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长明雪

1、新同桌

　　九月初，阳城的夏依然没完没了地纠缠着不肯离去。南方城市向来是湿润的，当炎热的气温遇上浓重的水汽，整个世界都是缠缠绵绵的。

　　开学这天，天刚蒙蒙亮就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在阳城一中的校门口进进出出。

　　然而蔡楚夏的房间仍然是一片漆黑。墨绿色的窗帘遮光性很好，把阳光屏蔽了个七七八八。

　　可惜小窗帘终究只是块布，遮得住光，挡不住热。

　　时针滴塔滴塔一声声，太阳就慢吞吞一点点爬高，堆积的热量便不是一块窗帘能阻挡的了，它见缝插针似的丝丝缕缕蔓延进室内，热得蔡楚夏在床上翻来覆去。

　　“啊!”搭在蔡楚夏肚皮上的最后一小块被角也终于被嫌弃了，随着蔡楚夏抬腿的动作一抖，就飘飘然落了地。

　　蔡楚夏捂着因没睡饱而酸痛的眼睛，凭借对家里布局的熟悉，径直下床摸索着出了房门。

　　“哐——”

　　重重的关门声惊动正在餐桌上嗦粉的母子，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女人猛的抬头看向睡眼惺忪的蔡楚夏。

　　“你为什么还在这？!”张女士一脸懵逼地盯着蔡楚夏。

　　“这不才七点钟吗？”蔡楚夏低头看了眼手表，有点无辜，又看向餐桌，属于她的位置上并没有碗筷，“皇后娘娘你又不给我煮饭啊？”

　　假期的时候自己起床时间飘忽不定，不给做早饭情有可原，这开学第一天，不给自己做饭是想饿死谁啊？

　　“对啊!七点钟啊，你不是应该已经在学校里早自习了吗？”皇后娘娘提高了声音，又忽然想到了什么，“我昨晚给你转发的消息你没看？”

　　喔，确实没来得及看。昨晚蔡楚夏忙着和初中同学进行“入狱前的最后狂欢”，也就是俗话说的快乐五排，收到消息的时候，一看那满满一屏幕的字就两眼一黑，只匆匆回了句回复家长的万能公式——嗯嗯嗯。

　　掏出手机，点进昨晚的聊天界面。

　　清醒过来的蔡楚夏几乎只在瞬间就抓到了洋洋洒洒一整页消息里的重点——珍珠班的学生们，九月一日七点半到校进行早自习。

　　这次不是两眼一黑了，是脑瓜子一黑。

　　好好好，谁家高一新生开学比高三还早，谁家高中生开学第一天就上早自习，最重要的是，哪个破老师发这种重要的消息通知把它藏在将近五百字的垃圾问候语里面!!!

　　外面的天是阳光明媚的，看着整幸灾乐祸嗦粉的高三在读生哥哥蔡楚杰，蔡楚夏的内心此刻是狂风暴雨的。

　　但是摆烂是不可能的，蔡楚夏上一次因为开学第一天就到而带来的三年不太美妙的师生关系的惨烈遭遇告诉自己：就算已经迟到了，也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教室。

　　火速拾掇好自己，蔡楚夏风风火火飞了出去。

　　门卫还是初中那一批人，见着蔡楚夏甚至热情地提醒她跑慢点。

　　上楼梯的时候，蔡楚夏埋着头，一步两台阶，把自己小短腿的发挥到了极致，光速奔上了四楼。

　　“报告——”

　　“报告——”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分别在前后门响起，一道是蔡楚夏的，另一道是一个男声，清冽温和。男生应该是在另一边的楼梯上来的，蔡楚夏好奇地探头，想看看和自己一样开学就迟到的人才是谁，却只能看见雪白的墙壁，看不见人。

　　讲台上低头写字的班主任闻声抬头。

　　蔡楚夏一看这班主任面相，心里一咯噔，暗道完犊子。

　　只见这班主任头顶锃亮，一头标准的地中海发型，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塑料框眼镜，本应该是书生憨憨样。可惜这眉眼却是凌厉的很，这么厚重的眼镜框都压不住这扑面而来的杀气。

　　蔡楚夏觉得自己新学期可能要开门红。

　　“为什么迟到？”地中海单手抬了一下镜框，语气不太妙。

　　“来学校的路上碰到一个老奶奶摔马路边了，我打车送她去了市医院。”后门的男生微微喘着气回答。

　　不是，这也太标准的瞎编迟到理由了吧，哪个老师能信。

　　“嗯，”地中海点点头，锐利的目光转向蔡楚夏，“你呢？”

　　不是，这敷衍的理由都不管管？真是令人无语。

　　“啊，我啊，我不知道今天要早自习。”蔡楚夏懒得找借口，只如实回答。

　　“嗯，先找个位置坐吧。”地中海发话了。

　　作为两个姗姗来迟的人，哪有什么位置可选，只能朝教室最后排垃圾桶前的位置走去。

　　结果有点出乎蔡楚夏意料，班主任看着这么凶，但是出奇的好说话？

　　男生本来就在后门，离位置近，早就识相地坐里座去了，蔡楚夏从前门进，顶着全班同学暗戳戳的探究目光在新同桌旁边落座。

　　然后，蔡楚夏发现新同桌有些“高冷”。高，是真的高，两人坐着相同高度的椅子，男生也比自己高了近半个头。冷，确实挺冷的，就这么留给自己半边脸，连个招呼也不打，目不斜视看着书。

　　好歹是新同桌吧，蔡楚夏作为一个常年班级小太阳一样的人物决定主动打招呼先破破冰。

　　“嘿，兄嘚，你那迟到理由也太扯了吧，你悄悄告诉我到底为啥迟到呗？”蔡楚夏扭头，压着嗓子偷偷问新同桌。

　　新同桌恍若未闻，纹丝不动，甚至还朝墙挪了挪。

　　难道声音太小了？

　　蔡楚夏又伸出食指，准备戳一戳新同桌来引起注意。

　　“诶，你……”

　　话还只开了个头，手指也还只是悬在半空没碰到人，新同桌的凳子就往自己的方向一滑，而新同桌本人则一屁股坐到了地板上，后脑勺紧贴着墙壁，两只眼惊恐地瞪着蔡楚夏，俨然一副被欺负的样子。

　　蔡楚夏被这一通变故惊到，瞠目结舌。伸出的食指堪堪悬着没动一下。

　　桌腿与石板砖剧烈地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整个班的人像是趋光的向日葵，好奇是什么动静，纷纷转过头目光锁定后排的两个人。

　　蔡楚夏看看同学们的灼灼目光，又看向地上坐着的新同桌。蹭地一下站起身，愤懑不平道：“不是，你，你你你，你碰瓷啊？!”

　　“砰——”

　　“睡觉睡多了精力过盛？第一天就敢在这闹？你们两，楼下操场跑五圈给我冷静冷静去!”班主任老师一巴掌重重拍向讲台 。铁皮的讲台在中年男人的手劲下颤颤巍巍地抖着。

　　蔡楚夏“哼”的一声扭头下楼，不想再看新同桌一眼。

　　搁三个月前，五圈两千米对于蔡楚夏来讲就是小菜一碟，洒洒水的事情而已。奈何蔡楚夏已经在家里好吃懒做整整三个月，原本强健的体魄在碳水化合物与长期久坐下消磨了十之八九。

　　蔡楚夏两手叉腰，咬牙切齿看着前面已经跑完五圈往小卖部方向去的“高冷”新同桌的背影，心里默默问候他祖宗十八代。

　　下课铃响时，学生就熙熙攘攘如潮水般涌了出来，前往小卖部那一条道路格外热闹。毕竟没有谁能拒绝夏天里的冰淇淋。

　　“诶诶诶!别跑了别跑了!”一个男孩子从侧面追上蔡楚夏，“老班根本没查你们跑没跑，更不用说跑满没有。”

　　蔡楚夏停下脚步，踹不过气来的感觉更重了。艰难地给自己顺了两口气，蔡楚夏咧开嘴一笑：“你好啊。”

　　来人见她顺过气来了，递出刚刚买来的水，“你叫蔡楚夏是吧，我知道你的，你好。我叫朱曦，刚刚跟你一起跑圈那男生的朋友。”

　　蔡楚夏接过水瓶，冰凉的感觉一下传遍手掌。利落地打开瓶盖灌两口水，冰凉的感觉从喉咙一路向下，传遍全身，蔡楚夏整个人才活了过来。

　　“你认识我？你初中不是我们学校的吧，没见过你。”蔡楚夏拧上瓶盖，仔细瞧瞧朱曦的长相，然后把水瓶子往额头上一贴，又问，“你那朋友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他这一见面就给我整碰瓷呢？”

　　朱曦尴尬的笑笑，挠着头说：“我那朋友叫陆子卿，是有点毛病，他有恐女症，我们初中全校都知道。他真不是故意碰瓷害你的，他是真的一靠近女孩子就条件反射躲开。就同理于你们女孩子看到蟑螂老鼠一样，这样能理解了吧。”

　　“哦”蔡楚夏淡淡回答。

　　蔡楚夏不太能感同身受女孩子看到蟑螂老鼠原的心情，因为自己本身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不过她倒是见过自己的闺蜜被老鼠吓到原地起飞的样子。

　　但是可可爱爱的女孩子怎么能跟蟑螂老鼠相提并论？

　　蔡楚夏摇摇头又跑了起来。

　　“不是，你还跑什么啊？”朱曦见状跟着跑了起来，边跑边问。

　　“我没跑完啊。”蔡楚夏不以为意，“对了，你不是我们学校的怎么认识我的。”

　　“姐，你是真不知道自己多厉害啊？”朱曦震惊地问蔡楚夏，“阳城一中初中部唯一一个什么考试都不用考就直升高中部的，三年初中大大小小考试考了百分之九十满分的大佬，还是我们阳城一中的六连冠大热门选手。成绩好也就算了，人还美的跟天仙似的。我们三中的论坛很多你的帖子的。”

　　蔡楚夏不是没听过别人夸自己，但是第一次被陌生人贴脸夸，一时被夸的有点飘，清清嗓子装淡定问，“一中校花不是贺明霏吗？”

　　“哎呀，你跟贺明霏美的各有千秋，贺明霏那是明艳大气挂，换件礼服，活脱脱一个春晚主持人，美是美，太有距离感了。你呢，你是可爱萝莉挂的，小巧可爱，惹人喜欢。你们一中学霸多，眼光特殊，可能更喜欢那种长相，我们三中不一样，就喜欢你这种亲切的长相。”朱曦喋喋不休道。

　　“喔~”蔡楚夏拖长调子，又摆出一副自认凶狠的样子，压着声音问，“你再仔细看看，我亲切可爱吗？”

　　“啧，是有点凶。”朱曦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又问，“话说你长的乖巧样，为什么说话像个汉子似的，太不符合形象了。”

　　这个嘛，蔡楚夏摸着下巴思量一下，回答：“你既然说你们学校有我的帖子，那你应该知道我初中的时候是七个东北boys的组长。把你丢进东北男生堆里待三年，你还能像我一样讲普通话就已经是百里挑一了。”

　　跑完五圈后，两人边走路边聊天，不一会儿就回到了教室。教室还挺安静的，只有同学们低声的交流，可能是因为都是刚坐进教室，对彼此都不熟悉。

　　蔡楚夏回到座位，意外地发现桌子上放着一瓶冰水，应该放了挺久，瓶身氤氲的水雾都汇聚起来化作水滴一点点向下流了。

　　“谁的水？”蔡楚夏四处张望无果，举起水瓶提高声音询问。

　　“啊啊啊，我知道，你同桌放你桌上的。”前排的贺明霏转头回答。

　　“嗯？你的？”蔡楚夏迷惑了，把水递到陆子卿面前。

　　陆子卿看了眼面前的水，抬起头看了蔡楚夏一眼，又低头道：“给你的，赔礼道歉。”

　　哦哟，还是个懂事的恐女症。蔡楚夏觉得有点新奇，毕竟第一次真正见到真正意义上的“避女人如蛇蝎”这种人，不禁打量起了陆子卿。

　　好像也没什么不同的。

　　人长的高高瘦瘦，不算帅，顶多是秀气，白皙的面颊因运动完而透着一层薄红，睫毛挺长、不翘，嘴巴比一般女生还红，倒也不显女气，头发乌黑有点长，盖过眉毛一小截……

　　还挺乖。

　　啧啧啧，瞧瞧我发现了什么，这男生耳朵是红的，猪血红。

　　恐女是因为害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