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世不恭》广叹

7、凌晨的审判

　　凌晨三点，杨三女颤颤巍巍地踩着点来到了村口槐树下面，既不敢提前出现在柳敬世面前，也不敢迟到。

　　毕竟白天那一掌，差点打得她神魂不稳。

　　柳敬世站在那棵槐树上面，白白胖胖的小丫头长相和说话时那沉稳的语调之间有些违和：“你来了？为什么要碎了那些女婴的神魂？”

　　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威压，不恭咬了咬牙心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也不知道她是什么精灵诡异，隐藏在这村里不知道多久了，我之前竟然一点点都没有发现。即使没有白天的那一掌，就凭她这么能够藏匿自己的气息，她的实力也远在我之上不知多少倍。无论如何，我今天万万不能命丧于此！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得能屈能伸才是！”

　　于是她往前一扑，竟直接飞身上树，趴在树杆子上抱住了敬世的腿：“小的有眼无珠，不知您是何方大仙转世于此。但那小姑娘不想出生，宁可成为我的一部分也不想生在那样的一个家里，这是小的和那小姑娘沟通好的呀！”

　　敬世一惊，没有想到杨三女居然能直接扑到自己身前认错。

　　她在之前的万年时间里，一直见到的都是伏魔仙君、文武星君那样有骨气有风骨的大神、大仙，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因此假意认错这种小孩子都骗不了的伎俩，反而能骗得过敬世这样万余载的神灵。

　　敬世神色一松，语气都放缓了下来：“你到底是个什么妖孽？像婴灵，但又不纯粹是婴灵。周身为何有着如此滔天恨意？”

　　于是不恭将自己的形成原因及过程娓娓道来，不必添油加醋，她这千年以来所受到的委屈和心酸也已跃然于敬世眼前。

　　敬世听完后的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因为在她的认知中，仙界自然是不可能出现如此丧尽天良之事的，事实上仙界也确实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而凡间，在文武星君和那些夫子的口中，不是一个崇尚“仁义礼智信”的地方吗？

　　过了好半天，敬世才皱眉说道：“所以你报复的方式便是碎了那些女婴的神魂吗？你报复的利刃不该斩向那些愚昧的村民吗？”

　　“小的虽灵力低微，然而要屠几个凡人的村子还是可以做到的。但是……”杨三女红了眼眶，哽咽了一下才继续说，“但是屠身哪有屠心厉害啊，我要他们如何作恶便以何种方式灭亡。”

　　顿了顿，杨三女又继续说：“况且，对于这些女婴神魂而言，我带她们离开悲苦易衰的肉体凡胎，离开这个并不期待着她们到来的世界。让她们成为我的一部分，从而走向永生，这不是伤害，而是救赎。”

　　敬世沉默一瞬，然后又问：“那些女婴神魂还有意识吗？把她们叫出来，我要听听她们怎么说。”

　　“神魂虽碎，意识尚有残留，但也残留不了多久便会彻底成为我的一部分……”杨三女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甚至不敢说下去了。

　　于是她大喊一声“灵识显现！”召出了数十个模模糊糊记忆画面。

　　这些画面当中，有人的母亲服用各种所谓偏方灵药试图把女胎转为男胎，女胎受尽药物荼毒身心双损，终于等到了那句“我是不恭，你愿意跟我走吗？”

　　有人还没有生成视觉，甚至连略微完整一点的思维都没有形成，只是日夜感到自己和母体仿佛都在承受着毒打，临死前的最后一刻被一股诡异强大但温暖的力量包裹并吸走，从此结束了一切痛苦。

　　有人日夜承受着母体情绪的崩溃，虽然听不懂但仍日夜听见外面愤怒谩骂自己和母体的男声，最后离开的时候唯独舍不得母体，但对这个可能即将见到的世界并没有任何向往。

　　……

　　敬世不愿再看下去，跳下槐树拂袖而去。

　　此时此刻，她有些后悔自己替这几个村子挡下了雷劫。

　　但想到自己这一世的父母，并无过错，雷劫之下他们也会成为焦炭的一部分，便觉得自己几年前挡下的那一劫也不是那么令人后悔了。

　　杨三女收了周遭的这些意识和画面，有些错愕，她就这么走了？

　　杨三女心想：“按理来说她不是应该批判批判我不该乱伤凡人利益之类的，道貌岸然地说一大堆所谓仁义道德，所谓夫为妻纲之类的话吗？”

　　鬼使神差地，她对着敬世的背影说了一句：“你和那些酸儒不一样。”

　　敬世停了下来，但没有转身：“三女，你知道我为什么叫敬世吗？敬世，敬世，尊重这个世界的规律，尊重因果。受害者被加害者所伤，那么复仇则是必然的因果，我不轻易介入别人的因果。”

　　“我叫不恭！不叫杨三女，不知恭顺的不恭！”不恭知道敬世不会插手这件事之后平白生出了些勇气，纠正了一下敬世对自己的称呼，“杨三女只是我那可笑的复仇对象给我起的名字罢了，它只是这具肉身的名字罢了。”

　　“很好，人无论走到哪里，都要记得自己的名字，就像记得自己的初心。”敬世说，“不恭，你的事情我不再插手，你也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的存在。”

　　“知道，知道，您不是什么山灵精怪，您只是柳家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是柳员外家的小姐！”不恭知道自己没事了，不由自主谄媚地笑道，“以后任何人，任何精怪神仙，任何灵兽异物问我关于您的事情，我都一概不知……一概不知！”

　　想起白天的事，敬世不禁好奇：“白日我传音于你，但你与我说话便一定要使用唇舌，你为何如此执着于用嘴说话？”

　　不恭回答：“因为我不会不张嘴说话。”

　　这又一次震惊了敬世这只书灵，她原以为所有稍微有点法力的生灵都是至少从一出生就会一些最最低等的道术、法术的。

　　因为敬世自身便是仙书灵气化成的，因此天生就会那些仙书上的仙术道法。在来到下界之前见到的又都是一些已经修炼有成的大仙大神，所以她一直以为这些神仙们都跟她一样是绝大多数法术天生就会，一小部分法术后天修炼的。

　　敬世本想威胁一下她，但看她这么识相，而且居然比自己一开始以为的还要弱小，便也不再多说，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不恭则盘踞于夜色之中，默默盘算着敬世说不再管，但真不再管的概率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