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无痕》姜怀瑾

17、初吻

　　分明正值盛夏，此刻杨槐树下却阴凉无比。三人合抱粗的杨槐树枝繁叶茂、高大挺拔，绿叶在微风中簌簌作响，无端觉得阴森。

　　叶璇、陈三二人不知从哪找来两把铲子，此时正哼哧哼哧地卖力铲土。

　　燕四要是瞧见这副场景，定会膛目结舌，一向四体不勤、坐享其成的陈三居然亲手做这档子事。他可是把别人——也就是燕四，当驴一般使唤的。

　　铲头斜插进土壤底部，被人用力挖掘，一大捧泥土便被翻起。叶璇道：“为何偏要我来与你一起铲土？”

　　陈三将铲子往地上一杵，右臂随意搭在其上，对她眨了下眼，漫不经心道：“你猜。”

　　叶璇盯着他的眼睛：“无非是你想让……”

　　陈三眉梢一挑，尾音上扬：“我想让什么？”

　　只听她肃声答：“你想让宫二与师姐一道，你们想都别想，不许打师姐的主意！”

　　陈三眉眼弯弯，轻言浅笑道：“可我打的是小璇儿你的主意啊，宫二兄对你师姐是真心的，我对你也是真心的。”

　　叶璇面色一变，寒声道：“不知羞耻！”语毕继续挥着铲子翻土，不再理会他。

　　陈三低声笑出来，旋即眼神变得犀利——只见那松软的土中赫然露出一只惨白干枯的手。

　　二人将周围的土都清干净，土下的尸体也暴露无遗。这具身体皮肤皱缩，颈部、胸腔、腹腔皆有一个血洞，竟是具被放净血的干尸。

　　叶璇、陈三接连又挖出好几具尸体，皆是同样被放干了血的尸身。二人凝重地相对一眼，而后将这些尸身一一埋回去。

　　三边的人在马车里汇合，互通了信息，最终由燕四去审那村长。只是燕四出发没多久便无功而返，说那村长早就收拾行囊跑路了。

　　众人无法，驱车回到小镇，在镇里的客栈住下了。

　　是夜，繁星点点，皓月当空。孟羽与燕四坐在厢房中的木桌旁。

　　燕四一手托着腮，一手在桌面无意识地敲着，忽然叹息：“也不知为何，宫二哥哥这一摔竟将以往的旧伤摔复发了。”

　　孟羽埋头不知在写什么，闻言道：“我观你们三人身体都不咋地，表面上好得很，内里却带着很多旧伤，是在无影堂受的折磨吧。特别是你，脉象乱得很，究竟是为何？”

　　“我体内有近百种奇毒，不乱才怪。”

　　孟羽猝然停下手中的动作，愕然地看向她。

　　“我武功没上任雨燕——也就是夏前辈高强，堂主便让我服下各种毒药，想打造一个百毒不侵的身体。也不知道他从哪看来的，还真有用。这些毒在我体内相辅相成，相互制衡，达到了一个诡异的平衡点。”

　　怪不得当时自己的毒对她没用，孟羽问：“可如此不会伤害身体吗？”

　　“自然是会的，我应当活不了多久。”

　　“我会救你的，燕姐姐。”孟羽认真地盯着眼前人，承诺道，“我不会让你们死在我面前。”

　　燕四不甚在意道：“如何？我比你厉害吧，不用制作毒药，我身上的血就是最好的毒，沾之必死。”

　　“燕姐姐，还记得有哪些毒吗？”

　　燕四回忆着报了一连串名字，有些实在是记不清，便与他说中毒后的症状，滔滔不绝讲了好一阵。

　　孟羽在一张新纸上写写画画，偶尔停下来思索片刻，又记录下新的思路，如此反复，写满了好几张宣纸。

　　谈话间，一碗药汤被置于二人面前，上官瑾收回手，静静地等着二人添药。

　　“瑾姐姐，你走路怎么都没声。”孟羽抬首瞥了一眼上官瑾，继续用毛笔在纸上写着，又对燕四道，“绛红瓶子，一颗。”

　　燕四取出药箱里的绛红小瓶，从中倒了一颗小药丸出来，忽而又看到另一个绛红瓶子，也从里面取出一个药丸，将两颗都添进了药汤中。

　　上官瑾捧着药碗离开厢房，进了另一间房间。

　　良久，孟羽终于写完手上的东西，伸了个懒腰，无意间瞥到两个绛红瓶子都被打开，瞬间身形一滞。

　　他伸出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另一个小瓶，声音战栗：“你、你把这个也添进去了？”

　　燕四见状变了脸色，如临大敌：“这个不会是毒药吧？！”

　　孟羽咽了下唾沫，摇头道：“那倒不是……”

　　燕四急道：“那是什么呀？！你倒是说呀！”

　　“……”孟羽简直没眼看，“这是合欢散……”

　　“合欢散？”燕四一怔，继而眼神变得促狭，掏出随身携带的听筒，以闪电般的速度贴在了墙上，凝神静听隔壁的动静。

　　隔壁。
　　宫二刚服药睡下，上官瑾正准备走，却见榻上人额角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她有些疑惑，心中暗道：这吃药怎的吃出汗来了？

　　上官瑾起身用水打湿手帕，欲将宫二额角的汗擦一擦，只是手帕甫一碰上榻上人，刹那间便觉一阵天旋地转。

　　她被宫二掐住咽喉压在身下——杀手的本能，她怎的忘了，竟不设防。宫二眼神中充满戒备，看清身下人是谁后，眸中的寒意褪去。

　　上官瑾见状松了口气，气还没完全呼出，便见他目光渐渐炙热起来，直勾勾地凝视着自己。上官瑾敏锐地察觉到危险。

　　“阿瑾，你快走……”宫二声线不稳，好似竭力压抑着什么，十分难耐。

　　上官瑾心跳莫名加快，声音低了几分：“你压着我，我如何走？”

　　压着……我……

　　体内阵阵暖流冲击着为数不多的理智，宫二眸色一沉，脑海中的弦崩然断裂。

　　上官瑾只觉脖颈上的手蓦地移至下颌，随即眼前人陡然贴近，唇上传来一道温热的触感。

　　唇齿缠绵过界，突如其来的吻像狂风暴雨般令人措手不及。上官瑾脑中“嗡”的一声，大脑一片空白，心跳震耳欲聋。

　　微热的舌尖滑入口中，探索着每一处角落。

　　她被宫二亲得喘不过气，微微偏头，错开了他的唇舌，细声道“……别，宫二——”话音未落，身上人又追上来堵住开合的嘴唇。

　　上官瑾想一把推开他，却顾及着他身上为保护自己落下的伤，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宫二单手捧住她的脸颊，贪婪地汲取着上官瑾的气息，灼热的喘息不断喷洒在她面上，她的唇被宫二吸吮，眼泪被亲得夺眶而出，流至他指缝。

　　宫二一怔，眼中顿时恢复些许清明，喉结上下滚动，他无措地望着身下人，低声喃喃：“阿瑾，对不住，阿瑾……”

　　上官瑾眼眶湿润，如扇般的长睫遮住眼底的情绪，瓷白的脸升起红晕。宫二轻手为她拭去残留的泪水，不住道：“阿瑾……”

　　上官瑾暗道：太丢人了……被他强吻就罢了，居然还被亲哭了！他吻技明明……好像……也不……好吧，很好。

　　时间一分一毫地消逝，她什么话都没说，也不敢看宫二，怒极拂袖，慌乱地跳窗离去，留下一道落荒而逃的背影。

　　与此同时，燕四收回听筒，如何也压制不住上翘的嘴角，她激动地瞅向同样贴在墙上的孟羽，兴奋道：“好劲爆啊！”

　　孟羽却有所顾虑：“我们会不会闯祸了？瑾姐姐会生气吗？”

　　燕四摆手道：“哎呀，她要生气早就踹开宫二哥哥了，还能任由他胡作非为吗？”

　　孟羽一想觉着有道理，随即露出了与燕四如出一辙的笑容。

　　燕四又问：“你为何有这种东西？”

　　孟羽应道：“这个是可以入药的，你可别多想啊。”

　　太阳东升西落，昼夜交替轮回数次。众人顺着丐帮帮主的痕迹，一路南下。

　　这几日，宫二多次欲与上官瑾搭话，可后者总是躲着他，有时甚至连面也见不着。

　　宫二心里空落落的，即使燕四几人每日咋咋呼呼，他也总觉着置身荒芜沙漠，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上官瑾见着宫二那副失魂落魄又强壮镇定的模样，不知为何觉得他很可怜，实在是不忍心再冷落他。

　　时隔多日，宫二终于逮着机会与她说话：“阿瑾，对不住，那日我不是有意的。”

　　上官瑾对此付之一笑，心想：难道是被鬼上身了不成？伪君子！

　　其余人是何等精明，早便察觉出二人的端倪。五人偷偷聚在一起，讨论究竟发生了何事。

　　燕四摊手表示：“此事说来话长啊。”

　　陈三甩给她一个白眼，语气颇为嫌弃：“你不会长话短说？”

　　燕四与孟羽齐齐摇首，一同道：“有口难言。”

　　陈三简直要气笑，用扇子隔空点着二人，道：“合着你二人知晓缘由，却闭口不谈。”

　　孟羽腹诽：开玩笑，要是说出不小心让宫哥哥吃了合欢散亲了瑾姐姐，叶姐姐不得打死我！

　　燕四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淡定开口：“沉默是金。”

　　陈三斜睨她，只觉滑天下之大稽，奇道：“素日里话最多的便是你俩，还沉默是金。燕四，你说这话不会闪着舌头吗？”

　　叶璇闻言瞥了他一眼，嗤道：“你们半斤八两，不相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