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三见》叹非晚

92、出逃

　　楼底群情激奋，居民们的呐喊一声高过一声，皆是想让子楚交出祸害桃源乡安定祥和的妖怪。
　　子楚并不清楚他们口中的妖怪是谁，但这么多人他也不好怎么样，只好想法先稳住驱散他们再说。
　　他卑微道：“什么妖怪啊？妖怪神通广大怎么还会住在我这小店里？怕是弄错了吧，各位先请回吧，如果有……我，我立刻捉来好吗？”
　　“此妖神通广大，并非一只，怕是你应付不了，”祭司说，“我来便好，先叫你店中所有人出来到此，我要一一排查。”
　　“店员是好办，但店里还有很多客人啊，他们可不归我管，这我很难办啊。”子楚为难道。
　　“既然如此那我便亲自进去寻了！”祭司说完向前一步，就要进去。
　　“不可！”子楚张开双臂将他拦下，“你当这里是你家吗？说进就进说寻人就寻人，现在夜已经深了莫要打扰客人休息！”
　　祭司怒目而视，人群中有人道：“你是哪根葱敢这么和祭司大人说话！”
　　子楚没搭理他们，目光始终看着祭司，两不相让。
　　二楼阳台上的两人见此情形，皆抓着栏杆，心情复杂。众人后面还有一具尸体。半晌，千池转过头对离页说道：“我们下去吧。”
　　离页的手放开栏杆，抬眸对千池轻声说：“走吧。”
　　他们下楼的同时，客栈前的祭司眯了一下眼，沉声对子楚说：“你这么害怕我们进去，难道是窝藏了妖怪？”
　　子楚觉得莫名其妙：“你瞎说什么，我留妖怪在我客栈里干什么，他是我同伙还是亲戚，留下来难道是要害我无法做生意吗？”
　　众人开始交头接耳，但闲言碎语中没有怀疑，只有质疑子楚可疑的只言片语。
　　子楚听在耳朵里，匆匆瞥他们一眼，抿了一下唇，这群人什么事都能干出来，他怕他们一不高兴把他店砸了。
　　那两位“恶煞”到底把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这么些天了也没有消息，不会是骗他吧？
　　子楚这么一想，心有些乱，一乱就会出错。恰好此时人群怒骂他也是妖怪，子楚想回怼，但敌众我寡，忍着被骂了几声，祭司趁机道：“让我进去一看便知，不打扰人，轻手轻脚的，我捉了他们，你不就可以安心做生意了，我们也不会来了。”
　　“这……”
　　子楚仍有些犹豫，这要是让他进去了，传出去，哪儿还有人来光顾他生意？
　　祭司又道：“怎么？还不愿意？”
　　子楚看着他，垂在一侧的手捏紧了衣料，将其捏得皱皱巴巴的。他不敢看祭司逼人的眼神，垂下头，沉默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妥协了，侧身让开了一条道。
　　众人脸色一变，明朗起来，祭司露出一个得逞的微笑，看了他一眼，一手掀开腿前的衣袍，一脚踏上了台阶。
　　恰在此时，千池和离页的人影渐渐从屋里显现，进而清晰。衣服，面庞，逐一映在所有人意外的眼底。
　　火苗跳动在二人脸上，千池一手附前，视线扫过他们，最后落在祭司那张阴险、势在必得毫不意外的脸上，一字一句道：“不必了，妖怪已经出来了。”
　　子楚瞪着大眼一脸不可置信，众人见他们自己承认了，便齐声高喊：“杀！杀！杀！”
　　祭司在这一声声中，微微仰首，自信道：“二位可是与我桃源乡有仇？”
　　离页不答反问：“你有什么证据？”
　　祭司说：“夫子都被你们杀了，连日来行为鬼鬼祟祟，打听我的住处，不断询问山神之事，还问有什么人讨厌山神，这不是挑拨离间吗？”
　　他一抬手有几个人站出来，一个是那个农夫，他指着千池说：“就是他，就是他打听祭司大人的去处。”
　　一个大娘说：“也是他，一天下午和庙祝大人打斗，满身黑气眼睛都变红了，一看就是妖怪！”
　　一个老人说：“也是他，问我有没有人讨厌山神。”
　　一时间千池被千夫所指，证人证言证据确凿，他们赖不掉了。
　　千池却眼珠一转问祭司：“夫子尸体在哪儿？”
　　祭司一抬手，众人让开一条路，有两个人抬出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一人蹲下揭开白布，那赫然就是夫子的脸。
　　千池定睛一看，原来是一节莲花藕变化而成。
　　“你确定这是夫子的尸身？”他问祭司。
　　祭司说：“当然，这还有假。”
　　千池抬手一指，夫子便显了原形。一片惊呼中，他又道：“我劝你们醒醒吧，别活在梦里了。”
　　离页拱了他一胳膊，叫他不要这么直接地说出来。他动作刚做完，像是戳中了他们的尾巴，他们的声音比之前更高，骂道：“你们这两个妖物，用妖法把夫子变成了藕！还改变我们的天气，让我们生病，罪大恶极，该杀！”
　　“妖物！妖物！该杀！该杀！”
　　“妖物！妖物！该杀！该杀！”
　　“妖物！妖物！该杀！该杀！”
　　离页皱紧了眉，上前一步大声道：“用法术改变天气，这又有什么证据！”
　　“有人看见了！就是你在山头上施法，让天气改变的！”
　　“什么时候？！”
　　“三天前！”
　　“可笑！三天前我一直在店里，子楚老板可以证明！”
　　所有人急切地看向子楚。子楚突然被叫当即有些懵，反应过来看了离页一眼，又看向他们，点点头，说：“他的确一直在我店里工作。”
　　所有人慌了神，叽叽喳喳了片刻，便朝祭司叫道：“祭司大人！”
　　不等祭司大人回答，离页便道：“我没有改变天气，也没有让你们生病，你们既然相信山神保佑你们风调雨顺无病无灾，可是现在呢，没有人为，它却变了，这山神根本……”
　　“你骗人！”
　　“骗子，大家不要相信他，把他们押去山神那谢罪，把他们押去山神那谢罪！”
　　一伙人蜂拥而上，离页千池无法最后被五花大绑，押着去了山神庙。
　　大雪纷飞，两人被人从后踢了一脚双双跪地。祭司上前一步朝敞开的大门，对着金光闪闪的神像说道：“神！罪人已缉拿归案，听候发落！”
　　话音刚落，天上突然电闪雷鸣。他们抬起头，只见漆黑的夜空中，劈下一道暗红色的闪电，顷刻间呈放射状向四方延伸而出，淹没在庙后。
　　他们立刻闻声而跪，颤声道：“山神莫怪，我等绝无二心，切莫再要降罪！”
　　祭司跪下朝山神作揖，恭恭敬敬：“臣，这就将他们杀死，望神息怒！息怒啊！”
　　祭司瞬间站起，转身拔出身旁之人的佩刀，高高举起对着二人的头颅就要砍下！
　　忽地，一道雷电击中刀身，火光亮起时，刀落地。
　　祭司警戒地扫视周围一圈，“谁？出来！”
　　一片寂静。
　　大雨倾盆而来，祭司转身喝道：“是你们的同伙对不对？”
　　千池离页丝毫不慌，冷静抬眸，迎着雨异口同声：“你猜啊。”
　　祭司脸色铁青，千池身后跪着的众人情绪逐渐开始失控，大喊：“快杀了他们！这不是山神的旨意，是他们的同伙，快杀死他们呀祭司大人！”
　　闻言，祭司抓起地上的刀却连草也一并抓了起来。他目光犹如恶鬼，对面二人却依旧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
　　寒刀在祭司手中，一拉一推，又一道闪电亮起，他刺出一刀！
　　血溅红刀出，二人一并倒地！祭司脸上一片红，刀身上的血顺着刀身一滴滴落地。
　　短暂的寂静过后，有人弱弱地问：“死，死了吗？”
　　祭司身边的人，瞪着眼满脸惊恐地看着地上的两具无头尸。半晌，他颤颤巍巍地走过去蹲下去，看了又看，血腥味儿入鼻，他捂着口鼻站起，道：“死了死了。”
　　一伙人惊魂未定又做贼心虚，死死盯着地上的尸体，过了很久祭司对他们说：“好了！天气已经恢复正常，恶人已被惩治，大家请回吧。”
　　“……好。”
　　他们转身抬脚打算离开，却见对面从暗处飞过来一群发着荧光的小精灵。它们聚集成一团又一团，每小团各自悬空拥着一具具白骨缓缓而来。
　　那些白骨有的少了手脚有的胳膊上针孔满满，俨然就是被他们所杀之人的骨头。
　　“啊———鬼啊！”
　　他们乱了阵脚，逃得逃，互相抱着尖叫的尖叫，跑到祭司身后躲得躲。
　　雨天实在是飞行不易，精灵将白骨整齐放成一排。随后聚集到花青身后，花青对他们道：“他们本无罪，你们却将他们都杀了，今日他们便来找你们寻仇。”
　　“……是他们该死该死啊！”
　　花青：“醒醒吧，山神根本不存在，天气是另有其人在控制，祭司，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当初就是你前去道观偷取控制天气的法宝，你明知道山神是假还在自欺欺人。”
　　祭司也慌了神，冷哼了一声，指着花青怒道：“一个花草精灵也敢妄言，亵渎山神大人！我只是在帮山神！”
　　花青觉得这人不可理喻。雨越来越大，精灵们的翅膀大多湿透了，飞得低了些，祭司借此道：“它们飞不起来了，杀了它们，它们是和那两个妖物是一伙人！”
　　剩下的人朝他们迈步。精灵们集体往后。
　　好在这时，方雨道长及时赶到，他穿着道袍一挥浮尘，天上乌云尽散，大雨顷刻而止！
　　他朝对面微微欠身，苦口婆心：“施主们，收手吧。”
　　施主们脸上皆是难以置信，抬头看看天又看看道长手上的浮尘。像是在思考就这儿玩意儿能控制天气？
　　祭司眯着眼睛看着道长，道：“又是你，之前念在你们是修道之人放过你们，今日还来！”
　　“施主，”方雨叹口气，“山神真是子虚乌有，莫要再当真欺骗自己了！”
　　“放屁！它如果是假的我们何必自己骗自己，难道我们是傻子不成！”一个小孩儿怒道。
　　他无心的一句话，却让大人们变了脸色，眼神慌张又闪躲，将脸别到一边不去看对面的精灵和道长。
　　方雨适时一挥浮尘，天气又瞬间下起了大雨，又一挥天上又刮起了大风，再一挥便响起了几声惊雷。
　　对面的人完全愣住了。
　　过了片刻就在方雨和花青都以为他们相信了之后，他们所有人突然向他们扑了过来，想抢方雨手中的浮尘，嘴里还念叨：“他一定是拿了山神大人的宝贝，我们替山神大人拿过来！”
　　方雨和花青瞳孔一缩，祭司一把抓住浮尘用力向自己这边拉扯，和方雨对视咬牙道：“你这臭道士休要来招摇撞骗！”
　　方雨死死抓着不让他拿走。一伙人争抢中，身形逐渐扭曲，脚步杂乱。
　　花青大惊失色，试了几次完全挤不进去，左看看右看看，只好转身叫道：“小魔王！快砸呀！”
　　地上的两具尸体变成了两节藕，离页和千池从天而降出现在庙前，朝这边仍在抢夺浮尘的人匆匆扫了眼，便转身进了庙。
　　离页高高挑起，一剑横斩过去，神像头颅滚落到地。又一剑竖斩，神像裂成两半，“轰”然一声，金石块炸开四起。
　　听到动静，争抢的人纷纷扭头，嘴巴大张，弃浮尘不顾，来到庙前。
　　神像已然不在，方才死去的人却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其中一个还提着剑砸了他们的神像。
　　众人颤颤巍巍地伸出手，“你，你们……”
　　千池看着他们，说：“醒来吧。”
　　“你们两个疯子！我要杀了你们！”所有人一齐踏着台阶向他们冲了上来。
　　离页踏出门抓着千池的手腕将他拉进去，他提剑指着他们，冷声说：“谁敢过来。”
　　他们只停顿了三秒，便不顾生死挽起袖子扑过来。
　　离页瞳孔一缩，连连往后退，叫道：“花青！子楚！”
　　花青托着子楚飞过来，就在此时，一道亮光刺穿了屋顶，进屋之后形成光柱围住离页等人。其他人便不能靠近了。
　　他们惊愕的眼底映着离页等人缓缓升起的身影。
　　离页收剑垂眸看着妄想把他们拽下来的人群。
　　子楚拍拍胸脯扭头上下打量着离页，说：“看不出来啊小子，藏得挺深。”
　　离页没搭理他，转过身看着千池问：“你怎么样？”
　　“没事。”
　　子楚翻个白眼，咕哝道：“我才是你老板。”
　　他话刚说完，一垂眼却看到了更加惊恐的一幕，忙道：“哎哎，快看快看！天啊！”
　　二人扫他一眼，一齐低下头。
　　只见，原本被砸碎的神像慢慢从地上聚拢起来，重新拼凑成一个完整的神像。一伙人见状，十分虔诚地跪下来，对着神像三拜。
　　等到他们三拜拜完，再一抬头却见那神像变成了一只猴子！
　　猴子还算乖巧，不乱动待在原地抓耳挠腮，众人一声尖叫，彻底疯狂了。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是猴子，我们一直以来是被一只猴子耍！”
　　“哇！原来是猴子！这猴子果然神通广大！”
　　“是猴子竟然是猴子，难道他们说的是真的，不，我不是被猴子玩的，我是人啊，怎么能被猴子玩儿！”
　　有人仍旧相信山神，有人质疑自己，碎碎念了会儿几近疯狂地夺门而出。也有人仰头大笑，有小孩儿被娘亲说教不要信了，却被自家小孩儿狠狠扇了一巴掌。
　　顿时一片混乱，尖叫，质疑，疯狂地跪拜，逃跑时掠起的风……
　　离页千池心中叹气，打破神像竟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接下来的这一幕才是最最恐怖的。
　　那只猴子的身体上出现了几道龟裂纹，裂纹瞬间遍布它的周身，从里透出暗红色的光芒，光芒闪动如同跳动的心脏，它的频率越发得快，几乎想要破体裂开。
　　震了几下过后，猴子的动作渐渐平缓，手指抓耳的速度变慢，“砰——”
　　猴子的身体散了。
　　无数张百元大钞散落，掉到地上，掉到岸桌前，哪哪都是。
　　这些钞票被人哄抢。他们拳打脚踢，辱骂也接踵而至。
　　“艹，这是我的！你这个恶人！”
　　千池离页的瞳孔中的这一幕渐渐远去，夜空中，两人对视一眼，表情是一种无以名状的悲哀。
　　帮他们砸了神像，能不能醒悟就看他们了。
　　在一个由骗子和傻子组成的世界里，有罪的不是骗子，而是叫醒他们的人。
　　道士已经不在了，他们抬头望了眼天，一道亮光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