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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曲游玉 ...

  •   凉砚净照顾了太子一月有余,若有空闲,她便会去那铺子里寸步不离的守着。
      后来,凉砚净想起那日就时常后悔,若是知道他是太子,或许让出春草馆,她也不会爽快答应这件事。
      不过在照顾他的期间,凉砚净倒是发现了他身上的不对劲。明明伤在后腰,血流不止的却是伤口深浅不过分毫的前胸。
      她费尽了心思,才从春草馆“膏肓圣手”兰大夫那探听到些消息,血流不止,要么是因为致伤利器被动过手脚,要么就是伤口上被人动了手脚,再要么,就是伤者本人吃下了不该吃的东西。
      凉寒生隔三日才来一次,每来一次,都会带来不少药材。凉砚净不理解,他伤势如此之重,凉寒生却一直不请大夫为其诊治,就是因此才会昏迷至今不醒。
      “烦劳妹妹操心,这些是我从南诏搜罗来的奇珍异草,也不知是否对齐公子有用。”凉寒生边说,边从旁的包袱里挑挑拣拣,凉砚净顺势一瞥,果真是些好东西。譬如铁皮石斛以及灯盏细辛,这些药材凉砚净只在春草馆看到过。
      “可齐公子快半月未醒,堂兄真不用请兰大夫前来诊治吗?”凉寒生称他为齐公子,却不将姓名告知,可是整个大安朝并无姓齐的名门望族,而这位齐公子浑身虽伤痕累累,但从他颈间佩戴的那枚阴沉木麒麟模样的坠子不难看出,他必然是从世家出来的公子。如若姓齐,倒是前朝有名的谏臣姓齐,可惜早被处以极刑,齐家尽灭。
      凉寒生皱眉沉思了片刻,又低声道:“事态紧急,此举冒险。若是他的身份泄露,那凉家都别想好过了。”
      “妹妹呀,一着不慎,可能你我都没有后半生了。但若是断然截绝,说不定,他是你一生的贵人。”凉寒生语气沙哑,仿佛嗓子历尽沧桑成了一块干瘪的树皮,毫无润泽。
      凉寒生的话实在晦涩,凉砚净直至定亲乱局之后才猛然清醒过来。
      他与太子早就暗通款曲,自己只是其间一个小小筹码而已。这不正是一个一举打压二房的好时机么?
      之后又过三两天,齐公子毫无征兆的醒了过来,当时,凉家堂兄妹正一个捣着药,一个药罐鼎沸旁扇风点火,药香氤氲,院子里洒落一堆堆无人打扫的桃花瓣,时而落英时而风萧萧,凉家两兄妹皆着白衫,齐公子那双朦胧润泽的眼里,仿佛飘进了一对比翼神仙。
      凉砚净自觉与这表面齐公子,实则大安太子并无太多交集,照顾他之时,他甚至也没有醒过来,之后好不容易等到他醒了,堂兄也遣回自己,后来如何、伤势如何、身份如何,凉砚净一无所知。
      所以,太子不可能钟情于自己,那般深情款款的模样,逢场作戏。
      临别荒铺前,凉砚净曾拉着堂兄到角落密语:“我剜了齐公子胸部伤口的一些血肉,兰大夫说,是他的伤口上染了脏东西。”
      凉寒生大吃一惊,眼珠子差点越过眼眶就蹦出来了,一眼不可置信,剜……剜了点血肉?说得这么轻巧?这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耶?看着低自己一个头的柔弱妹妹,凉寒生不知为何突然背后泛起丝丝凉气。
      “堂兄不必紧张,剜他血肉之时,他还昏迷着不知今世何世呢,一点点血肉对于男子而言,当应不足挂齿。”
      凉寒生默默往后挪着脚跟。
      “我也不会乘人之危的堂兄,如若是您昏迷了,我自会无微不至的照顾您。”
      凉砚净一顿,又接着说。
      “堂兄是凉府唯一的男嗣,也是凉府顶梁柱,用刀剜您的血肉,实在是……是……是大逆不道,折辱了堂兄。”
      凉寒生怎么听不出这话里话,明艳的少女话里话外都闪着狡黠的光,凉寒生目之所及都被这光罩住了,透过凉砚净,他似乎,又陷入了千年前的痛苦回忆里。
      同样明艳又婉约的姑娘,为何命运截然不同,幸运与否,真的能贯彻与概括她们的一生吗?
      这些幸或不幸就是凉寒生终其一生都想要打破的东西,可幸与不幸的背后呢,他真的看得明白?
      一个人的悲剧牵索萦绕了凉寒生半生,月下皎洁时,他有过动容;花繁烂漫时,他有过触动;水天一色时,他有过难懂。但终究,一切还是化为不甘不忿沿着原路继续独行。
      凉家众人实在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其实说来,凉砚净与李家的婚事也只是老爷子突发奇想、心血来潮定下的,其他人也就罢了,若是太子执意抢亲,那也只有认命的份,一介商贾,如何能与朝廷匹敌。
      老太爷不甘呐,凉砚净守在他身旁直至日头西沉又东升,迷离清晨,雾气湿润迷人眼,凉家众人彻夜围坐在老太爷身边,一个昏睡,一个四脚朝天,一个涎水流满衣襟,一个鼾声渐起,没有人发觉,老太爷早就醒过来了。
      他没有惊醒任何人,只是睁大苍老的双眼紧盯着暗红色的床帐,年近古稀的他已然看不出年轻时剑眉星目的倜傥不羁,留在他脸上的,只有岁华未曾迟到过的斑驳印记。
      凉砚净第一个醒来,她还枕着手趴在爷爷身侧,一夜过去,胳膊好像要断了似的。她直起身子甩了甩手腕,就见老太爷正目如火炬般盯着自己,好似要在自己脸上灼出一个洞来。
      凉砚净小声的唤了句:“爷爷”。
      凉老太爷没有应声,但是却机械的张了张口,仿佛是用无声替代有声。凉砚净从他张唇的形状看出,他在唤自己:“砚砚”。
      不知为何,凉砚净湿了眼眶,爷爷虽从小对自己苛刻,好在他并不完全迂腐刻板,认为女子就该待字闺中精学琴棋书画,好在有一日能觅得亮婿,日日使他展颜。
      爷爷是个宽厚严谨的人,他让自己有学上,有书读,甚至还能插手一些家族产业,相对于其他女子,自己幸运的不止一点。
      凉寒生倚在窗边的小几上支着手浅浅寐着,春日风大作,唰的刮开了凉寒生正脸对着的窗户,倒是将他生生给刮醒了。
      交谈声渐渐扩开,钻入凉府每一个人耳中,惊起一身颤酥。
      “爹!您终于醒了,兰大夫给您把了脉就端着一脸霉相,我就知道爹没事的。”
      大房凉勉挤开众人就凑到了老太爷跟前,一副热泪盈眶的孝子模样,倒是引得在场氛围都煽情起来。
      二爷凑到凉勉身边,絮絮的说着:“爹无事就好,兰大夫医术精湛,或许是近日出诊频繁,有些乏了,难免会被旁人误解错了。是吧,大哥?”
      一时间围在老太爷身边的子子孙孙、儿子儿媳霎时都七嘴八舌起来,凉砚净被围在里面,实在是被吵到耳朵生疼。
      她想挣脱人群出去,好给大家让位置继续尽孝心,老太爷却突然伸出了手,触碰到凉砚净手的瞬间,她只觉得,爷爷多年的辛苦被具象化了,那触感,就是一张历经岁月沧桑的沟壑纵横桑树皮,和自己幼年时在王大娘的桑蚕坊摸到的桑树皮一样。
      老太爷又张了张口,但还是一言未发,唇形模样,好似是“别走”。
      凉砚净恍然明白,爷爷是发不出声音了。
      众人还在一脸懵,凉砚净上前紧紧握住了爷爷的手,坚定的说道:“我不走”。
      凉府老太爷没能熬过去,兰大夫诊的脉也并没有错,他的确已然油尽灯枯了。
      凉砚净握着爷爷留给自己的书信,心中倒是蓦然宁静,比起又热热闹闹起来开始预备再嫁女儿的凉府,平静的心似乎更重要些。
      只有凉涟,凉府二爷,凉砚净的父亲还会有些不舍,他收敛步履声静悄悄走到檐下观景的凉砚净身侧,柔声说着:“阿砚呐,太子未必不是好归宿,李游玉未必就是良人家,这桩婚事,毕竟只是你爷爷擅自定下的,那李公子,于为父而言,并不算熟悉。所以从一个不熟悉的寒酸公子换成另一个有权有势的大安后继人,你说,为父会如何选?你又如何选?”
      凉砚净哑口,她向来都是没得选的。
      凉涟问这话,岂不可笑?
      “你一个姑娘家,自小向来娇惯,从未想过让你成为凉府继承人,你爷爷也是这般想的,所以才默认了大房明目张胆从宗族旁支里挑选又培养继子,我与你母亲从未想过,你能与太子攀上关系,这已经很为二房争脸面了。”
      “想想你那八辈子赶不上关系的堂哥,倒还真是个人才。这么些年,大房的生意被他管理得井井有条,如今你爷爷走了,这大房怕更是要肆意妄为喽!”
      “不过现在不怕了,若我的女儿成了太子妃,那也能沾点皇亲国戚的边,不至于就被那大房打压下去。”
      凉砚净咽下涌入喉头的凄凉,勉强开口道:“父亲且继续观景吧,女儿先下去梳洗整理妆容迎接太子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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