浅浅地叹了口气，“当妈妈真不容易，我现在也想通了，孩子啊，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你看你自己活得这么精彩，也蛮好的。我是真羡慕你们这些年轻人，我常常想，我要是晚生个十几二十年就好了。”

　　邱婉婷听出了赵慧芸话里的遗憾，忙安抚她道：“伯母，您好好调养身体，等养好了，我就陪您周游世界，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只要您开心，做什么都行。”

　　赵慧芸看着邱婉婷，越看越喜欢，心里却越发难过起来，“小邱啊，你不知道，我多想有个女儿。”

　　“您这不是马上就有了吗？”邱婉婷调皮一笑。

　　两个人又亲亲热热地聊了很久，后来怕赵慧芸身体吃不消，邱婉婷才告辞。

　　病房的门在邱婉婷身后关上，赵慧芸盯着那扇门，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落下去，消失殆尽。

　　***

　　梁顾在办公室忙碌着，赵慧芸明天就要动手术了，他要把手头上的工作尽快处理一下。

　　梁顾去窗边打电话，叶宁竖起耳朵听着，听到梁顾称对面的人为“贺叔”，他把手中刚冲好的咖啡送到梁顾的办公桌上，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扫了一眼梁顾的电脑屏幕。

　　屏幕上是某个集团的网站，名字叶宁没听说过，简介页面有一张半身像，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旁边赫然写着三个大字——贺启江。

　　梁顾的态度很是谦恭，对着电话不住地点头，叶宁还从未见过平日里高傲的梁顾对谁如此卑微，他皱了眉，心下有点不是滋味。梁顾的声音压得很低，“贺叔，这次多谢您出手相助，小顾感激不尽……”

　　出手相助？叶宁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妙。

　　梁顾讲完了电话，回到桌边，叶宁索性直截了当地问道：“贺启江是谁？”

　　梁顾未开口，却是先长叹了一声，“贺启江是我父亲的老朋友，他们交情很深。”他在椅子上坐下，“他的产业遍布各地，但人一直在美国。这个人非常不简单，精明得很，我轻易不敢招惹他，但眼下这个局面，如果能由贺启江来控股，总要强过被卓信收购。”

　　他端起咖啡杯，半晌，哼了一声，“这个老鬼，到现在都不显山露水，无非是在等我开口求他。”他喝了一口咖啡，酸苦味让他微微皱了眉头，“他大概三天之后会飞过来，专门处理这件事。”

　　叶宁听了，不动声色慢慢点点头，“不管怎么说，这次，我们有机会扳回一城了。”

　　梁顾拉了他的一只手，“只能说，可以暂时喘口气，和贺启江打交道，一样不会轻松。”

　　房间里气压明显低沉，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梁顾说道：“我妈明天动手术，这几天我可能都泡在医院里。你要照顾好自己，好好吃饭。”

　　“嗯，”叶宁握紧了梁顾的手指，“你也是。”

　　趁着洗咖啡杯的空当，叶宁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速敲打，发出了一条简短的信息：“查贺启江。”

　　***

　　梁顾在下午赶去了医院，忙着跟医生沟通，做术前准备。

　　赵慧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刻意找了个周围没人的时机，叫梁顾：“梁顾，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梁顾靠近病床，“妈，什么事？”

　　赵慧芸抬头看着他，“为什么骗我？”

　　“……”梁顾毫无准备，心里一凛，整个人都傻了。

　　赵慧芸也没绕弯子，“我问小邱有没有见过你胸口的那一大片胎记，她很笃定地说见过。我想问问，你哪儿来的胎记，我生你养你这么多年，我怎么不知道你胸口有胎记？”

　　梁顾像一根木桩一样定在了那里，他知道，他逃不过去了，他无比惧怕的那一天，终于到来了。

　　赵慧芸亮出了杀手锏，“梁顾，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我是不会上这个手术台的。”

　　梁顾绝望地在赵慧芸的面前蹲下来，“对不起，我说了谎。”他深吸了一口气，“那个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不是邱婉婷。”

　　“是……”赵慧芸皱着眉头，难以置信地问，“那个孩子？”

　　梁顾艰难地点点头，“是。”

　　“他叫什么名字？”

　　“叶宁。”

　　赵慧芸沉默了。

　　梁顾小心翼翼地问：“妈，您是怎么……”

　　“眼神。”赵慧芸像是在回答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你们对视了几次，我全看在眼里。”她摇摇头，“你从来没有用那种眼神看过小邱，你的眼神，甚至很少落在小邱身上。”

　　梁顾无言以对，他没有一丝一毫辩解的余地。

　　“我就说嘛，小邱怎么和我，比和你还要亲近……我早就该想到的！”赵慧芸懊悔极了，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你，你是不是说了什么瞎话，把小邱也蒙在鼓里？”

　　“我没有。”梁顾断然否认，“是我请小邱来帮忙假扮女友的，其中原委她都清楚。”

　　“你——”赵慧芸激动起来，颤抖的手猛地一锤床：“你个混蛋，你竟然骗我！”

　　“妈，对不起！对不起！”眼见赵慧芸气得浑身哆嗦，梁顾吓坏了，忙握了赵慧芸的手安抚，“妈你别生气！”

　　“我不是故意想要骗您，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当初您不肯治疗，我急得一点办法都没有，还是小叶出的主意，让我找人扮成女友带回家，哄您高兴。”梁顾解释道：“他说让您有个盼头，就会往前看，就会……”

　　“我的盼头，就是看你成个家，有家人，有人惦记，有人嘘寒问暖……”赵慧芸气得说不下去。

　　梁顾看着赵慧芸，许久，“妈，容我斗胆说一句，您盼望的这些，我现在就有了。”

　　“可他是——”赵慧芸生生停住，说不出口。

　　可他是个男人。梁顾在心里说。

　　无助的悲哀涌上心头，就算他爬得再高，再怎么掌控一切，再怎么呼风唤雨，也敌不过悬在头上那把世俗的刀。

　　可他还是想努力一下，他做错什么了？他不偷不抢不坑蒙拐骗，他只是找到了一个爱人而已。

　　“妈，我不是故意想惹您生气，我和小叶是认真的。您不是说我变了吗，我话多了，爱笑了，我和以前不一样了。十几年了，我终于像个正常人一样了，那个让我重新活过来的人，就是他啊。”

　　梁顾的一句话让赵慧芸瞬间落泪了。十几年前的那场变故，就像一团阴云笼罩在他们头上，久久不散，她知道梁顾这十几年是怎么过的，他们，都太苦了。

　　梁顾从来都和赵慧芸报喜不报忧，此刻他实在是憋不住了，“妈我和您说实话，翔翼现在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您不知道我现在有多难，如果不是还有他在，我真的快撑不下去了……”

　　赵慧芸老泪长流，她看着梁顾，一半是心疼，一半是无奈。

　　梁顾眼睛也湿了，他握紧了赵慧芸的手，“妈，我想两全，我长这么大，没伤过您的心，唯独这件事，我想两全。”

　　***

　　别墅的客厅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声音。

　　叶宁趴在沙发上，呆呆地盯着手机，梁顾自从去了医院，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他。

　　发呆很久之后，他爬起来，去衣帽架上摘了外套，戴上墨镜——今晚他要去暗处，把自己藏起来。

　　叶宁来到了一处地下酒吧，是他熟悉的老地方。

　　他曾在这里无数次踩过点，和小伍反复地排练，计算时间，然后信心满满地等待梁顾上钩。

　　酒吧里弯弯绕绕，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烟草味道，服务生端着托盘来回穿梭，舞台上歌手浅吟低唱，有人暧昧地隔空眉来眼去，有人在角落里放肆地热吻……叶宁慢吞吞地穿过各色人群，很多记忆突然奇异地涌进他的脑海——梁顾看向他的第一眼，那一瞬惊讶的眼神；梁顾有力的手臂搂着他的腰，把他稳稳地打横抱起；在车上，他滚热的脸紧贴着梁顾的胸膛，耳边传来梁顾的心跳；下在酒里的药是真的，他记得自己抓心挠肝的饥渴，烈火般的欲望几乎要将他吞噬；他记得梁顾在幽暗的微光里扯开衬衫，像英雄一样大步走过来；他记得自己就像海妖一样缠住了梁顾，和他抵死缠绵，仿佛想要把他拖进深海，一起义无反顾地溺死在那水里……

　　他脸颊发烫，小腹微微热了起来——原来一切的一切，他的身体都帮他记得。

　　那些兀自翻涌的记忆扰乱了他，他不得不闪到一边靠在墙上，刻意花了点时间来压制。直到有人凑过来，企图和他搭讪，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发愣了很久。他礼貌地拒绝了对方，重新走起来，穿越长长的走廊，闪身进了走廊尽头最隐秘的一个包厢。

　　***

　　“小叶子。”萧梓程坐在沙发里，包厢很大，灯光很暗，只有萧梓程孤伶伶的一个人，显得很冷清。

　　叶宁走上去，在萧梓程的面前跪下来，抱着他的小腿，把额头抵在他的膝盖上，一言不发。

　　萧梓程抚摸着他的头发，一下一下。

　　“如果是在欧洲，我们这会儿应该为圣诞节做准备了。”叶宁说。

　　“是啊。”萧梓程点点头，“想家了？”

　　“有一点。”叶宁说道。

　　他抬头问道：“贺启江查了吗？”

　　“查了，身家万亿，实力雄厚，我也动不得他。”萧梓程回答。

　　“对不起，是我大意了。”叶宁无地自容，“我没想到梁顾还留了一手，我在他身边这么久，却对贺启江这人一无所知。”

　　萧梓程的手从他的耳后向下滑，扶着他的颌骨缓缓扳起他的脸，叶宁有一双好看的眼睛，即使在阴沉的灯下也清清亮亮，一如初见。萧梓程看了半晌，在他额头亲了一口，“别难过。”

　　叶宁愧疚地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贺启江掺和进来，变数太多，风险更大了。”萧梓程对于眼下的状况似乎是有些顾虑。

　　“……”叶宁沉默了。

　　见叶宁不表态，萧梓程试探道：“如果这次贺启江愿意当这个冤大头，不如我们也见好就收，把股份抛了，大赚一笔，倒也不亏。”

　　“然后呢？”叶宁问。

　　“然后我们就潇洒地飞回欧洲，接着过我们的小日子。”萧梓程观察着叶宁的表情。

　　叶宁僵硬的身体微微动了动，“我们努力了那么久，就这样拱手让人吗？”他低声说道：“我不甘心。”

　　“不甘心。”萧梓程重复了叶宁的话，他笑了笑，戏谑地说道：“说实话，是真的不甘心没能把梁顾的产业送到我手上，还是不甘心……别的什么？”

　　“当然是前者。”叶宁眼神闪烁了一下。

　　“小叶子，提醒你一句，你不可能人财兼得，”萧梓程身体前倾，幽幽地看进他的眼睛，“而我，也不想人财两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