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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拾 ...

  •   半小时前,后院花房中。
      程思远穿过杂草丛生的小路,来到控制台后方的一片土地。
      这里原先有十几株五色花朵,但现在只剩下了两朵。
      这些花是人工培育的品种,出自一位老同学的手笔。
      据她所言,这些花是他们每个人的生命之花,花的生长情况对应着主人的身体健康。
      花长得越好,说明那个人的身体越虚弱,相反,如果主人身体指标一切正常,那花朵就会呈现出凋零之态。
      五个颜色的花瓣分别代表着人体五脏——心、肝、脾、肾、肺。
      如果有一个花瓣的颜色很突出,就说明对应的器官出了问题。
      空着的十几个土坑,原来栽种着项棋他们的五色花,自他们离开鸿蒙,这些花就一朵接着一朵消失了。
      现在还在这里的两朵,是他和裴负惧的。
      但两朵花的状态截然相反。
      他的那一朵低垂着脑袋,花瓣卷曲黯淡。
      裴负惧的那棵则长得很高大,五片花瓣自由地舒展着,在太阳的照耀下流动着奇异的光。
      程思远低头靠近了些,生怕是自己看错了。
      结果当然没有改变。
      除了心脏那一片瘦小些,肝、脾、肾、肺这四个都长得很好。
      这几个器官都出了问题。
      不,也许不止这四个。
      这意味着,花朵的主人大限将至。
      想到这里,程思远一瞬间失去力气,跌坐在地上。
      为什么他没有早点发现?
      为什么……要瞒着他。
      想到苏醒那天裴负惧给自己疗伤的样子,程思远心头又悔又酸。
      明明他才是受伤更严重的那一个。
      为什么反过来照顾自己?
      这两个月的时光,他是怎么撑过来的?
      程思远伸出手,他很想发泄,想毁了这个花园。
      但他最后只是把那朵花的花瓣扯下,用手指碾成粉末。
      看着光秃秃的茎干,他不切实际地幻想,这样做裴负惧的身体是不是就会好转了。
      可很快,那根花茎又长出新的花瓣,颜色比刚才还要夺目。
      程思远再次将花瓣撕碎,这回,他还将剩余的部分连根拔起。
      不一会儿,一叶绿芽从土里钻了出来,它长出叶子和花骨朵。
      在没有调节温度的花房里,五色花瓣重新绽开,迎着秋风瑟瑟挺立。

      “我们成婚吧。”
      “为什么?”程思远问,怕他听不懂,又补充,“这只是我的执念。”
      知道纸包不住火,裴负惧坦白,“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你的伤到底有多重?”程思远握住裴负惧的手,那是和自己不一样的温度。
      他语气软下来,有些央求的意味,“真的没办法吗?”
      刚才对方抓住他手臂时,程思远想起来了。
      昏迷清醒后,一直感觉不对劲的地方。
      幻境之中,那冒牌货也抓了他的手臂,还在上面灼出了黑洞。
      但他醒来后,却没有看见伤口。
      除非……那人就是裴负惧。
      他进入了自己的幻境。
      自己却没有认出他。
      可是,他发现得太晚了。
      “你不用自责,就算我一开始就告诉你也没有用。”裴负惧笑了笑。
      那笑容还是淡淡的,此刻却添了几分忧伤。
      “答应我吧。”裴负惧捏了捏他的手,“这也是我的心愿。”
      “真的吗?”
      程思远记得,那日星空之下,对方也说了这样的话。
      说他的理想也是自己的理想。
      裴负惧:“真的。”
      “……好吧。”
      “那你要高兴点。”
      “好。还有一件事……”
      “什么?”
      “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坦诚。”程思远说,“你一直瞒着我。”
      “我很抱歉。”裴负惧问,“你还想知道什么?”
      “这件事,就算我问你,你也一定会撒谎的。”
      将握着的手牵起来,他说,“所以,我自己看吧。”
      金色的光芒瞬间溢出,将十指相扣的手掌照成了淡粉色。
      程思远闭上眼,脑海中浮现了裴负惧的记忆。
      他看到裴负惧在屋子里醒来,随后发现了屋外的结界。

      思考了两秒,裴负惧手指轻轻一拨,一颗血珠在空中划过,落到结界上。
      顷刻间,闪着银色光泽的结界像泡泡一样消融了。
      半小时后,他推开古塔的大门。
      裴负惧没有上楼,他朝着古塔正中的佛像,直直走了过去。
      接着,一剑砍了下去。
      第二剑,第三剑……
      佛像越来越斑驳。
      同时,程思远的幻境之中,狂风无端而起,一阵一阵击打着门窗。
      砍到第七剑的时候,佛像面前投射出一个入口。
      裴负惧义无反顾地走了进去。
      他看见了一幢挂着白幡的屋子,正觉得眼熟,就看到程思远推开门。
      幻境之中的程思远没有看见他,从他身边穿过向前跑去。
      裴负惧没有立刻追上去。
      因为他看见了程思远背后跟着的东西。
      那是一具骷髅。
      一出房门,那骷髅就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脚步也跌跌撞撞的。
      它眼见追不上程思远,一下子跌到在地,发出悲痛的哀嚎。
      裴负惧走到它面前,他用木诀催生出棍子,朝着它的脑袋狠狠敲了下去。
      骷髅像被劈开的柴火一样,散落一地。
      觉得不够,他又用火烧。
      白骨噼啪作响,冒出浓浓黑烟。
      裴负惧捂住口鼻。
      直到那摊“柴火”被烧成了灰,他才离开去寻程思远。
      但他没有注意到,那股浓烟沾上了他的衣服,把他整个人罩在了里面。
      再次见到程思远时,他已是一身寿衣,脸孔青白。
      他喊着,“程思远,你别走,等等我。”
      对方却对自己抽出了剑。
      幻境消失后,程思远恢复清醒。
      他一把扔了剑,将裴负惧扶起,运转内力、传输灵气为他疗伤。
      然后,他们听见了一道刺耳怪异的声音。
      那声音说,“程思远,手刃爱人的滋味怎么样?”
      裴负惧没力气深究什么爱人不爱人的,他怕程思远走火入魔,赶紧拉住他。
      “别听他胡说,只是剑伤而已,我没事。”
      “现在没有事,一会儿可说不准了。”那声音笑了起来,“放心,我会送你们一起下去,黄泉路上不会孤独的。”
      “孤独的是你吧?”程思远站起来,对着黑暗里的方向,“几百年了,你都没出过这座古塔吧?你不想要自由吗,还是你喜欢坐牢?”
      “你给我闭嘴!”那声音有几分怒意,又有几分愉悦,“死到临头了话还这么多。”
      张九让说:“程思远,如果你跪下来给我道歉,我可以留你一具全尸。”
      “我死了,然后呢?”程死远提高音量,“你继续在这里虚耗度日,不入轮回,抓无辜的路人做养料,折磨别人也折磨自己吗?”
      “你不想回现代吗?”他朝声音的来源喊,“你这样和无期徒刑有什么区别?不如早日投个好胎,重新做人。”
      “别假惺惺了。”一团散发着紫色光芒的黑雾陡然靠近,“程思远,你别忘了……”
      他提醒道:“如果不是你当初跟老师举报,我怎么会被退学?你非要逞英雄,多管闲事,但你知不知道,水至清则无鱼。你来鸿蒙这么久,还没弄懂这个道理吗?”
      程思远似乎是被他问住了,好半天没有开口。
      见状,裴负惧撑起身体,“那你就更应该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了。现在的鸿蒙,根本不是原来那个样子……”
      “那又如何,人性是贪婪的,他们早晚会变回去。”
      “倒是你……”那黑影靠近裴负惧,“是个寄生的好苗子。可惜,你满心满眼都装着程思远……”
      他啧啧两声,评价道:“真恶心。”
      后来,无论他们怎么说,张九让始终冥顽不灵,一心一意要把他们困死在这。
      他耍阴招、射暗器。裴负惧受了伤,躲不开。
      是程思远挡在了他面前。
      密密麻麻的针孔出现在程思远的胸口上,无数道黑烟从孔洞里渗出,几乎要把程思远淹没。
      看见这一幕,裴负惧慌了神。
      他摘下程思远腰间的琉璃锁,用力砸向了铜制佛像。
      碎掉的琉璃锁散发出淡白色的光芒,那光芒缠住了张久让的灵魂,他发出痛苦的叫声。
      张九让的魂识不断被琉璃锁吸收,附着在程思远身上的残识也逐渐离开后者的身体。
      抽筋剥髓般的痛感袭来,程思远倒在了地上。
      张久让哈哈大笑:“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好过。”
      这一声响起,窗外电闪雷鸣。
      裴负惧看见白光之中的黑影剧烈抖动起来,接着,无数道浓烟黑手一样,以翻天覆地之势席卷整座古塔。
      是兵解。
      意识到这点,裴负惧几乎倾尽修为,打造出一个坚硬的结界,将程思远和自己圈在里面。
      修为可以说是修仙者的寿元。
      所以,根本没有什么侯无血,是裴负惧以一己之力,抵挡了证道期的怨魂自爆的能量。

      程思远看完这些回忆的时候,裴负惧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
      他把人抱回房间,在院子里踱了很久的步,好像要从回忆里找出一些破绽,证明他原本可以避免这样的结局。
      如果他没有进入幻境……
      如果他没有用那把剑……
      如果他那时没有昏迷……
      可是没有人给他重来的机会。
      所以他最后出了宗门,找到了育才境内最好的裁缝,给了他两人的尺寸,让他一定要尽快赶制出两套新衣。
      在婚礼开始前的小半月里,程思远忙得像个陀螺。他一边悉心照顾裴负惧,一边处理最后的公务。
      自来到鸿蒙,他的桌子从来没有干净过。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那些文件越摞越高,刚批完一个,又多了两个,层层叠叠,彷佛没有尽头似的。
      他曾想,要是有朝一日能越批越少就好了。
      可这样的日子真的来了,他又害怕了起来。
      或许,人有时候就是需要那么一两个无聊重复的任务,来熨平生活里的大起和大落,这样的日子没意外,不会出错,简单,但是安稳。
      漫长的人生中,这件事慢慢不再是任务,而是一张日历,一个寄托。
      不过,程思远想,他的寄托并不在这纸上,不在书桌上。
      他的寄托是一份想念。
      这想念穿过门窗,去到那人屋里,将他平安的讯息带来。
      他便感到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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