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那个绿茶》九月茶茶

4、一个私心

　　都住进医院这么久了，对方老伴还不来，要么对方早已过世，要么就是两人感情不和。这时候问这种问题，不是捅对方心窝子吗？
　　刘香芹老伴拼命对自己的妻子识眼色，奈何自己眼角都要抽筋了都拦不住。
　　一抹红晕浮上李淑宁脸庞。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怀表，仿佛那里有答案。
　　“他在国外呢，在准备回国的签证了，过几天就能回来。”她等会儿再试试回去，这次她一定要改变结局，留住丈夫。
　　“那太好了！这几天都没见电话过来，还以为你俩不对付呢！”刘香芹心直口快。
　　“他在捷克，跟我们这里差不多有七个小时的时差，所以不太方便。”李淑宁心情很好，不仅没有觉得被冒犯，还主动跟刘香芹讲起来她和东念忠相识相恋的过往，恍然没发现儿子已经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
　　“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了我老伴。”李淑宁最后总结道，脸上带着少女般的羞涩。
　　门外的东方鸿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把手一拧推门进来，招呼母亲喝粥。
　　父亲和母亲非常恩爱，父亲也非常爱他，留在国外回不来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这样的谎言他从小到大不知道听了多少次。
　　小时候他信了，对母亲所说的深信不疑。
　　可十几年来，父亲都不曾回来一次，他就知道，母亲一直都在说谎。
　　如今他已经不是小孩了，母亲却还用小时候的把戏欺骗他，也欺骗自己。
　　昨晚他就给所谓的父亲打过电话。对方在明确知道母亲病得厉害的情况下，还是不肯回来，甚至还想让他到国外去。
　　难道这样还算“爱”吗？！
　　哐~饭盒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打断了聊得正欢的三人。
　　东方鸿甩甩手，似乎这一甩就能把凉薄的父亲甩在脑后，扭头挤出笑招呼俩人过来喝粥。他给刘香芹也带了一份。
　　“哎呦，小鸿你这孩子太客气了！”刘香芹拍拍东方鸿的肩膀，极力夸赞他孝顺懂事。
　　李淑宁也是笑咪咪的，一口接一口将一碗甜粥喝了个精光。东方鸿坐在床边削苹果，眼神偶尔投向埋头喝粥的母亲。
　　“学校那边怎样？马上就要考试了，班主任准你这么频繁请假吗？”
　　听母亲这么问，东方鸿撇撇嘴。
　　俩人难得享受一阵平和宁静时光，母亲一开口就将这些毁了。她总是知道如何扫兴。
　　“学校那边你就别管了，医生说你这边离不开人。”东方鸿将削好的苹果递给母亲。
　　李淑宁却没有接。“我可以找护工，你还是回学校……”
　　东方鸿闻言手上动作一顿，将苹果搁在饭盒上，有些赌气：“我不回去！”
　　“你还有一周就要考试了……”李淑宁拧眉。高考这么重要，如今不是任性的时候。
　　“考试考试，妈你能不能不要总把考试挂嘴边？”东方鸿语气突然拔高，“我的考试时间你记那么清楚，你的时间还有多少你心里有数吗？！今年的高考错过了我明年还能再考一次，你呢？能年复一年……陪着我吗？”
　　“……”李淑宁握着怀表，哑口无言。她一直回避这个问题。
　　“哎呀，怎么好好的吵起来了？”刘香芹见两人吵架赶紧插话，“小鸿你也别太担心，你爸这两天就从国外回来了……”
　　这么大的事你没跟孩子说吗？刘香芹疑惑地看向李淑宁。对方却垂下眼眸，避开了她的询问。
　　东方鸿听刘香芹这么说，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一声不吭，用沉默跟母亲对抗。
　　刘香芹老伴见状，借口出去走走复健，扶着老伴走了。
　　病房中两人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东方鸿败下阵来：“妈你能不能不要再将我推开？你这个样子，就算我回到学校也没法安下心来学习。”
　　“我这也是为了你好，毕竟高考关系到一辈子……”李淑宁语气讪讪。
　　“真的不需要。”东方鸿决定说服母亲，“我说过，高考晚一年也耽误不了什么，眼下照顾好你比什么都重要。而且以后不要再说这是为我好了，你这样其实是‘自私’好吗？”
　　什么？
　　李淑宁瞪大了眼睛。她这样处处为了儿子考虑，竟然在对方眼中却是“自私”？！
　　“没错！”东方鸿硬下心肠，“从小到大你都处处为我考虑，可你这样‘自我燃烧式’的关心经常让我不舒服你知道吗？家里有两只螃蟹我希望是你我各一只，有一只我希望是你我各半，而不是要你牺牲自己来对我好，这样我只会觉得窒息！”
　　“可……”李淑宁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是不是常常陶醉于这种自我奉献？这样你是开心了，但我呢？你有想过我这个做儿子的，吃穿住行是建立在吸母亲血的基础上，心里会好受吗？有时候我宁愿你‘自私’一点！”
　　“自私……”李淑宁有些愣住。她从来不曾学过“自私”。无论是丈夫、公公婆婆还是儿子和白杨，她向来处处以对方为先，没想过自己。
　　“对，你要自私！”东方鸿握住母亲的手，仿佛要将自身的勇气和力量分给对方，“你除了是母亲，还是个普通的老人，一样会害怕痛会害怕孤独，我是你唯一的亲人，你应该将我留在身边，帮你分担所有的害怕。你应该依靠我依赖我，把所有问题都丢给我，自己去做喜欢的事！”
　　“妈妈，你要先爱自己，别人看到你，才有可能爱你。所有人都这样，包括父亲。”见母亲眼神有些松动，东方鸿再次下猛药。
　　儿子的意思是……过去是我太为念忠考虑，他才会不顾一切离我而去？
　　她从没往这方面想过！
　　“如果我早些学会‘自私’，你爸爸就会不会走对吗……”李淑宁轻声询问。当年白杨出事，她非常愧疚。丈夫责怪她，吵到要离婚要出国，她都答应了。
　　“起码他不会这么轻易抛下我们！”东方鸿语气肯定。
　　李淑宁紧了紧被子，抬头看向儿子。眼前的青年一米八，人高马大，确实有几分大人的样子了。心里不觉又是欣慰又是苦涩：“之前没觉得，现在看，你已经是个大人了。”
　　？
　　东方鸿不知道为什么母亲突然把话题转到他身上。
　　“妈妈知道了。”李淑宁笑得温柔，“以后妈妈学着‘自私’一点，希望……没有太晚。不过如果你要待这里陪妈妈，恐怕还得回学校请个长假？”
　　“你答应了？！”东方鸿眼神欣喜，早知道搬出父亲这么有用，他早该这么说的！
　　“那你吃完这个苹果先睡一下，我回学校一趟，等你睡醒我就回来了！”东方鸿非常开心。母亲所剩时间不多，他是真心失望最后的时光他们母子俩能开开心心毫无芥蒂地过。
　　李淑宁满口答应，等儿子出门后才从被窝中钻出来。
　　她要再试试回去。
　　可是，她床下床上都找了个遍，还是没有找到那个怀表——她不久前还拿在手里，怎么会不见了？
　　李淑宁将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才给儿子打去电话询问他是否看到过她的怀表。
　　“哦，我不小心给收书包里了，等下午我给你拿过去吧！”电话那头，东方鸿一脸轻松，殊不知自己打乱了母亲的计划。
　　“你叫个闪送给我送回来吧，我现在就要用。”李淑宁强作镇定。
　　东方鸿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连几个小时都等不了。“不就是一块破怀表吗？指针都坏了根本就指不了时间！”
　　“总之我有急用，要不你先回来一趟再回学校。”闪送要是丢了她哪里找去？
　　东方鸿不太愿意。他一想起那个远在国外不肯回来的父亲就生气，也不愿意母亲一直对着怀表睹物思人。只是没想到他只是拿走一会儿，母亲就这样着急。
　　“既然你喜欢，我把它拿去店里修好了再给你拿回来，就几个小时的事……”
　　“别！”李淑宁急得差点从床上蹦起来，“怀表你千万别碰，它是什么样的，你全须全羽拿回来，千万别乱动知道吗？！”
　　万一怀表被动过，神力就消失了呢？她可不敢冒险！
　　千叮咛万嘱咐儿子不要动怀表并即刻给她送回来，李淑宁才放心地挂掉电话。
　　不就是个破怀表吗？之前也没见妈妈这样紧张它呀？
　　挂掉电话，东方鸿反而起了好奇，从书包里掏出那个旧怀表来仔细打量。
　　表盖有一道新裂痕，从右上方的孔雀翎划出，遇到佛像而止。正中央端坐的佛像持珠微笑，似对近在眼前的危机毫不在意。打开表盖后，里面分针早已从内里折断，断掉的一截卡在时针那里，怎么晃都掉不下来。
　　这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东方鸿翻来覆去仔细看那破怀表，也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地方来。
　　看着表盖上的佛陀，东方鸿突然心念一动。
　　“如果世上真的有神，你该让妈妈过得好一点，她这辈子都活在虚妄里，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