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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红楠国之行路 ...

  •   太阳西沉,天空出现炫目的火烧云,各家各院升起袅袅炊烟,宋熙舟与词安相携着回了独属于他们二人的小家。

      翌日,换上官袍的词安站在床前,俯下身亲了亲宋熙舟,出了宅院,迎着水汽踏上阶梯。

      门前有一群同僚相谈甚欢,词安仔细看了一下,发现是与他同一批入朝的李子逸、周金曲二人,他们姿态略微卑躬,朝礼部尚书说着什么,词安一靠近,二人便对视一眼,僵硬跟礼部尚书告辞,一同入了大殿。

      “张尚书。”词安不在乎他们的情绪,面无表情的朝礼部尚书打招呼,眼中没有多少情绪,他还在想家中的宋熙舟,他老是一练剑就忘记时间,时常错过早餐,也不知他有没有好好吃饭。

      “词郎,新婚快乐。”礼部尚书肉墩墩的脸上挤出一个笑来,看着浑身上下都在散发着打工人的怨气的词安,他的嘴角不受控制的抽搐一下。

      词安双手一抬,朝礼部尚书鞠了一躬,沉静的脸上才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某在此谢过尚书了,”这时上朝的时间临近,他便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温和道:“尚书,您请。”

      礼部尚书也不客气的先一步入了堂内,找准自己的位置站定,宋邹恣和词绍延的官职都很高,站的位置也靠前,词安朝空空如也的皇位看了一眼,站到同事的旁边,空气中还带着清晨微露的寒爽气息,大殿内很安静,众多官员敛目站立,一言不发,不多时,高璔满脸倦怠的出现,他被宦官搀扶着坐在皇位上,目露不善,眉宇间尽是暴虐,词安盯着皇帝发黑的脸,心中微凛,面色有异的低下了自己的头。

      皇帝看起来很是生气,于是,本就压抑的大殿更是连喘气声都微乎其微,词安瞥了一眼身边颤抖的同僚,思绪翻飞,是近日出现的那个震惊云城的灭门惨案?还是嵩王私藏皇服被人秘密告知皇帝的事情?

      没等词安想出个所以然来,上首的高璔就先一步将词安的疑惑解开了,随着一声清脆的物体落地的声音,词安才发觉高璔本来拿在手里的东西是什么,那是一本奏折,“青玉国这是什么意思?!想要开战?!”

      词绍延顶着压力,站出来沉声道:“陛下息怒……”

      “那群青玉人都抢到朕头上了!如何……咳咳……咳……”高璔直接打断词绍延,大力拍着扶手。

      宦官焦急的上前为高璔顺气,立时就有官员大呼“皇上!保重龙体!”

      词安拧眉,红楠国和青玉国接壤,贸易往来频繁,与青玉国挨着的还有一个小国,盛产龙石,先帝起义时不知为何受到诅咒,只有这龙石才能抑制诅咒,想要拿到龙石,只能经过青玉国,过去两国签订过盟约,红楠国缴纳一定的金钱,边疆贸易让利两成,才换得红楠国的通行许可证。

      听说对方前几月换了新皇,那新皇也不是靠正当手段上的位,而是弑父弑兄,一路杀上了皇位,许是跟这有关系,说起来,算算时间也该到大臣将龙石运到红楠国的时间了,看皇帝这架势,应该是半路遇到什么麻烦了……如若那青玉国新皇不肯归还龙石,两国很有可能要开战,到时候百姓会如何他都不用想象,定然会民不聊生,况且,熙舟马上就要去边关……词安忧心忡忡的想着。

      宦官顺了许久,高璔才缓过气来,他颤颤巍巍的指着其中一个能言善辩的官员,”你!去青玉给朕问个清楚,那黄口小儿是不是要开战!“

      那官员惶恐的指了指自己,半晌,才跪地领命。

      高璔说完就要离开,还有官员想要上奏,皆被宦官高声驱赶,于是,早朝就这么草草结束,众人悻悻离开。

      另一边,宋熙舟站在木桩上眺望雅致的宅院,有家丁、丫鬟在其中穿梭,手中白玉般的利剑挥出,内力附着在剑身上,宋熙舟翻身跳跃之时劈向木桩,锐利的眼神配上削铁如泥的剑,宛若警惕的野豹,蓬勃有力的肌肉随着动作舒展开来,青筋凸出,薄薄的衣物被汗水打湿,宋熙舟看也没看腾空的脚下,稳稳落在另一个木桩之上,一阵略重的脚步声自练习场外传来,宋熙舟眼中有微光闪过,自然而然的翻出一个剑花,跳下木桩。

      “安哥!”宋熙舟的锋利一下子便被他收干净,只余少年被宠爱过头的依赖神情,他一下子扑进词安怀中,与对方紧紧拥在一起。

      词安温柔的抱住少年,前些日子没怎么注意,今日宋熙舟练完剑下来他才反应过来,眉头一挑,摸摸对方的脑袋,真是……又长高许多,也许再过些时日就要比他高了吧。

      “安哥,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宋熙舟的眼睛很亮,嘴角挂着压不住的笑意。

      词安牵起少年满是汗水的手,用手帕顺着额角擦掉对方的汗水,只说几句皇帝身体抱恙,提前下朝一类便不再多言。

      宋熙舟不在乎皇帝如何,他只关心自己的竹马,见到对方提早回家,心里高兴之余还有些心疼对方每日起的比鸡早的苦涩日常。

      回去时丫鬟已经布好菜样,桌上全是宋熙舟喜欢吃的,词安一会儿为他夹一块糖醋排骨,一会儿为其添上一碗热汤,宋熙舟吃的很认真,嘴就没停过,他得多吃一点才行,毕竟自己马上就要去军营了,可能一去就是好几年,到时候可吃不到这么好的饭菜。

      待二人吃饱喝足,宋熙舟有些心虚的握住词安的手,语速极快的跟对方说:“安哥,明天我就出发了……”

      词安眯着的眼睛瞬间睁大,回握住少年有些粗糙的手,不可置信的看着宋熙舟,“你昨日才跟我坦白,明日就要走?”

      “咳咳……”他这不是怕词安舍不得,才先斩后奏嘛……况且他已经跟宋邹恣保证过,也发誓自己绝不后悔,时间已经延后很多天了,等他们成完婚才准备出发……咳咳……宋熙舟的视线游移开,试图躲过词安的质问。

      原先词安以为宋熙舟可能要待上几个月,甚至几年才会前往边关,没想到这么快!

      词安揉着眉心,满脸无奈的掐了一把少年的脸,“东西准备好了吗?”

      宋熙舟有些意外的看向词安,见青年脸上确实没有生气的迹象,才急忙道:“准备好了!”

      “那就好……”词安的声音越来越低,忽然,他捧住宋熙舟的脑袋,一脸认真的与宋熙舟对视,“熙舟,注意安全,一切都要以你自己的生命为先,知道吗?”

      见此,宋熙舟回以同样郑重的话语道:“嗯,安哥,我一定注意安全,你也是。”

      词安摸了摸对方的脑袋,含着笑的目中尽显忧虑,“带我去看看你准备的东西,少了我好帮你添置。”

      于是,宋熙舟就见到一遍一遍数着他的东西的词安,劝阻的话语在嘴边转了一圈又收了回去,算了,随他吧……

      “干粮……衣物……”

      翌日,黑色骏马之上的少年背着行囊,铁蹄踏过生他养他的皇城,一声又一声的回荡在送行的人心中,少年一身黑色劲装将其优越的身形包裹在其中,青丝高高竖起,随风飘扬,柔软的神色随着再也看不到亲人、爱人的身影而尽数退去,只余呛人的冷意与坚定。

      词安抿着唇,一路跟随,直到上了城门再也看不到对方的背影,才紧握着装着符纸的袋子离开,心中怅然之下不由得默念起心爱之人的名字。

      ‘……熙舟。’

      宋熙舟入了军营,虽然不是原先的助阳军,但此举难免会引起皇帝的猜忌,他得做些什么为对方保驾护航才行,起码不能让对方的梦想夭折在这种事情上。

      高山流水潺潺,山路越发崎岖,前些日子还能遇到冒着炊烟的村庄,今日已然步入荒郊野岭,烟灰色的天空逐渐下起小雨,宋熙舟一个人行路,也就越发寡言,他皱着眉看向隐隐有乌云聚集的天空,心中忧虑,淋一点雨倒是没关系,但看这天气,可不像是只下点小雨就会了事的样子,这附近没有人家,只能找找没有动物居住的山洞短暂避雨。

      宋熙舟纵身下马,身姿轻盈,他将饲料挂在马儿嘴边,牵着疲累的黑马朝前走去,也不知是他运气足够好还是过于差了,他确实发现了一处山洞,只不过里面有许多生活的痕迹,地上燃尽的火堆、铺在地上的草、未吃完的野果……

      宋熙舟转过头,看向已经由毛雨变成瓢泼大雨的天空,微微叹出一口,罢了,待山洞的主人回来,他再给点钱财当作补偿,虽说如此,宋熙舟也不太敢随便碰人家的东西,牵着乖巧的黑马坐到角落,抽出归乡反复擦拭,思绪一下子就飘到青年送给他这把剑时的神情上,那时的词安面上依旧保持着温和、平静,却骗不住与他一同长大的宋熙舟,青年眼中小小的得意、期待被少年收入眼底。

      宋熙舟不由得露出一个笑容来,好几日的肃然忽然如融化的坚冰般,将内里的甜意和柔软一一显现。

      ‘安哥这时候在做什么?有没有想我?’

      就在宋熙舟陷入思念之时,一阵被雨声掩盖的脚步声入了宋熙舟的耳朵,他立马收起情绪,警惕的看向洞口。

      远处,撑着油纸伞的白衣僧人眉目间尽是慈悲之色,他温和的注视着宛如惊弓之鸟的少年,一只手立在胸前,缓缓述出一句:“阿弥陀佛。”

      宋熙舟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这位师傅就是山洞的主人了,虽是收了剑,手却一直放在剑柄上,他露出一个日常总能同别人拉近距离的笑容来,站起身致歉道:“实在是抱歉,贸然进了您的山洞,实在是雨势太大,我又见这里面没人,便自作主张的进来了,您要是介意的话,等雨稍微小了我就走。”

      那白衣僧人嘴角勾着温和的笑,摇摇头,示意宋熙舟坐到草堆上,才不紧不慢的开口说道:“施主不必如此,此处山洞本就是自然之物,小僧也只是借住在这里罢了。”

      见这僧人确实没有恶意,宋熙舟才稍微放松一些,顺着对方的好意坐在草铺上,这一坐他就感觉到不对劲来,他将屁股底下的书本抽出。

      完了,坐到人家书上了。

      宋熙舟一脸不好意思的将经书归还僧人,“抱歉,师傅,我没有注意到……不如我赔你钱吧……”

      僧人将经书拿回,不在意的点燃了火堆,“无事,怪小僧将经书放在下面忘记同施主说清楚,您不必在意。”

      燃烧的柴火干燥易燃,不多时便由小火星变成熊熊燃起的火焰,时不时发出噼啪声,宋熙舟点点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闭了嘴巴。

      时间过去许久,身边的僧人开始闭目诵经,唇齿碰撞之下,古老的经文便脱口而出,雨声、柴火断裂的声音、诵经声、马儿不时发出的喷气声,逐渐汇集成一首令人安心的安神曲,宋熙舟赶了许久的路早就乏了,就在困意袭来,缓慢沉入梦乡时,诵经声忽然停了下来,僧人似是隔着一层薄膜在同他说话,声音闷闷的,极为悠远,但又像是近在咫尺般,好生奇怪,宋熙舟只听到那人叹息一声,语气极为温柔:“这是梦,也是人生,熙舟。”

      雨声也消失了,宋熙舟一下子睁开眼睛,眼前只有早就熄灭的火堆,白衣僧人不知所踪,宋熙舟仔细回想着对方的样貌,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雨后的空气尤为湿润,草叶上挂着欲落不落的水珠,一切如常,却让宋熙舟恍惚一瞬,他站起身,拍掉身上的草屑,心下的异样如何都挥之不去,异样的感觉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对这样的事情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果然如此’,就像大婚之日的异象,燕过留痕,但也仅此而已,内心的平静宛如这些都只是稀松平常的……梦一样。

      宋熙舟并未在意那个奇怪的僧人,跃上黑马后继续赶路,马蹄落在地面的脆响带着少年的坚毅行过繁华的北城,穿过无人的山谷,沿着奔流不息的河水,见到了震撼人心的瀑布,直到少年细腻的皮肤开始变得粗糙,一身白色变成健康的小麦色,手中的茧子越发的多,铁蹄落在遥远的大漠的土地上,宋熙舟才笑着拍了拍老伙计的头。

      “小白,辛苦了。”

      红楠与青玉接壤的地方叫做漠北,视线所及之处皆是黄土,稀疏的植物零零散散的点落在怪石旁,天空惨白一片,这片贫瘠之地没有风,只有无止境的、引人心烦的燥热,太阳高悬于天际,刺目的阳光直直射下,轻而易举的将肌肤灼的黑红,宋熙舟将水壶中的最后一滴水倒进嘴巴里,抿着干裂的嘴唇,透过扭曲的空气看向远处的营地,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他牵着疲累的小白朝那处赶去。

      “站住!来者何人?”站岗的士兵远远就瞧见牵着黑马的少年,他面色冷峻将长枪指向宋熙舟,语气严肃而疑惑。

      宋熙舟想起临行前父亲对自己的叮嘱,将怀中早就皱巴的信拿出,郑重道:“我是宋邹恣宋将军派来为季将军送信的,麻烦您转交一下。”

      那士兵狐疑的打量几眼宋熙舟,与旁边站岗的同事耳语一番便警惕的朝他走来,将手中的信件拿在手上,朝另外一名士兵叮嘱道:“看好他。”

      那士兵点点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宋熙舟,握着长枪的手带着厚厚的茧子,汗水滑落颊侧他也不去擦,宋熙舟长相出众,又气质斐然,多日的风吹雨打以及太阳暴晒导致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健康的小麦色,他背着一把品质极好的剑,看着不像是送信的,倒像是江湖上逍遥的少年侠客,看起来可疑至极。

      宋熙舟面对士兵的敌视,有些紧张的摸了摸马儿的脑袋,热气一阵阵的裹挟着少年,将温热的汗珠逼出毛孔,汗湿了他黑色的衣物。

      另一边,士兵在季将军的帐篷前站定,声如洪钟:“将军!”

      下一瞬,帐篷内便传来一道略显粗粝的男声,“什么事。”

      “季将军,今日有一个人送来封信,说是宋将军给您的。”

      帐内的季岁挑挑眉,大手一挥将门帘掀开,接过士兵手里皱巴巴的信,心中奇怪之余又有些好奇,那老匹夫已经有许多年没有给他写过信了,是什么原因让对方冰释前嫌,愿意给他捎信?

      季岁手指拂过信封上不太明显的凸起,确实是那老小子的信,他朝小兵招招手,和颜悦色的询问道:“是谁送来的?”

      “报告将军,不知,”言罢,他正了正神色,略带疑惑的说:“瞧着像是一个侠士。”

      季岁好笑的拍拍小兵的肩膀,示意他回去,怎么可能是‘侠士’?宋邹恣哪会愿意让那群江湖人士来送信?就算宋邹恣愿意,那群人怕也是不太愿意的。

      思及此,季岁将信纸抖开,上头赫然写着‘季大嘴,我儿就拜托你了,把他扔到随便哪个师从小兵做起就行,此事之后,你我二人所有的恩怨一笔勾销。’

      季岁戍守边关多年,已然是忘记了开遍云城的桃花儿,以及那带着清甜的桃花酥的味道,却忘不掉他与宋邹恣、林玳的少年时光,说是恩怨,也不过是他与宋邹恣同时爱上作为青梅的林玳时做的许多错事,季岁微微叹息一声,那年宋邹恣十里红妆求娶林玳,少女坐着富丽的花轿成为新妇,他没跟任何人说,独自一人逃到了这遍地是酒与快马的漠北,这一躲就是三十年,他早已释然,心中对两位发小的愧疚却与日俱增,这句迟到了三十年的道歉也许是时候该说出来了。

      他没有差遣手下去寻那个少年郎,而是选择自己亲自去,待靠近栏边,他一眼便认出了对方,宋熙舟同林玳长得很像,除了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英气,与宋邹恣尤为相像,其余就像是男儿版的林玳。

      不……还是不一样的,林玳眼睛里装的是温婉,是柔情,这小崽子眼里的凶狠与警惕却是如何遮都遮不住,像是初生的狼崽子,其中固然清澈,内里的兽性任是何人都不敢小觑。

      宋熙舟也看见了款款而来的中年男人,他躬身行礼,嘴中道:“季将军。”

      季岁意外的凝视着一眼便认出他的少年人,未说什么,示意他直接跟着自己走,一旁震惊于季将军竟亲自出来的小兵才反应过来般恭谨的抱拳行礼,季岁摆摆手,领着孩子朝他居住的帐篷走去。

      “最近还算太平,没有什么战事,你父亲既然把你交给我,我就有义务照顾你,你……就来当我的副官吧。”季岁想的很简单,一个在皇城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如若真进了那群糙汉子窝,怕是会被他们吃的骨头都不剩,这孩子年纪看着不大,一猜就是他两位发小的二儿子,这不就是前段时间那场荒唐的赐婚中的主角之一嘛……被军营里的军痞子知道的话定会找茬,那混蛋是自己的孩子不知道心疼是吧。

      腿脚有些疲软的宋熙舟顿住脚步,小白也随之停下,一人一马横在路中间,许久未听见回复的季岁转头便撞进少年灿若星辰的眸子里,他只听对方哑着嗓子说:“季将军,我与那些士兵并无不同,让我从最开始做起吧。”

      季岁微愣,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他愉快的按住少年的肩膀,神情竟有些恍然,似是在追忆什么,他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该说,不愧是他们的孩子吗?”

      宋熙舟干裂的嘴唇微张,有些茫然,捏着绳索的手紧了紧。

      “此事稍后再议,先进帐篷。”季岁没有说答应,也没有说不答应,只是领着少年进了帐,期间还吩咐手下将小白牵去马棚,宋熙舟的视线跟随着小白,直到对方消失在转角。

      季岁坐在老旧的木桌旁,灌了一大口酒,在旁边的凳子上拍了拍,“你可知,你父亲托给我的信中是什么内容?”

      宋熙舟身处陌生的地方,便有些寡言,周身散发着一股冷漠的气息,这么一看倒更像是那个二世为人的凌云界宋熙舟了,他摇头表示不知,“季将军……”

      季岁打断他,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睛含着笑意,“无人的时候便叫我‘季叔’吧。”

      宋熙舟顺从的喊了一声,听的季岁眉毛都弯了几弯,“哎,熙舟是吗?那事,就按你说的办吧。”

      少年人有少年人的傲气,季岁已经过了那般烂漫肆意的年纪,但他依旧怀念,看到这样的宋熙舟也不知看到了遥远记忆中的谁,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宋邹恣?还是身为深闺小姐却有着一颗向往自由的心的林玳?亦或者是,相信只要努力便能得到所有的那个曾经的自己?

      无论如何,不管这小子是真的有底气还是没见过世俗的险恶才有这样的决定,都无所谓,大不了出事了还有他这个长辈为他担着,剩下的就让他自己去拼吧。

      漠然的少年如雪化逢春般,将他内里的柔软、孩子气尽数显露在这个仅出现在父母嘴里的长辈面前,他露出一个笑来,下意识的将手放在剑柄上缀着的剑穗上,轻轻摩挲,“季叔,临行前我爹娘托我给您带一句话。”

      捏着酒壶的手霎时收紧,季岁平和的面上露出些许紧张来,他借着滚入喉口的酒液将自己发干的舌头润湿,待嘴里的辛辣散去,他才问道:“什么话?”

      “我爹娘说……‘阿岁,回家吧,我们都很想你’”宋熙舟回想着父母落寞的表情,将那话语原封不动的说了出来。

      故乡的酒没有漠北的烈,但漠北也没有漫山遍野的桃花树,酒在哪里都可以喝到,鼻尖的清甜却久久难寻,无论季岁再怎么享受纵马奔腾的快意,都觉得少了些什么,三十年不长不短,却占了人生的大半,那年的不辞而别里有多少悔意以及赎罪的意味,他也不知道了,季岁手中的酒壶不慎滑落,泛着浓烈气味的液体汩汩流出,季岁却顾不得往日极为爱惜的美酒,视线牢牢锁在少年身上,良久,才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来,他朝帐外大喊一声,便有一个长相敦实的男人进到帐中。

      这个困了自己大半辈子的男人摆摆手,对着长相敦实的官兵道:“李重,这是新来的兵,给他安排进队伍里。”

      李重点头说一声‘是’,带着宋熙舟出了帐,期间什么都没说,宋熙临走前回头一瞥,瞧见男人冷硬的面颊上竟是带上丝释然和苦涩。

      军营不大,本身就是为了戍守边关而建造,好在战事没有多少,顶多赶跑一些企图偷渡的国民以及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盗贼,说起来,战士们将尽二十年没有看见过狼烟了。

      李重将宋熙舟带到一个光着膀子练兵的男人旁,粗短的手指指着少年,简言道:“新兵,看看能不能安进你的队伍里。”

      孙长寿有些诧异的看向一前一后站定的二人,速度极快的收起自己的情绪,朝李重抱拳行礼,“副将军。”

      孙长寿心中有些腹诽,面上是询问他的意见,可这人一看就大有来头,倘若他拒绝了还不知道要被穿多久的小鞋,他最不愿意接的就是这些关系户,男人心中叹着气,却不能说不愿意,便恭谨道:“自然是能的。”

      李重长相敦厚,内里却是精明无比,近几十年内没有战事,军队里腐朽的事情他见多了,审时度势的眼力见他还是有的,他临走之前还特意将营中领取衣物的地方细细告知给宋熙舟,见状,孙长寿的态度更加恭谨,心中对宋熙舟的评估又拔高一截。

      宋熙舟领了情,疏离的态度温和许多,朝男人道谢。

      待李重走远,孙长寿就亲自将少年带到一个大帐子中,指着其中一个位子,嘴巴一张一合间想要说什么,看了眼宋熙舟,问道:“你叫什么?”

      “宋熙舟。”少年眼睛很亮,直接脱口而出。

      孙长寿暗暗记住少年的名字,沉声道:“宋熙舟,这里就是你以后要住的地方,回头你自己领了衣物,明日起随大家一起训练。”

      宋熙舟点头表示知晓,将包袱放在床上便直起身子,松了一口气般瘫倒在床上,这几个月他一刻不停的赶着路,身体早就疲累不堪,如今到地方他心里头的大石头才落地。

      休息了一会儿,他就去领了衣服、令牌等东西,等到天幕变得黑沉一片,燥热的空气变得寒凉刺骨,才有人陆陆续续的回了营帐,进到帐内的人看见了宋熙舟,要么选择无视,要么故意阴阳怪气几句,这么晚才到军营里的多半是有关系的,但多是抢那些高职位,没有哪个跟宋熙舟一样同他们这些平民一块的……难免会有一些人看不惯宋熙舟,虽是如此,大部分人还是选择静观其变,视线都或多或少的落在长相俊俏的少年郎身上。

      宋熙舟擦拭归乡的手一顿,感受到空气中不同寻常的气氛,以及耳边嘲讽的声音,他默不作声的继续手中的动作,这些事情其实他早就预料到了,几个月前他就准备动身,奈何婚期已定,也就晚了些,他已经尽力赶来了,没想到还是花了三个月才堪堪到达。

      见阴阳的主角不为所动的,周围人怪异的目光聚焦在出口嘲讽的人身上,对方有些恼羞成怒,上前直接将刚接的水倒在宋熙舟的床铺上,他被太阳晒的黝黑的脸露出一丝得意,“不好意思啊,没拿稳。”

      宋熙舟眼中寒光一闪,握住未出鞘的归乡打在那人肚子上,男人反应不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痛的眉头都拧在一起,这下,他是彻底的怒了,一拳头就要落在宋熙舟脸上,被少年擦着发丝躲过,未出鞘的剑在少年手里就像是另外一个器官般用的得心应手,宋熙舟转身一个劈砍,剑身落在男人肩膀上,直接让皮肤黝黑的男人控制不住的往下,又被他死死扛住,他一个扫堂腿攻击宋熙舟下盘,只见少年纵身跃起,落在他的身后,狠狠踹了他一脚。

      原本事不关己的士兵不嫌事大的将他们围起来,口哨声、吆喝,喊着‘打他’的起哄声此起彼伏,声音大到将孙长寿都引过来了。

      “够了。”帐外男声响起。

      抬手又要动作的二人齐齐停下,转头看向站立着的壮硕男人。

      “你们两个,给我出来!”孙长寿严厉的声音宛如暴怒的班主任,让宋熙舟下意识的抖了抖。

      宋熙舟没打过瘾,但这里是纪律严明的军队,听从上级命令是他的责任,但他们又互相不待见,于是,两个人中间远的能放得下一整条亚马逊河,一个忿忿告状,一个一言不发的站在孙长寿面前。

      宋熙舟将唇抿成一条直线,本来他不想跟那些人计较的,但漠北水资源珍惜,他已经许久没有喝上一口水了,最干渴的时候他才明白水源的可贵,那男人竟是毫不犹豫的就浪费了那一壶水,宋熙舟看了眼捂着肚皮干呕的男人,暗叹一声。

      真是……活该。

      孙长寿皱着眉,将二人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将男人罚去蹲马步,目光深沉的看向眼中清澈之余又饱含危险气息的少年,狼崽子还不怎么会隐藏自己,所有情绪毕现,“你会武?”

      虽是疑问句,却使用陈述语气说出,孙长寿态度笃定,这才重新审视一遍这有血性的金蛋,对宋熙舟的看法这才由来镀金的小少爷变成他需要管教的士兵。

      宋熙舟从小习武,这皮肤黝黑的男人原先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农夫,即使是在练武场上学了些东西,在宋熙舟看来都只是皮毛罢了,他点头,未置一词,被一通责骂的宋熙舟眼中不受控制的流露出一丝委屈,这时才勉强能从少年身上感受出一丝在云城时娇养的意味来,这小小的情绪外露并不让人感到讨厌,反而让人觉得有些可爱。

      看着眼神暗淡无光的少年,孙长寿长长叹出一口气,本来因着少年背后的关系他是不打算责罚宋熙舟的,但看着年少又惊才艳艳的宋熙舟,下意识的为对方考虑起来,倘若那群蛋子知道自己光责罚王狗子,不罚宋熙舟,怕是会更加排挤他。

      “你……和王狗子一起去蹲马步。”其实这样的惩罚已经很轻了,对王狗子是,对宋熙舟也是。

      宋熙舟闻言,径直朝不远处受众人围观的王狗子而去。

      王狗子脸上通红一片,因为皮肤足够黑,看起来不太明显。

      一群或穿着相同款式的军服,或光着膀子的男人勾肩搭背的围着王狗子,大声嘲笑。

      “王狗子,练了这么久怎么连个新兵蛋子都打不过?丢脸不?”

      “滚你妈的,老子……老子只是一时大意!那小子拿着武器!胜之不武!”王狗子下意识的就要站起,被孙长寿隔着老远骂了一声,又乖乖蹲起马步。

      又引得众人一阵嘲笑。

      听到脏话的一瞬间,宋熙舟的眉头皱了起来,嫌弃的站的离王狗子远了些,姿势标准的蹲起马步。

      那群围观的人眉毛一挑,有人笑呵呵的上前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宋熙舟。”少年心情低落,对家人和爱人的思念达到顶峰,便不想说话,但碍于礼貌、教养,还是简言道。

      “哟,名字还挺好听。”说罢便同朋友勾肩搭背的走了。

      本来不受待见的宋熙舟经过这么一遭,被这群排外的男人稍微接纳了些,毕竟,少年的实力有目共睹,此刻又利落的接受惩罚,不过是来晚了些,又有什么问题呢?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红楠国之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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