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归》拾野牧荒

7、止流与送归

　　事情办完，二人回到地面，张芷柳本来想留宋瑰吃饭，却被她婉言拒绝。
　　“饭不吃，那联系方式总可以给我一个吧。”张芷柳用半认真半撒娇的口吻说道。
　　“不出意外的话，我之后会在E国呆很长一段时间，继续我爷爷的事业，我这刚来E国不久，这方面的知识只怕到时候还得向您请教。”
　　说完就张着大眼睛看着宋瑰，宋瑰觉得她这样活像只想博得主人关注的小狗。
　　“你还是叫我宋瑰吧。这是我的电话，有事打给我就好，我可能不能及时接听，但我会回的。”相处下来，宋瑰只觉得张芷柳就是个迫不及待闯入成人世界的小女孩，笨拙的模仿着着大人的样子做事。
　　但不得不说，她被家里教的很好。
　　如今十张手稿已经归位，张芷柳得抓紧去办手续，只好先派人将宋瑰送回家，自己则驱车赶往大使馆。
　　临分手时她对宋瑰说：
　　“宋瑰，我觉得我俩很有缘。”
　　“你知道我的名字有什么含义吗？”
　　宋瑰摇摇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的名字是我爷爷取的，芷柳，同止流，取一个停止流浪的意。”
　　她生来，就是带着使命的。
　　“而你宋瑰，送吾归乡，和止流很相配，不是吗？”
　　“我相信，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的。”张芷柳俏皮的冲着宋瑰笑着，宋瑰淡淡一笑算是回复。
　　待宋瑰离开，张芷柳看着手里的资料，变了脸色。
　　文物于张家而言，是责任，也是生意。
　　毕竟，做生意才是张家的老本行。
　　张家这些年对文物如此上心，一大原因就是文物帮张家带来了好的口碑。
　　在国内，由于张家在文物上所作的突出贡献，很多时候张家办事都有“绿色”通道。
　　所以，张芷柳结识宋瑰，也算是结识了一个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作为商人，她必须要确保她的合作伙伴是可靠的。
　　所以早在她向唐先明打听宋瑰的时候，就安排下面的人彻查宋瑰的背景。
　　她看着手机上关于宋瑰的调查结果，神色凝重。
　　基本信息倒是全面，28岁，在E国定居，职业是文物修复师。
　　但教育经历，社会关系几栏，全是明晃晃的空白。
　　可以说，宋瑰一直以来，都和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的交集。
　　直到七年前，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突然在E国文玩界声名大噪，那个时候，她才21岁。
　　张芷柳想到她熟识的那些文玩大家。
　　无论国内国外，21岁的时候，他们还都在师傅屁股后面一天三顿骂呢。
　　宋瑰她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张芷柳心里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难不成，宋瑰是一个骗子？
　　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猫鼠游戏》的主角弗兰克·阿巴内尔，靠着高超的骗术硬是成为了名利双收的上层人士。
　　那宋瑰，会不会也是想靠骗术欺骗不了解C国文物的E国人，来换取金钱和地位？
　　那为什么今天明明有大捞一笔的机会，但她却放弃了呢？
　　张芷柳想不明白，这个女人的所作所为她实在理解不了。
　　但她看着手头疑点重重的履历，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服自己相信宋瑰是世所罕见的天才。
　　考量再三后，她决定静观其变，她倒要看看这个叫宋瑰的女人，到底能搞出什么名堂。
　　另一边的宋瑰已经回到了公寓。
　　家里的器灵们看到她回来很开心，原本想和她聊聊天。
　　但宋瑰…似乎不太高兴。
　　她将手头空落落的包随意丢在一旁，一个人坐在阳台看着远处的E国博物馆发呆。
　　张芷柳刚才说，一个月后，国内要举行宋代文物展。
　　宋瑰很羡慕一缺九能回家了，回到那个她盼了一百多年的家。
　　当年，宋瑰发现自己有了实体后欣喜若狂，她也可以像人类一样来去自如了，她终于可以回家了！
　　她记得自己是被人用一艘大船带过来的，而她的家在世大海的另一头，一个叫C国的国家。
　　她第一时间去买船票，却被告知自己没有合法证件，直接扼杀了所有她想从正规渠道离开的途径。
　　一种方法不行那她就换种方法，那副女史箴图的器灵告诉她，可以试试偷渡，它当初就是这么被人带过来的。
　　于是宋瑰费劲心思，终于找到了一艘半个月后去往C国的船，不过蛇头告诉她，想上船，先交一大笔钱。
　　她在E国没有身份，只好去打黑工，好不容易在规定时间内凑到了钱，如愿登上了船。
　　偷渡的环境可想而知，蛇头们秉持着“只要不把人当人就不算偷渡”的“职业操守”，亲手打造了一个人间炼狱。
　　但宋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原本也算不上人，闻着海风腥咸，她只觉得自己身处天堂。
　　随着时间的推移，宋瑰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逐渐不对劲。
　　她逐渐听不见周围人的耳语，闻不到空气中的腥臭，感受不到船舱里的闷热。
　　起先她以为是自己还不太适应实体的生活，但很快她就明白情况比她想象的严重得多：
　　她快消散了。
　　宋瑰顿时慌了神，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是自己的本体出现了意外？
　　不能啊，她好不容易上了船，她马上就可以到家了。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她清晰的感知到眼前的光点慢慢晕成光斑，再慢慢消散成白雾茫茫，却只能像个旁观者一样无能为力。
　　终于，黑暗还是像潮水一般淹没她的视野，无情地将她溺毙。
　　我是死了吗？宋瑰想着。
　　死了也好，死了就不用再在渺无希望的时间里继续浮沉。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度醒来，是在E国博物馆的展柜里。
　　她回到了本体内，又变回了那只宋代白瓷杯。
　　周围的器灵全都关切地看着她，争先恐后地问她怎么样了，发生了什么？
　　宋瑰无法回答。
　　她只觉得很累，像做了一场梦。
　　梦里她被虚无裹挟，拖入无量地狱。
　　等她休息好恢复实体后，她又尝试了几次。
　　水路不行她就走陆路，但结果显然，都是彻底的失败。
　　宋瑰这才明白，她根本无法以实体的状态离开本体太远。
　　换言之，宋瑰回家的唯一方法，只有跟随本体白瓷杯。
　　那宋瑰这个实体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她恨命运，给了她希望又毫不留情将它戳破，让自己直面更加血淋淋的现实。
　　积攒百年的怨气终于还是爆发了。
　　从那之后，她无数次想过放弃自己的生命。
　　但当她看着周围器灵不断因为本体状态太差而被迫消散，听着博物馆夜夜哭泣与哀嚎，无数的文物还守着心中微弱的光芒苦苦挣扎，却因为本体状态太差而被迫消散，那种不甘，那种痛彻心扉。
　　她突然明白了自己诞生的意义。
　　她宋瑰，要为文物发声。
　　至少，不能让器灵们在不甘与绝望中这样死去。
　　作为文物来讲，她还年轻，还很健康，她不介意继续等下去。
　　但有些文物，它们耗不起了。
　　于是她重整旗鼓，以人类宋瑰的名义，帮助那些文物争取与时间叫板的资本。
　　那天，博物馆里来了一批C国人，他们说：“我们来接你们回家。”。
　　宋瑰知道，它们等到了。
　　虽然每次归国的名额只有几个，虽然不是自己，它们不在意。
　　只要有人能够离开，就很好了，那就是希望。
　　希望这东西，太难得了。
　　令宋瑰高兴的是，她可以借助自己的能力，帮助C国文物回家。
　　每次文物回国之前，都要经过她的手，好好“捯饬”一番，确保以最好的姿态回到故土。
　　远行的游子为了归乡，穿上了自己最鲜亮的衣服。
　　之后那些幸运的器灵就会在同伴的注视下，庄重的向同伴行自己诞生朝代最隆重的拜别礼。
　　然后带着全博物馆器灵最真挚的祝福与期待踏上归途。
　　就在刚刚，在张芷柳看不到的地方，一缺九向宋瑰端端正正行了一套空手礼。
　　那是宋时，官员对尊者最郑重的辞行方式。
　　那一刻，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宋瑰只能赶紧转动眼球，深呼吸，勉强控制住了情绪。
　　其实一直以来，她多希望，有朝一日那个行礼的，会是自己。
　　但她只能自我安慰，机会总会有的。
　　C国一直记挂着它们，也在努力争取一切可能。
　　“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对吧。”
　　宋瑰看着远处的E国博物馆，小声说着。
　　微风将她这句话带给了馆内那只宋代白瓷杯。
　　在微风的撩拨下，少女忍了许久的那滴泪还是悄然滑落。
　　泪水砸下，在地上绽放出一朵肆意的花。
　　一个星期后，宋瑰接到了张芷柳的电话。
　　接通后，少女在电话那头热情的邀约着：
　　“宋瑰，过几天手稿就要启程回国了，为了确保安全我要全程陪护，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国内看看？”
　　电磁波的畸变遮掩不住少女声音里的雀跃。
　　“不了，我还有工作，一路顺风。”
　　宋瑰顿了许久，才克制住内心翻腾的情绪，装作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那个“好啊”几欲从唇间蹦出。
　　好在，张芷柳没有多说，寒暄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另一边，张芷柳听到宋瑰的回答，心里一片了然。
　　“一个擅长修复C国文物却从来没去过C国的人。”
　　“如果真的是像她上次表现的那么喜欢C国文物，这么宝贵的学习机会，她这么轻易就拒绝了？”
　　张芷柳抱着手，靠在办公椅上，盯着已经挂断的手机，在心里默默的给宋瑰定了罪。
　　几天后，一则新闻震惊了整个文物界。
　　E国最大的舆论报刊 Moon News曝出，某世界级博物馆内部存在严重的文物倒卖现象，馆内多国文物遭到波及，已形成了完整的产业链条，甚至曾在馆内展出过的一尊罗马摆件被公然挂在二手网站上以十美元标价售卖，现已被不知名买家买走。
　　这篇报道并未指名道姓，但明眼人都看得出，矛头直指E国博物馆。
　　很快，E国博物馆门口挤满了各国记者，试图挖掘第一手消息。
　　而身处风口浪尖的E国博物馆却迟迟没有做出任何回应，试图用冷处理回应这次丑闻。
　　唐先明看到消息第一时间给宋瑰打电话，得到的回应是：
　　宋瑰已经到达馆内，正在检查C国陈列室内的所有文物。
　　但当她提出想要检查撤展文物时，遭到了E方严词拒绝。
　　E方声称宋瑰这个月的维护指标已经用完，没有继续查看文物的权限。
　　简而言之就是警告宋瑰的手，别伸太长。
　　所以现在宋瑰也无法得知现在库房内的文物状态。
　　唐先明这边也陷入两难。
　　由于此次报道是在Moon News上首发，而这家报刊一直以来惯用炒作造谣等来方式制造噱头，刺激销量，在国际上臭名昭著。
　　如果C方借由这篇报道强行介入的话，E方只怕又会借题发挥，甚至可能会上升到两国关系。
　　现下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这篇消息的源头，或者能找到任何一件从E国博物馆中流向市场的文物。
　　唐先明发动了自己所有的人脉得知，这篇报道的素材是来自一封邮件，前段时间被匿名寄到了Moon News编辑部，邮件中的细节只会比现在报道的更加劲爆。
　　但Moon News这次罕见隐瞒了部分消息，估计是怕说的太露骨引得E国博物馆一纸律师函奉上，毕竟E国博物馆背后的势力他们得罪不起。
　　又或者是想留有后手，以此要挟E国博物馆，准备借机发一笔横财。
　　那封匿名邮件极有可能是博物馆内部人员所写，合理怀疑是倒卖文物链条中的人由于分赃不均，于是选择鱼死网破。
　　这种爆炸性的消息送往官媒大概率会被压，只好选择原本就靠造谣发家的Moon News.
　　而且据说匿名者很谨慎，使用的IP地址是一个虚拟地址，线索到这就断了。
　　唐先明将宋瑰约到大使馆，简单和她说了自己手头的资料。
　　Moon News那边把线放出去了，现在就等着E国博物馆咬钩，所以现在，外界想要得知原始消息几乎不可能。
　　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实物证据。
　　“小瑰，凭你的能力，能从图片中看出真假吗？”唐先明问正在浏览二手购物网站的宋瑰。
　　宋瑰摇摇头。
　　她判断文物真假的方式首先是与文物的器灵沟通，通过问询它们诞生时的年代特征，人文风俗进行断代。
　　而对于没有器灵的文物，她再会通过专业手段勘察。
　　无论怎样，她都得见到实物。
　　“网上现在仿E国博物馆藏品的店铺太多了。”
　　“即使我能排除掉一些一眼假，但范围还是太广了。”
　　宋瑰随便点进了一些店铺，眉头紧锁。
　　这时老唐的电话响起，一看，是张芷柳打来的视频。
　　她最近刚回国内，上次她和宋瑰的事老唐也听说了，只能说缘分真的很神奇。
　　“唐爷爷，E国博物馆那事现在是什么情况？”刚接通，就看到张芷柳站在一个类似办公室的地方，神情严肃。
　　“具体我们还不清楚，E国博物馆至今没有给出明确答复。”
　　“在没有明确证据的前提下，大使馆随意介入反而会激化问题。”唐先明如实说。
　　“明白。”
　　“这么快消息就传回国内了吗？”唐先明有些惊讶，看来Moon News还没达到自己的目的。
　　“要相信E国留子们的力量，新闻出来的第一时间，消息就传回国内了。现在国内网络上都在声讨，要求E国博物馆给出明确答复。”
　　“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办？”张芷柳想看看自己可不可以帮上忙。
　　“E国博物馆那边的态度很暧昧，现在我们只能调查市面上所有可疑文物，找到证据后才能做下一步打算。”
　　“那得找到什么时候？”张芷柳皱着眉头。
　　“唐爷爷，我是一个商人，从某种程度上讲我和那些文物贩子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我们都希望自己的东西能卖的更快，价格更好。”
　　“他们的意图明显为了谋财，太贵重的文物除了特定买家，在大市场只会有价无市，风险太大得不偿失，所以依我看，他们大概率会选择小件，生活中常见的东西，先确保有收获。”
　　“那么如果我是那些文物贩子，我会更倾向于在那种人流流动大的地方销赃，比如知名旅游景点。”
　　“因为游客愿意花钱去买所谓的特色纪念品，而且景区物价高这是全世界公认的事实。”
　　“更重要的是，随着游客回国，他们的那些赃物也就浪迹天涯去了，万一哪天事情败露，证据早就无影无踪了。”
　　“据我所知，去年E国旅游业贡献了快30%的GPD吧”
　　“所以可以去旅游景点碰碰运气？”宋瑰在一旁听着，只觉柳暗花明。
　　“宋小姐？”张芷柳听到熟悉的声音，有些意外。
　　“宋小姐不是在E国博物馆工作吗，难道没有什么内部消息？”
　　张芷柳不是在八卦，而是敌视。
　　她对宋瑰的怀疑此时达到了巅峰，得知E国博物馆的事后，她第一时间就想着提醒唐先明留意宋瑰。可没想到她也在。
　　宋瑰原本就在为自己平常没留意这些而自责，听张芷柳这么问起更加愧疚，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宋瑰没听出来其中玄机，但唐先明听明白了。
　　只见他难得严肃的看着张芷柳说：“宋瑰她在E国博物馆的处境很艰难。”
　　“小柳，谢谢你的提醒，我们得抓紧时间去你说的那些地方看看了，只怕事情闹大了，那些文物贩子会做出什么应激举动，先挂了。”
　　张芷柳看着突然黑掉的屏幕，既疑惑又震惊。
　　像唐先明这样的老江湖怎么也会被宋瑰哄得团团转呢？难道真是自己想多了？
　　本以为文物这行没那么多弯弯绕，没想到也不比经商单纯。
　　她叹了口气，接着就安排人留意E国线上可疑工艺品的销售情况。
　　宋瑰这边起身就要出发。
　　她决定先去附近的旅游景点看看，慢慢扩大范围。
　　唐先明却认为宋瑰一个人不太安全，自己一时又脱不开身，正犯愁之时，听见有人敲门。
　　陈迟从门外走了进来。
　　“抱歉听到你们说话。”
　　“但我想，我可以和宋小姐一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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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都是五千字的大章，感谢能耐心看完的各位。
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