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过了冬至,天地一白,鹅毛大雪纷飞。
天武二十年,大靖迎来数十年难遇的大雪。
冬雪簌簌,梧桐山头茫茫一片白,阴冷的风呼啸着从杂草中刮过,呜呜风声里夹杂着不知是何野兽的低吼声。
梧桐山后山腰处,乱葬岗。
具具死尸横叠,泥土里混着血沫,散发出股股腐臭的血腥气,大雪一落,洗去空气中令人作呕的气息。
皑皑白雪地里,少女踩出一个又一个浅显脚印,纤瘦薄背上,有一竹篓,里面是株株方才被摘下,鲜嫩的药草。
她垂着眸,加快了脚程。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瞧见那处破旧的小屋。
冬鸢正站在门下四处张望,待瞧见来人身影,她提着的心终于放下,迎了上去:“小姐。”
冬鸢迎着风雪,小跑到少女跟前,将她背上的竹篓接过。
她面露忧色:“小姐,我们前些日子卖到山下那梧桐乡医馆里的草药,补贴的银子已经够用了,怎的今日还顶着这样大的雪去了。”
“去也就罢了,怎不告诉奴婢,奴婢也能帮小姐分担些呀,瞧小姐这手,冻坏了罢?”
少女听见冬鸢的声音,恍惚了下。
对了,她本因心疾复发,死在了那冰冷的安陵深宫。再醒来,她就成了云霁禾。
不是曾经的浮生门少门主,安陵皇后云霁禾,而是大靖宰相云柏毅的嫡长女,云霁禾。
名字虽一样,身份却截然不同了。
或许是苍天睁眼,知她血仇未报,给了她再活一次的机会。
云霁禾轻声道:“无事,我一人去足矣。”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那些银钱只够我们二人生计,可想回到相府,别的不说,没有银钱是万万行不通的。”
提到相府,冬鸢倏然安静下来,有泪花在她眼里打转。
云霁禾知道,她这是想到惨死的徐夫人了和原本的云大小姐。
云霁禾心中轻叹,温声开口:“冬鸢,我与你说过,我并非原本的云大小姐,你无需这样称呼自己的。”
她始终不习惯听见奴婢二字,就像当初她被灭了满门,还被那人带回深宫囚养,身边人也总是这样自称,实在不是什么很好的回忆。
冬鸢抹去眼角沁出的湿意,忙点了点头。
云霁禾意识到自己是借尸还魂后,她心下明白。
她不是原本的云大小姐这事,可以瞒过所有人,却唯独瞒不过朝夕相处的原身生母徐知念和婢女冬鸢。
不过徐知念同原本的云大小姐一样惨死他手。而冬鸢因着那日下山贩卖刺绣,故而逃过一劫。
云霁禾本就不是原本的云大小姐,生活习性这些都大不相同。更何况,她会医毒双术,云大小姐却是不会的。
其他都可以圆过去,可唯独这个,她骗不了冬鸢。
所以在她醒来弄清现状后,便同冬鸢解释了一切。
一开始,冬鸢还以为她是悲痛过度,说的胡话,直到发现她真的能辨认药草,甚至能依靠这个卖得银钱维持生计,冬鸢这才真的明白,她的小姐和夫人,都遭到了毒手。
原本的云大小姐和徐夫人从前待冬鸢极好,也未曾拿她当作奴仆,待她如家人一般无二。
那日冬鸢泪湿衣襟,跪在地上恳求云霁禾。她如今无父无母,别无所愿,只求云霁禾能替小姐和夫人报仇。
云霁禾将她扶起,允了下来:“你不必跪我,我既借了你们小姐尸体重活,她的仇,也是我的仇。”
斯人已逝,冬鸢本可以自由,却在知晓云霁禾要替她们报仇后,她选择留了下来。
思及此,云霁禾无甚波澜的双眸泛起丝丝涟漪。
冬鸢同她的落落师妹很像,都是重情重义之人。
只见冬鸢拉着她入了里屋,替云霁禾掸去身上的雪粒,她道:“姑娘,这一背篓药草还是同从前一般,分拣开吗?”
云霁禾微摇了摇头:“不全是,要留出一些我来制药。”
冬鸢有些稀奇地问:“姑娘原来还会这个么?”
云霁禾稍顿了下,点点头。
其实不止药,毒她也会制。
浮生门是百年前名扬天下的医毒世家,可树大招风,愈来愈多心怀不轨之人想借浮生门的手除去心患。
是以浮生门隐匿于恒山,外围摆下阵法,除门中弟子,再无人知晓浮生门踪迹。
浮生门弟子多钻研医毒之中的一术,可云霁禾是少门主,自幼修习的便是双术。
浮生门……
云霁禾瞳眸蓦然闪过一抹痛色,心脏犹如被生了锈的钝刀贯穿,不停搅动着,叫她连呼吸都变得沉痛。
都是因为她,大家才会……
冬鸢见她神色不对,连忙扶住她:“姑娘,姑娘。”
云霁禾闭了闭眼,轻呼出一口气:“我没事。”
她原本的身子被那人下了同心蛊,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更无论报仇。
可现在不同了,她既然摆脱了原先蛊虫的桎梏,她必须好好活下去,连同云大小姐那份一起。
可她们现在连能否安然回到相府都不知道。
云大小姐七岁那年,宛如从云端坠至泥沼。
从前极受云柏毅和徐知念宠爱的嫡长女,不过半年光景,父亲性情忽然大变。
云柏毅身子一直健朗,未曾生过什么大病,从八年前起,总会莫名突然心悸,而且每每一到徐知念院子便会疼的愈发厉害。
时日渐久,云柏毅不再亲近云大小姐和徐知念,甚至变得极为亲近府中贵妾沈琼枝。
母亲徐知念本是徐太尉徐长卿正妻所出。却因一场宫变,天子大怒,徐家上下发配至俞州。
不过此事恐怕另有隐情,因为徐家仅仅是发配俞州,皇帝并未剥夺他的官位。
可云柏毅像是昏了头般,竟将曾经深爱的发妻徐知念贬作下堂妇,还抬了贵妾沈琼枝为正。
背后之人完全不给留有云大小姐和徐夫人喘气余地,紧接着府上来了个道行极深的老道,直言宰相府上空黑气缭绕,是有血光之灾,带来这灾祸的就是因为府上有个天煞孤星。
所谓的天煞孤星,就是云大小姐。
已是相府夫人的沈琼枝提议将云霁禾送往梧桐山上的宅子生养,云柏毅应允了。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其中问题,偏偏云柏毅犯了糊涂。
不过云柏毅那奇病,定有问题。
恐怕与沈氏脱不了干系。
究竟是何问题,也需得云霁禾亲眼看过才能知道。
可相府乃地处大靖都城上京,离这梧桐山遥远得很,云霁禾心中也没底。
不过现下能活着已是万幸,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
云霁禾从不是悲观待命的人。
没有办法,那就想办法,总归得回到那上京再说。
云霁禾握住冬鸢替她掸去身上残雪的手腕,微抿着唇,轻笑道:“冬鸢,不用了。若是有空的话,来帮我一起分拣吧,再晚些时候,天可要黑了。”
见云霁禾神色不见方才异色,冬鸢这才心中松了口气,连忙应下。
……
小院里积了层厚雪,雪絮从空中打着旋儿簌簌下落,偶尔有一两片飘到屋中,还未落及指尖便融成一点雪水,烟消云散了。
夜过三更,云霁禾早些时候便让冬鸢去隔壁小屋睡下了。
白日她托冬鸢去梧桐乡里买了副银针回来,为的是淬毒制成暗器防身。
谁也不知道,沈氏是否还会派人来查探。在还没有足够的把握回到相府前,她需有保命的资本。
少女坐在木桌前,极用力地捣着银盅里的药汁,有寒风透过窗隙,拂过她的发梢,桌上灯盏里燃着微弱火光,将少女的脸映得柔和温顺。
银盅是云霁禾前两日置办的。
她垂眸看着银盅里被捣得乌黑一团的药汁,停下了手。
待云霁禾给所有银针针尖淬上毒,她将袖口翻了上来。
这衣服袖口是她改过的,可放置毒针,便于她需要时取用。
做完这一切,外面的天愈发浓黑。
云霁禾起身将窗户关上,将烛盏里微弱的火光吹熄,准备去榻边。甫一动身,忽的听见小院雪地里传来窸窣声响。
云霁禾一怔。
屋内唯一的光亮熄灭了,周遭黑寂,却让人的其余感官更为敏感。
云霁禾垂下手,方才收好的毒针顺着袖带滑出,她警惕着一步一步挪到门口。
银针尖锐处淬的是绯毒。
只需要针尖轻轻刺破一点皮肤,不出半刻钟,若是没有解药,中毒者必死。
云霁禾侧耳,轻轻贴近木门,仔细分辨外面的声响。
只有一个人,长靴踩在雪地上,声音一轻一重。来的这人每一步都走的很吃力,步子缓慢。
对方应当是受了重伤。
即便如此,云霁禾也不敢松懈一点,她攥紧了手中银针。
谁知道那人是不是装的。
她屏住呼吸,听着外面那人离她越来越近。
忽然,一股极其浓烈的血腥气撕破寒风,伴随着门被推开的刹那横冲直撞进来。
云霁禾抬手,想也没想,手中银针毫不犹豫地刺了上去。
寒光所至,有锋利的破空之声响起。
云霁禾的毒针只堪堪停在那人颈脖处,只差一毫就能刺破皮肤。
而那人的剑刃也抵在她纤细的脖颈前,虽然那人最后一刻收住了力道,但锋利的剑气还是给云霁禾的脖颈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痕,一丝血顺着云霁禾脖颈处的伤口溢出。
宛若沾了朱砂的笔在白纸上画上一道,留下殷红的痕迹。
刹那间,孤月杀出重云,洒下银白月华。
月霜里青年的脸俊美如俦,却因失血过多,苍白如纸。
银辉跃动,云霁禾的眼眸被剑光刺亮一瞬。
她垂眸暼了一眼,忽的怔愣了。
居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