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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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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乾坤殿。
“陛……陛下!御王殿下归京了!”李公公匆匆赶到殿中,扑通一声跪在玄武帝面前。
玄武帝原本闭着的眼忽的睁开,半晌,他朗声大笑一声,道:“朕就知道,这臭小子没那么容易出事,”随即他面色一沉,话锋突转,“那吴飞,当真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李公公“哎哟”了一声,连忙上前扶玄武帝坐下:“陛下息怒啊。”
玄武帝冷笑,又道:“你看看他,从前还知道收敛着,现在倒是就差没把他那狼子野心放台面上了!他真当朕不晓得他在背地做了什么吗?他对晤珩都做了什么?当初又对皇兄做了什么……”
说到这,玄武帝又沉默了。
李郅知道,陛下这是又想起先御王了。
他正欲开口劝慰,玄武帝突然道:“李郅,传他入宫。”他语气停滞一瞬,随即又扬了扬手,“罢了罢了,待他修养些时日再说。”
“你先下去吧,朕一个人坐会。”
李郅见此,心中叹息,只得退下。
……
夜渐深了。
上京城南半梦湖畔,街市香楼钟鼓箫声不绝于耳,缀上千万盏明灯,满城灯火如昼,半梦湖有两轮明月,湖上一轮,湖中还有一轮,映得一城光华璀璨之色。
花天锦地间,显得一处偌大的府邸格外清幽冷寂
御王府。
明月高垂着,泻了一汪月色,梨花木案几前坐着的青年一身鷃蓝锦衣,皎洁的月光给他镀了层淡淡银霜,衬得青年的脸越发俊美如玉。
他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隐隐可见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脉络,一只小巧的瓷瓶静静躺在他掌心。
那日深可见骨的伤口如今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
这药倒是比御医院那些老头子做的要好的多。
一丝微微泛着药苦的气味掺在其中,并不难闻,反而让人心神宁静。
一个黑影忽的闪出,道:“王爷。”
这人正是月影。
“您要的消息打听到了,”月影顿了一下,继续说,“那天我们遇见的女子是云柏毅原配徐知念所出,是宰相府的嫡长女,云霁禾。”
听见这个名字,案几前的青年身形微微一滞,随即想到了什么,又恢复如常。
不是同一个人。
“不过,七年前,那云柏毅的贵妾沈琼枝……”
月明星稀,灯火阑珊,寂静院落内只余下眼前人的声音。
说到最后,燃着的烛已经断了半截。月影抬头看向裴晤珩,等待着下一步指令。
烛火跳动,青年人眸色忽明忽暗,不过须臾,月影便听见那人懒洋洋的开了口:“云柏毅这事有古怪。”
“不过……”
他噙着淡薄的微笑,冷漠危险,明明生了一双多情眼,说出的话却又最是无情:“与我何干?”
“只负责帮她回来就行,其他的不必多管。”
月影恭声答:“是。”
“这火既然已经烧着了,我们再添一把。”裴晤珩将手中瓷瓶抛掷空中,又稳稳接住。
“想法子把这事捅出去,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
月影得令,下一瞬又消失不见。
裴晤珩将手中瓷瓶放置案几上,起身走出屋门。
庭院梨花树下,墙外远远飘来坊间萧声,飘过半梦湖畔,飘过香楼闹市,飘过月下独影,渐渐的,飘来这梨花树下。
他静静站在梨树下,寂的若成一幅画。
直到一声猫叫从屋内响起,一只猫从屏风后慢悠悠踩步向庭院走来。
小猫通体银白,两只蓝色琉璃珠似的瞳眸沁了水般澄澈透亮。
它来到裴晤珩脚边,亲昵地蹭了蹭他。
见裴晤珩没有动作,它不满了似的,伸出爪子挠裴晤珩的靴背,以示抗议。
裴晤珩垂眸看它,那猫也倔强着抬头跟他对望。
他轻笑一声,俯身将它抱进怀中,只见那猫将利爪收回,俨然一副乖巧模样,伸了下懒腰继而在他怀里扭了扭身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趴着不动了。
裴晤珩伸手抚了抚猫的头,只听它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他勾着唇角,笑的恣意又散漫,连眉梢都染上笑意:“小白,你倒是越来越会享受了。”
裴晤珩轻揉着小白的脑袋,他垂眸看着怀里的小白,却忽然叫他想起了另一个人。
记忆如石子轻掷,沉寂的湖面漾开层层涟漪,一圈又一圈,直至触及那日记忆,这才堪堪停下。
回忆里,暖色烛火寸寸蔓延,微弱火光映在她的脸上。
破败小屋里,绰绰灯火下,女子柳腰生姿,身形单薄,脆弱的好似轻轻一触,便会碎掉,偏又倔强的令人怜惜。
如若不是甫一见面时,她那直接,果断,毫不迟疑的动作,或许还真让人觉得她是个孱弱的病美人。
女子下手狠辣,他清楚,当时她是真的想杀了他的。
但凡他那时动作稍慢一瞬,现在怕是连尸骨都不剩了。
想到这,他居然一点气也无,甚至轻笑出了声。
这哪里是什么娇弱的小白花,分明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凶兽。
还有她那藏的极深的恨意。
啧,实在是奇怪。
那恨意倒不像是对着云家的。
夜色沉沉,似那浓得化不开的墨团,庭院梨树下,青年怀里睡着只猫,月下人影幢幢。
他哂笑道:“年纪不大,秘密倒是挺多。”
……
金銮殿。
玄武帝面色沉如水,众臣低着头,谁也不敢在这时候触这霉头,有知情的人皆等着看笑话。终于,他开口道:“云爱卿,你好大的能耐。”
云柏毅一惊,虽然还未搞清楚状况,但现在决不能触皇帝逆鳞。
他立刻俯身朝拜,直呼:“陛下息怒!”心下正疑惑着,突然,几封奏折被甩到他脚下,玄武帝沉声怒斥道:“息怒?你自己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云柏毅冷汗直流,他拿起来看。一眼扫去竟全是弹劾他宠妾灭妻,苛待亲女!
耳边嗡嗡作响,忽的回想起那日渐模糊的身影,他的心突然绞痛。
又开始了,只要一想到那人,这病就会犯。
他脸色苍白如纸,高位之上的人也瞧见了云柏毅面色变化。
玄武帝皱眉,怒斥的话卡在胸膛,终究咽下,只哼一声。
“徐氏,死了。你的嫡长女,再过不久怕也是要饿死了。”他冷冷道来。
云柏毅顾不得心脏疼痛,猛然抬头。
徐知念,徐知念,徐知念……突然,喉间涌上一抹腥甜。
“噗——”
悲极攻心,云柏毅晕了过去。
一时间,朝堂上哄乱作一团。
玄武帝心情比较复杂。
一方面,对于云柏毅这种所作所为,他实在是看不上眼,但另一方面,云柏毅在朝堂上又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能者,如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让一个无能之辈坐上一国宰相之位。
作为君主,他欣赏云柏毅敢于直谏,在朝堂重事上总能一针见血的刺入问题腹心。
可作为裴宁昭,他是当真看不懂云柏毅,朝堂上精明的一朝宰相,却连家事都管不好。
他感觉有些头疼:“退朝吧。”
忽的想起什么,他看向裴晤珩,这人正若有所思的盯着晕厥过去的云柏毅。
感觉到他投去的目光,青年人也抬起头看着他,挑了下眉头。
裴宁昭心头一梗。
这小子长大了跟他父亲一个德行!
“行了行了,找个太医来给他瞧瞧,若是人醒了,喊他赶紧把那小姑娘接回来。”说罢,拂袖而去。
李郅在一旁听的心下一抽。
“陛下,都说了多少次了,注意一下……”
玄武帝停住脚步,回头看见已经走到殿门口处的裴晤珩。
“给老子滚过来!”
虽然没指名道姓,但殿内谁人不知他说的是谁?
裴晤珩悠悠转身看向他,叹气,只得慢悠悠踢着步子跟上前去。
……
相府庭院里寂静无声,偶尔有琉璃烛盏发出滋滋声响。
有嬷嬷端着金盆穿过连廊,推开房门,绕过珠帘绣幕,进了里屋。
云柏毅隐隐听见有女人说话的声音。
“老爷这是怎么了,昏了这么久,还不见醒,何太医怎么说……”
云柏毅只觉眼皮沉重,他挣扎着撑起眼皮,虚眯着眼。
屋内燃着烛灯,榻边坐着一女子,身着荷粉色镶金丝苏缎长裙,流云似的发髻间插了只镂空飞凤金步摇,耳边缀着金镶东珠耳坠,衬得她娇俏可人,顾盼生辉。
灯影绰绰间,他看不清这人的脸,却记得方才的梦。
“知念……”
他声音微弱,榻边这人却听了个真切。
她身形一僵,不过须臾又恢复如常,叫人看不出一丝端倪。
女子连忙转身伏在他身上,娇泣着,好不委屈:“老爷,是我呀,我是琼枝,不是姐姐。”
云柏毅阖上眼皮,喃喃道:“是琼枝啊……”
发觉云柏毅醒来时,沈琼枝便屏退了嬷嬷。
是以无人看见,她轻轻伏在云柏毅胸膛,那阴沉的能滴出水来的脸色。
她咬着唇,眼下闪过一丝阴翳,却娇声着开口:“老爷这是想姐姐了?”
思及此,她撑着起身来,眼眶通红,赌气着开口:“老爷是不是嫌琼枝颜色凋零了,想要姐姐回来服侍老爷?
女子生的娇艳,即便已做了母亲,仍是粉腮红润,纤腰若柳,此刻双眸噙着泪花,将泣欲泣。
见此,云柏毅的心蓦地又绞痛起来。
沈琼枝眼眸微动,伸出白皙的手替他抚着心口。
奇怪的是,云柏毅的疼痛一下子缓解下来了。
一时间,方才心中那抹身影又黯淡下去。
徐知念,徐知念……
她的一颦一笑是何样?
云柏毅心中慌了神,他已经记不清发妻的模样了。
越是想要去回想,越是抓不住记忆中那女子的踪影。
“老爷……”沈琼枝娇声唤着。
云柏毅猛然回过神。
“老爷在想什么呢?”沈琼枝覆在他身上,纤长的手指在他心口漫不经心地画着圈。
云柏毅沉默。
良久,他揉着额心道:“无事,在想今日上朝时发生的事。”
“琼娘,把府里的院子收拾一处出来罢。”
“怎么了老爷?府上要来客人了么?”沈琼枝心中警觉顿生,面上却不显露一丝一毫。
“七年了,该把霁禾接回府了。”
沈琼枝指尖掐进手心,却是娇笑着抱住眼前人:“老爷和琼枝倒是想到一处去了,我前些日子也一直想着要把大小姐接回府呢,只是一直没寻着话头同老爷说。”
“毕竟都过了那么些年,说不准霁禾那命格能改呢,是该接她回府了。”
云柏毅看着她,先前心中念着的那抹身影愈发淡去,却并未发现什么不对。
这些年来,他越发离不得沈琼枝,现下只痴痴的道:“我早就晓得你是个明事理的。”
沈琼枝怒嗔道:“老爷的决定,琼枝何时不支持了?”她笑了开,“老爷,我先去见见裳儿,你也知道,裳儿那丫头挂念姐姐的紧,我去告诉她这个好消息,让她也开心开心罢。”
云柏毅点了点头,起身来:“那便去吧,我还有事情要处理,今日就在书房歇下了,琼娘你不必等我。”
“是,老爷,让妾身为你更衣罢。”
女子羞怯地低下头,眼中是散不去的阴翳。
那贱人生的小蹄子命还真是大。
不过……
不知这女子想到了何事,唇角浮上嘲讽的笑意。
回来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