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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找到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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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褚站了起来，江煊也跟着站起来。
刺耳的指甲抓挠黑板声音又响起，"老师"走到了两人跟前，尖利的嗓音和餐刀划盘子也不遑多让，"干什么呢！"
江煊觉得自己的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像是坐完时速两百公里的过山车，人在前面飞，魂在后面追，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像是灵魂和身体不匹配，在身体周围震动着。
那老师的声音响起后，江煊觉得像是重回那时候。
"我们坐着有点犯困，起来清醒一下。"
孟褚似乎也受到了影响，说话的声音压的有些低。
“老师”对孟楮刚刚回答十分满意，那张平静的脸上露出些许笑意，眼睛却没有一丝弧度，显得十分诡异。
“对咯，你们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的啊，不要睡觉，不要玩耍，把所有的时间用在学习上，你不拼，有的是人拼，提高一分，干掉千人，拼搏百天，才能对得起自己，才能……破茧成蝶。”说到这里，他又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嗓音尖利恐怖。
江煊的思绪越来越昏沉，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生活。
“我想要那种不需要每一秒都全力以赴，一旦失败就像是宣判死刑的人生。”
“每一个阶段，该做什么，好像有一个确定的答案，一旦做不到，人生就此结束。”
“但是我这样做了二十五年，我得到的依旧是一个我不想要我不喜欢的人生，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我得到了别人眼里的完美人生，但我感受不到自己还活着。”
“可以在死前，得到自由吗？”
“其实也不是多想死，只是这样的人生一眼看得到头，又一眼看不到头。”
“看得到头的是日复一日的重复，挣扎，看不到头的是无尽的疲惫。”
一边是“老师”尖利的嗓音：
"你们年纪轻轻，怎么能这么脆弱，今天我丑话就说在前头了，我就骂你们了，你们能跳楼吗，跳楼都算你们有骨气。"
"退学你们一辈子就完了，哪个好大学会要一个休过学的人，哪个好工作会招一个差大学的人，你这一辈子就完了，你要是想休学，还不如趁早从这跳下去呢。"
"就是我说的，你们去跳啊，去跳啊。"
一边是如同呢喃一般的心声：
“什么都不要想。”
“就不会有痛苦。”
“搬饼干的蚂蚁会有痛苦吗，孜孜不倦的机器会有痛苦吗，失去想法只剩动作的身体，也不会有痛苦。”
“来吧，到永恒的宁静中来。”
“可是妈妈爸爸，我不想出生。”
“我有无数次在夜里祈愿，唯愿我从没来过这世间。”
孟褚的眼睛没有看江煊，她能感觉到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越来越迟缓的动作。
她的视线落在了前桌上的人背后。
那个学生穿着一件夏季的短袖校服，弓着背部，瘦削分明的肩胛骨将衣服顶出两个尖角来。
然而此刻那肩胛骨却像是活了过来，在背上扭动着，像是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但却不是破土，而是破开皮肉，从身体里钻出来。
孟楮盯着那处脊背，微微低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我以前总在想，为什么人们会怕鬼。后来我想明白了，鬼摸不着，看不见。从小我们就被教导，要敬畏鬼神，恶鬼会来索命，厉鬼会来杀人，而作为人类的我们，一旦被盯上，就无法反抗，无力逃脱，只能一步步的看着自己被吞噬殆尽，陷入死亡。”
“所以我们害怕的根本不是鬼，而是无能为力的感觉。”
“人们对鬼的这些恐惧，则给了他们更强大的力量。”
“我们害怕未知，害怕失败，害怕被嘲笑，害怕被抛弃，害怕失去爱。”
“我们害怕一切未知、不确定和不可预料。”
"但是，江煊，人生就是未知的。不要害怕这里，不要被这里同化，不要害怕未知。"
学生的后颈和腰间生出白色的骨刺，像是饱和溶液里的晶体，随着液体的不断蒸发，不断覆盖上新的结晶。
那结晶的速度越来越快，看上去就像是骨刺在生长，如同破土的春笋一般，又像是远处投来的标枪。
唰——
那跟骨刺戳在了江煊的眼前。
带着鲜血滴落在桌面的试卷上。
孟褚的手掌攥住了那根骨刺，鲜血顺着她的指缝滴落，"并非所有的事情都是无能为力的。"
江煊陡然清醒过来，眼前是孟楮白皙的手指和纵横交错的鲜血。
她转过头来轻生对江煊说，“不要怕他。”
说完，带着鲜血的手指在江煊的头上点了一下。
她的手中没有任何东西，也没有燃烧的火焰，微凉的指尖戳在江煊的额头，像是蜻蜓点水般的轻轻一戳，却令江煊觉得像是耳畔被撕开了一层棉絮，新鲜的空气混合着夏日的草木清新，迎面吹来。
江煊手中的学生守则发出轻响，他低头又翻过一页：
12. 纪律性处罚绝不得非人道、残暴或危害学生健康。
13.学生不得因同一行为或同一罪名而受一次以上之处罚。
14.学校内内应设有校医室，学生可获得所需照顾与适当饮食。必要时对于传染病或精神病学生应另设隔离病房。
15.不得命令学生从事危险性和屈辱性的劳动。
16.对学生不得施以□□或精神上的压力或以任何其他胁迫方式来学习。
17.学校应在尊重学生个人兴趣之条件下，鼓励学生参加文化、教育、娱乐、运动等活动。并应供给适当场所及所需设备，以保证其实行。
18.学生应有作健身活动之机会，包括运动、游戏及户外停留。所有学校均应设置为此目的所必需之充足之空场。
19.考试停止后，应立即释放学生，不得迟延。
20.在任何情况下，学生均不得放弃守则所赋予的部分或全部权利等。
前座的学生已经死去。
江煊指着他的手指有些发抖，浓重的血腥气令他呼吸不上来，刚刚防御骨刺产生的肾上腺素令他的身体还在激动。
尽管心里知道这不过是一个执念，一个幻想，但是空气里的血腥味，旁边人的漠然无情，都令他难以喘息。
孟楮安慰他，“对照现实的话，应该只是颈椎病和腰间盘突出。”
“应该只是？”眼前的红色令他的思绪沸腾，他的脊椎和腰椎仿佛也隐隐作痛了起来。
他也过过一天十几个小时都埋头写题的生活，过过颈椎腰椎酸痛无法缓解，恨不得把骨头抽出来的日子。
“这种痛苦就只是轻描淡写的一个只是吗？”
“你以为我没体会过？”孟楮一巴掌拍在他他背上，顺便擦了擦手，“起来，带你去看夕阳了。”
江煊没说话，站起身来，背后留下来一道血迹。
下课铃声打响，孟楮和江煊不用去食堂，就静静地站在这栋走廊里，太阳还在教学楼顶层的位置。
时间的流速根据执念的主人而改变，他所没有体验过的事情，细节也会模糊不清。
此时的太阳就只是明亮、炽热，一点点的越来越低，直到仿佛和走廊齐平。
走廊大约宽两米，每层楼高三米，尽头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画框，一轮橙红色的落日挂在其中，栏杆则是美术馆尽忠职守的警戒线。
越往上的天空是越深沉的紫色，盖在还清浅的蓝色上。
看着天一点一点的黑下来，感受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
江煊的心却逐渐焦急起来。
那张纸上的墨迹又混沌里起来，"不要因为一次偏离而彻底否定自己。"
"如果一件事情让你恨不得生命快点流逝，那我想最好不要去做那件事情。"
"去逃离它。"
"用尽一切办法逃离它，找回活着的你自己。"
"也许人生就是没有意义，有人坐高堂，有人如蝼蚁。有人精彩纷呈，有人不过了了一笔。"
"你我只不过是，1353万人。"
"其中之一。"
"无人记得，无人知晓。"
"但这是我仅有一次的人生。"
“我不想死。”
日记一转，化为了橙红色的字迹，
"也许正是要在烈阳下走过，才会觉得冰可乐好喝。也许经过这样的一天，才会觉得夕阳这么好看。"
最后一个字出现在纸上，那张纸从正中心开始燃烧了起来，孟褚松开手。
纸张的边缘在橙色火焰中化为黑色，向中心蔓延，边缘的黑色又逐渐变为灰色，破碎开来，飘散在空气中。
明明是一张普通A5大小的纸张，却仿佛没有尽头一般的燃烧着，向上飘远。
像一只橙黑色的蝴蝶，点缀在落日的背景前，煽动着燃烧的翅膀。
"这是什么意思，执念自燃了？"
孟褚摇了摇头，"她与自己的执念和解了。"
"那既然和解了，为什么还会有这个执产生。"
"那说明，执念的来源另有其人。"
孟褚的眼睛看向室内，血迹从后门流淌出来，空座位又多了一大片。
只剩下第一排中间，还坐着一个学生了。
那位学生转过头来，"提高一分，干掉千人。"
他身后的阴影像是黑色的羽翼，张开来笼罩住整个教室，然后是教学楼，遮天蔽日的笼罩住一切，像是日蚀一般吞噬掉光芒。
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片漆黑，一声轻轻的叹息从四面八方传来，
"人生就是没有意义，全都留在这里吧。"
风吹过纸片的声音一响，哗啦一声，一道蓝色的火焰亮起在江煊的面前。
孟褚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一张燃烧的纸钱，眼底映着蓝色的光辉，抬起头直直的望向天空，"终于，找到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