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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二章 ...

  •   田尔耕早早就候在王府门外,并且勒令所有锦衣卫都必须下马静候。信王府前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人虽多,可出奇的规矩安静,面对紧闭的大门,没有人敢上前主动叫开,一个个毕恭毕敬,站得腰板笔直。

      大概天明时分,府门慢慢被打开,里面鱼贯而出十几个护卫分列两侧;而后是四五个侍从,每个人手里都提了一个小白布包;最后出来走在中间的就是信王朱由检,侧后方一边跟着老长史,一边跟着的竟是一名侍女。
      信王头戴乌纱翼善冠,身着青蓝交领团龙袍,腰上玉饰清白无瑕,衬得少年王爷意气风发、精神奕奕。
      所谓一步一铿锵,一声一抖擞。恍然之间,似有当年周公瑾羽扇纶巾,谈笑断樯橹之雄姿英发。

      众人见势,立即躬身问安。

      唯有田尔耕时不时抬头偷瞄跟在信王身边的侍女。
      一身粉俏,姿妍貌丽,甚为可爱玲珑,这是田尔耕从未见过的叶儿,他只觉眼前一亮,起初根本没敢认。然而,更让她惊讶的是,这个顽劣丫头居然已经可以和王府长史并行而出,地位飞升之疾令人自叹不如。
      之前以为这么个小丫头能混进几乎严防死守的东林士子里,并搅得他们天翻地覆,只不过是她运气好。如今看来,叶儿还真有其他过人之处。

      田尔耕尤记得初见叶儿时,是在魏府的庆功宴上。而在这之前,明确知道叶儿出身,以及她与东林瓜葛的,仅仅只有魏忠贤、客巧玉和刘端三人。

      那天,是杨涟被捕入诏狱的日子。魏忠贤和客巧玉为了庆贺此事,以及其他东林要员也被捕,当天晚上就在府里摆开了宴席。规模不大,只请了几个在这一段时间里出了不少力的人,王体乾、田尔耕、许显纯、崔呈秀、客光先和侯国兴都在其中。
      酒过三巡,菜肴也吃光一轮,众人正在等着第二波的间隙,突然从魏府后院里跑出来一个白衣女子,披头散发、衣履不整。

      田尔耕正在奇怪之时,却听得客巧玉大吼一声:“滚回去!”

      狮吼震四方,这反倒引来更多人的注意,原本热热闹闹、有说有笑的宴席也瞬间安静。尽管是大晚上,可前院里灯火通亮,谁都能清楚客巧玉这乍起的盛怒,熊熊燃烧。

      “夫人不要动怒,我去劝劝她。”魏忠贤赶紧劝阻。

      “让你惯着她!”客巧玉愤然坐下。

      “是、是、是,是我不好。”魏忠贤又招呼众人继续酒宴,该喝喝、该吃吃,别被旁的打扰兴致。
      他急匆匆起身离席,拉着叶儿就走,面带愠色,“你出来作甚,回房去,这么多人呢。”

      “公公,文言人呢?我在诏狱外头等了整整一天,都没看见他,他人呢?”

      魏忠贤避而不谈,只顾把叶儿带出众人视野。

      “我不走!说好了会把文言放出来!人呢!”叶儿激动得一把甩开魏忠贤的手,大声质问。

      “再过几天,过几天兴许就出来了。”

      魏忠贤想重新拉叶儿走,可她侧身一躲,“什么叫兴许?万一不兴许呢?他要被关在诏狱里一辈子吗?”

      “不会,不会,公公什么时候骗过你?”魏忠贤一心想着快些让她离开。

      “那是几天?到底什么时候!”叶儿急得哭了起来。

      “这......这得看皇上定夺,我做不了主......但是我保证,他一出狱我一定把他送到你面前!”

      “皇上?皇上是吗?”叶儿嘴里喃喃自语,“那我找皇上问去。”说着,直往魏府正门而去。

      “叶儿!这可千万使不得!”魏忠贤一路小跑在后头追,可他的速度怎么可能赶得上叶儿,眼看她就快平地飞了起来。

      田尔耕一直看着两人动静,发觉那女子似乎要强行离开,马上离席,去向魏忠贤献殷勤,“公公,有什么我能做的?”

      魏忠贤此刻无奈得很,“帮......帮我拦住她。千万小心!”

      田尔耕原以为是在提醒自己不要伤人,于是把提起的佩刀又按了回去,三四箭步冲上前,挡住叶儿去路,“不许走。”

      叶儿不想和他纠缠,绕向另一边。田尔耕也顺势侧移,两臂张开,喝止:“站住!”

      “滚开!”叶儿的气势一点都不比大男人弱小。

      田尔耕先是一怔,而后想强行把她押回见魏忠贤,谁知还未近身,才刚手抬起来,就被翻掌扣在下颚。
      叶儿虽然力道不强,巧劲却甚为了得,只是这一下,田尔耕半个身子就都动弹不得。
      叶儿往前进一步,田尔耕就只能往后退一步。
      堂堂一个锦衣卫,居然被一个小丫头制住,这要是传了开去,还不得被人笑掉大牙?

      田尔耕立时卸下佩刀,想要从底下偷袭叶儿,逼迫其放手。

      可叶儿早识破他的意图,故意撤了力道,趁其不备直接夺下田尔耕的佩刀。

      转眼之间,锦衣卫连绣春刀都给丢了。

      “混账!”田尔耕恼羞成怒,顾不上魏忠贤的嘱咐,准备和这恶女拉开架势、大打一架,至少得把锦衣卫的面子给挣回来。

      叶儿一点都不稀罕这把破刀,也不想再多作纠缠,举手将绣春刀有多远扔多远。

      “叶儿住手!”两人一番小较量,让魏忠贤给赶了上来,还没站定,拉起叶儿就往回走,“别再生事!回去!”

      动静越来越大,众人纷纷离席围了过来,一看究竟。

      “死丫头!就知道给我惹麻烦!”客巧玉怒气冲天地走到两人身旁。她推开魏忠贤,抬手一记耳光。“滚回去!”

      魏忠贤站得最近,那响脆的声音听着都痛。他赶紧上前查看叶儿伤势,关切地问道:“怎么样?疼吗?别闹变扭了,回去静静等消息吧。”

      叶儿也不知是不是被打懵了,站在原地一动也没动。

      “等什么消息!有什么消息!”客巧玉没好气地驳斥魏忠贤,“死丫头,也不想想是谁把你养大的!胳膊肘净朝外拐,没良心的贱货!”

      叶儿抬眼怒对,当即抄起酒壶,就往客巧玉扔去。一次不止,她趁手拿到什么就扔什么,最后甚至抽走一整块桌布,以致酒水汁液洒了一桌,碗碟瓢勺碎了一地,桌布上也是油污斑斑。
      叶儿单手抡平,一掌劈去!那桌布像是被施了咒语,直飞向客巧玉而去!

      叶儿扔东西向来一扔一个准,客巧玉惊声尖叫连连,根本躲闪不及,全身上下十几处都遭了殃。原先增艳夺目的玉簪金钗早就坠落在地,变得黯淡无光;残羹冷炙更是泼得她浑身油腻肮脏,腥味熏天。
      即便如此,客巧玉仍然嘴里骂骂咧咧,一点儿都不示弱:“死丫头你给我住手!死丫头!魏忠贤,你个怂包蠢货!你不知道拦着疯丫头吗!老娘我都快被打死了!你就睁着眼睛干看着!怂包!你自己惹回来的麻烦,他妈居然要老娘我来背!死丫头!”

      她骂得越起劲,叶儿扔得越起劲,一直疲于应付各种飞来杂物的客巧玉,根本没有注意到桌布的巨大威胁,眼看就要将她完全包裹住。
      恰在此时,围观人群之中冲出两个人影,一个抱住客巧玉躲到一边,一个拔刀劈斩,分割为二。

      “娘,你没事儿吧?”救下客巧玉的不是别个,正是她的亲弟弟和亲儿子。

      “叶儿姑娘不要再胡闹!”客光先见危机解除,藏起刀锋,上前想要劝阻制止。

      然而叶儿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她抄起两把凳子,举过头顶,气势汹汹朝客巧玉走去。

      “死丫头住手!你魔怔了吗!”侯国兴立刻护在客巧玉身前。

      旁人见奉圣夫人倍受欺侮,也纷纷挺身而出,在三人面前站成一道天然屏障,冲在最前面的正是许显纯。
      他大概仗着自己先前算是认识叶儿,以为自己有几分薄面,站出来好言相劝。结果,怒火烧心的叶儿毫不犹豫就将手里的一把凳子直接砸在他的头上,瞬间头破血流。
      她仍不罢手,照准捂着脑袋踉跄后退的许显纯又是一个重击。幸亏田尔耕反应极快,立刻亮出捡回来的绣春刀,穿过凳子空隙,直接架在叶儿的脖子上,“还不住手!”他已经被吓得不轻,比起威胁更像是给自己壮胆。

      叶儿总算是停了下来,一边后退,一边慢慢放下凳子,双眼一直关注离着自己仅有分寸之距的刀尖。

      “死丫头!”客巧玉暴怒斥骂,“你嫌命长!我这就让你给汪文言去陪葬!”

      话音未落,一个白影极速从众人屏障前掠过,一下抽走客光先背在身后的佩刀,直接架在客巧玉的脖子上,“汪文言死了?”

      鬼魅般的身影,幽灵般的声音着实让所有人都惊骇懵怔,顷刻之间谁都不敢再出一言。

      “说话!汪文言是不是死了!”叶儿陡然提亮嗓音,凶恶如猛兽露獠牙前的嘶吼。

      “是!又待怎样!”客巧玉明明已经吓破了胆,仍然执拗地不肯认输,还有意刺激叶儿,真是嫌命长。

      “你给他陪葬!”叶儿当即亮出刀刃,狠力一剌。

      千钧一发,侯国兴徒手紧握白刃,那锐利冰凉的利刃顺势深深嵌入温热柔软的皮肤。明明已经疼得青筋暴凸,他毫无猥琐退却,更是使劲力气,硬生生将刀刃从自己母亲的脖子上挪开。
      叶儿最后的抽到一剌几乎险些废了侯国兴的一只手。

      “兴儿!”客巧玉见状,大声疾呼,“快去找人来看看!”

      “兴儿!”一直在旁静观其变的魏忠贤此时也慌忙冲了进来,查看他的伤势。

      “魏忠贤!”急红了眼的客巧玉揪住他的衣襟,厉声饬责:“你今天要是轻饶了这死贱货,我跟你势不两立!”

      魏忠贤不敢怠慢,急忙请客光先护送客氏母子恢复疗伤,只留下了田尔耕、许显纯和崔呈秀。

      见他们要走,叶儿才不让,她又想提刀上前,一心想为汪文言“报仇”!

      “站住!还嫌闹得不够吗!”魏忠贤一边责难,一边示意田尔耕和许显纯,让他们即刻召集手下锦衣卫。

      二人皆不敢轻视,立刻召齐府内留下的锦衣卫。二十来个百户将叶儿围在中间,有了刚才的教训,个个严正以待,绝不敢掉以轻心。

      “我只是想找到汪文言!可你们居然把他杀了!”

      “汪文言活得比你我都好!可是现在不能让你见他,他也远没到放出来的时候!”

      这大概是绝无仅有的一次,叶儿和魏忠贤完全站在了对立面。

      “叶儿,收手吧。你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从今以后东林与你再无瓜葛!”

      “我帮你们抓住了杨涟、抓住了左光斗,一个个你们想对付的现在都成了阶下囚,任凭你们处置。我只是想你们放过汪文言,”叶儿面对魏忠贤,终究还是放下了敌意,“他既不是言官,也不是东林,一个小小的中书舍人,能掀得起什么大风大浪来?”

      “你们?”魏忠贤有些难以置信,“叶儿,你不要忘了,你跟我们也是一伙的,你也是把汪文言他们一起送入诏狱的。没有你,我们成不了事儿;没有你,我魏忠贤早就死在街市口了!”

      “公公,那你就看在我做过的这些恶孽上,帮叶儿一把,再给叶儿一条出路吧。”

      “恶孽?叶儿,你现在难道已经觉得救公公的命居然是恶孽?那我救你的命是今日这些恶果的恶因吗?啊?”
      魏忠贤拨散开锦衣卫,一步步靠近叶儿,“你当时还那么小,又瘦又小,仿佛一用力就能把你捏得粉碎。咱家没有热食给你吃,只能自己捂热了喂你;咱家没有自个儿的屋子,只能偷摸把你藏在柴火角落里;你身上本来就伤痕累累,那段日子更是被那些个木刺横枝划得一道口子一道血。
      公公没用,公公哪怕把你救了出来,也给不了好吃好喝,给不了一片青瓦,一处大宅。可公公看了,是真真的疼在心里啊。
      那么小的女娃娃,浑身没有一处好皮,那腿上的那道疤破了又烂,烂了又破,反反复复,三两个夏天,那边上的腐肉啊,公公真是狠不下心给刮下来。你是不是因为......是不是因为觉着公公没能尽力保护你而在怪我?是不是因为那汪文言救了你,锦衣玉食、华服相待,你就要弃公公而去了啊?
      咱俩一起在宫里相依为命,捱过的苦日子,你是不是都在记恨着公公啊?”往昔种种,历历在目。

      “不,公公——不是——”

      “叶儿,汪文言沾上的东林,是皇上要处置他们,不是公公我挟私报复。你把汪文言带走了绝不是出路,相反,可能会害得你下半生都得再过回你以前提心吊胆的日子。
      为了一个汪文言,你难道甘心赌上以后几十年吗?乖乖的啊,听公公这一句,听公公的劝,公公是为了你好。”

      “别说赌上几十年,就算是下辈子,下下辈子,以后生生世世......我都要,都只要他一个!”

      这句话像一根针一样,猛然扎在魏忠贤心上,世间一切瞬间骤停。“那我呢!”十几年含辛茹苦、担惊受怕的照拂恩情焚作灰烬,遽变成雷暴般的叱问,夏夜惊雷霹雳,訇然震响。

      叶儿没有作出任何回应,也没有露出一丝悲伤。
      情爱在青春少艾心里燃起的一丝微光,都足以让她们奋不顾身地飞蛾扑火。善终者,成就连理同枝,从此比翼双飞;恶报者,逐渐相看两厌,最后势成水火。
      对于叶儿来说,无论哪一个,都不枉她此时此刻的至死不渝。

      惊雷破长夜,誓断乌鹊桥。

      之后发生的事情,田尔耕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叶儿执拗地转身离开,魏忠贤当即下令捉拿。以一敌廿的战斗一触即发。

      所有百户一哄而上,这是向奉圣夫人邀功领赏的大好机会!二十几把绣春刀同时出鞘,迫人寒光在雷雨之中分外明耀夺目。

      趁着他们围上来的间隙,叶儿踏刀起势,腾跃至空中,借着惊雷闪现,徒手变幻出数不清的冰针。而后她展开双臂,那些冰针和直冲而下的雨丝混在一起,朝着底下一双双眼睛无情刺去。
      那高高在上的白衣叶儿仿似冤魂索命,凛若冰霜。

      瞬间,哀鸣之声骤然作响,甚至盖过了大雨滂沱。十几个百户捂着双眼,痛苦倒地,黑色的血液混着泪水,从他们的手指间隙悄然滴落到地上。
      包围圈彻底崩溃,而幸免于难的其他几个人,见此惨状已不敢再贸然上前围堵。

      “抓住她,死伤无论!赏千金,晋千户!”魏忠贤仍然固执地站在雨中发号施令,似乎对面的敌人已然和他再没有半点瓜葛。

      稳稳落地的叶儿也听见了,但她好像早就做好恩断义绝的准备,毫不犹豫地穿过被她刺瞎了眼的锦衣卫,义无反顾地冲门而出。

      田尔耕和许显纯原本站在一旁指挥号令,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兄弟们如此不堪一击。二人提刀上前,加入恶战。
      勉强凑齐十人的锦衣卫重新投入战斗,为了防止再出现被一招攻克的惨状,他们二三人成一组,分散在叶儿四周,伺机而动。

      叶儿发觉自己又被包围住,不得脱身。虽然人数上减了一半,排列也不紧密,但这种形散神不散的队形远比之前人多的时候更能将自己钳制住。
      四个方向,叶儿只要稍有倾向,他们就能很快形成新的包围,并且保持整体移动不乱。
      实战经验屈指可数的叶儿这回算是真碰上训练有素的锦衣卫,她屏气凝神,仔细观察各人各组,找出队形破绽,以期速战速决。

      双方僵持了好一会儿,连缀雨帘已经把所有人都打得浑身湿透。

      “叶儿!回来吧!我可以什么都不计较!回来!”魏忠贤好像看明白打斗双方暂时停歇的意图,有意打破这种平衡,分散叶儿注意力。

      果然其中一对百户趁机双双冲了上去,全情投入的叶儿根本没把任何嘈杂之声放在心里,一看见这破绽,立时踢起脚边掉落的两柄绣春刀,自己纵身前跃,截刀取命,刀至人亡。

      锦衣卫重新集结,八人迅速分成两队,前后夹击落地未稳的叶儿。她仰身后翻,躲过攻击,正准备飞身越过众人时,田尔耕第一个从队伍里腾跃而起,及时拦止,喝道:“杀伤我锦衣卫兄弟,就别再想出这道门!”

      两人过了十几招,不分伯仲,其余人也冲过来,轮番上阵。叶儿并不擅长短兵相接,更何况她还是赤手空拳对付八柄利刃,寒光连舞,刺破雨夜。
      田尔耕他们似乎也发现了叶儿的弱点,她近距离和他们过招时远没有刚才那样气势喧赫恫人,出招虽快,却漏洞百出。
      两个首领互打眼色,准备声东击西,一举擒住这恶女。

      田尔耕先攻其上,步步紧逼,叶儿疲于应付,连连后退;许显纯趁机偷袭,眼看刀锋仅离叶儿几寸之距,她仍没有察觉危险。
      锦衣卫的绣春刀终于第一次刺入了叶儿的身体里,鲜红的鲜血立时在白衣上晕染开去。疼痛使她立刻没了行动力,她捂住伤口,连退几步,可还是陷在锦衣卫再一次形成的包围圈里。
      叶儿此刻就像一头被捆绑住的待宰羔羊,随时危在旦夕。

      打斗从中间逐渐移动到一边,魏忠贤已经离得很远,越下越大的雷雨也遮挡住绝大部分视线,他并没有看清究竟发生何事。

      “束手就擒吧!”田尔耕道。

      唯一和叶儿有过交手的许显纯终于赢了一次,他显然压不住内心深处的兴奋,得意洋洋走上前,举刀威胁:“死丫头,你也有今天!”

      话没说完,受伤的叶儿一把抓住刀刃,强忍疼痛顺势起身,制住许显纯,“不放我走,就让他死在你们面前!”

      “你凭什么......”许显纯开始仍然一副毫不在乎的表情,绣春刀依然在自己手上,她叶儿那什么来割破自己喉咙?哪知微微一动脖子,就感觉到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抵在边上,即便已经浑身湿透,也依然能感知到那种别样的冰冷,使人汗毛乍立。
      许显纯慌忙喝止自己的同袍,“都别动,”抬手指向那东西,“千万别动,这女人说到做到,她手里这根针可比你们任何人的刀都要狠毒。”

      田尔耕眯起双眼,聚精会神才能从密密麻麻的雨帘之中,看清几步之外的许显纯脖子上的东西。
      一根极细极细的针,和叶儿手上的血是一个颜色,就像从她手指之中长出来似的。他果然拦住其他没有看清的人,虽然自己颇看不上许显纯,但到底都在锦衣卫当差,总不至于为了抓个丫头,而残害同胞性命。“马上放了许显纯!”

      叶儿伤口的血还在不断渗出来,那一刀扎得太深,创口太大,剧烈的疼痛使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以致血针不停在许显纯脖子上小范围乱晃,“退出十步以外!”

      “田大人,退,退吧。”许显纯央求着。

      “放了许显纯,我保你平安。”

      “哼,我用得着你保?”叶儿又将针离得更近,“退不退!”

      魏忠贤远远地看见许显纯被挟持,他本想过去组织,可犹豫片刻,又退回原地。

      “田大人,这针上一定淬了剧毒啊,我一被破了皮,必死无疑!”

      田尔耕无奈之下,只能下令众人慢慢后撤。

      “他们退了、他们退了。”许显纯连连求饶,“叶儿姑娘,你、你快把我放了吧。”

      “住嘴!”叶儿非常警觉,即便视线已经模糊不清,她仍旧目不转睛盯着锦衣卫一举一动,担心田尔耕再次使诈。

      “十步了!快放了许显纯!”田尔耕大声喊道。

      叶儿卸下许显纯兵器,看了看和他们的距离,又看了看站在远处的魏忠贤,眼中闪现愧疚。雨水、汗水和泪水在她苍白的脸上已然彻底辨别不清。
      叶儿突然使力,猛力推开许显纯,继而一手丢出绣春刀,一手又飞出无数冰针。

      田尔耕第一时间冲出去,两大箭步扑倒许显纯,二人摔倒在地,不仅躲过了绣春刀,更躲过了接连不断的剧毒冰针,它们就像是被乱风吹刮错了方向的横雨,直逼锦衣卫而去!

      以一敌廿的遭遇战,最终只活下了三个人。受伤的叶儿不知所踪,田尔耕和许显纯面对遍地横尸就像做了一场噩梦,顿生劫后余生之感慨。

      “她究竟是谁?”一直站在魏忠贤身边的崔呈秀终于忍不住发问。

      “我养出来的一个孽障!”

      若非亲眼所见,田尔耕绝不会相信,两队锦衣卫精锐在面对一个女娃娃几乎全军覆没。但这样的厉害他绝不想再经历一番。
      叶儿可怕之处不在高深莫测的武艺,而在每次出手就是冲着杀人夺命而去,只要一动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若非自己下意识冲出去救许显纯,恐怕自己也和一众手下一样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天晚上之后,并且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田尔耕就再也没见过叶儿,无论是在魏府或者京城其他地方。他也向许显纯、崔呈秀他们打听过,可谁也不知道她具体所在,就连魏忠贤也是讳莫如深。
      因为诏狱一直都没传出丢失犯人的消息,田尔耕以为这倔丫头在尝试过若干次均告失败以后就放弃了,继而隐没于世。

      没想到偶然一次去魏府赴宴,田尔耕又一次在席间看见了叶儿。依然一身白衣,落落大方地站在魏忠贤身边,两人看似和好如初,就像侯国兴已经痊愈的手,只是不知道是否也留了一道很深的疮疤。

      因而,严格算起来,这才是田尔耕第三次和叶儿见面,虽然这个异于平常的女子已然在他心里留下挥之不去的恐怖记忆。

      长史又仔细交代几句,务必注意安全,而后大声喊道:“请王爷上马——”

      几十号人浩浩荡荡从信王府出发离开。

      送走信王之后,叶儿就开始张罗起洛慜的事来。趁着府里小厮给他换药间隙,抓紧准备早膳,还特意多做了几份,好与那几个一同照顾的侍从婢女分甘同享。

      叶儿一个人端着一大盘吃的走进洛慜的房间。“药换好了吗?”

      “好了,叶儿姐姐进来吧。”里头小厮答应道。

      “叫的什么?姐姐?”躺在床上的洛慜听了极不顺耳,可他看叶儿不仅应了声,还喜笑颜开地走进来,“你还真敢应啊!”

      “怎的?不喊姐姐,喊妹妹吗?”叶儿一边打趣儿,一边把吃的一碗碗端出来。

      小厮赶紧上去帮忙,“不敢不敢,叶儿姐姐给我几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喊哪。”

      “嘿,你这个丫头还真是深谙官场之道哇——这才几日的功夫,这一圈儿的人都被你收买齐了?”

      “你说的什么官场不官场?这里是信王府,哪来的官场?再说哩,我要收买他们作甚?要收买也收买你这个王府护卫长啊。洛护卫!”叶儿将满满一碗阳春面端到他面前。

      “哟!沫儿姑娘教你做的?要是能铺上层虾干,那就像极了!”洛慜顿觉眼前一亮,只是觉得少了点什么,不够喷香。

      “想的美!”叶儿挑起来送到他嘴边,“那也得等你彻底好了,才能吃这些。赶紧吃,不许挑嘴,王爷让我好好看着你!”

      “瞎说!王爷明明说的是让我好好使唤你!”

      “还顶嘴是不?春儿,你说,王爷刚才走的时候是怎么吩咐的?”

      那个名叫“春儿”的小厮正准备吃呢,就被点到名字,看了看“位高权重”的两个“顶头上司”,在极强的“求生欲”驱使下,做出了选择——大喊一声:“王爷说,让叶儿姐姐好好看着洛护卫!”然后端着一碗白粥,抢了三个馍馍夺门而出!

      “嘿!你个白眼狼!春儿!给我回来!”洛慜被气得直蹬脚,恨不得爬出被窝,给他一拳。

      “别动别动!你敢违抗王爷的命令不成?不只是春儿,府里跟出的送行的都听见了!你要是不服啊,我去把长史大人请来,让他治治你!”叶儿一脸得意,喜上眉梢。

      忽然之间,洛慜的眼神有些落寞,“王爷已经走了?”

      叶儿还真不习惯这副模样的洛慜,轻应了声,又挑起面喂他吃。

      “带了多少人去的?安不安全?田尔耕又带来多少人?”洛慜连发三问,其实还有别的,到了嘴边都被叶儿给打断了。

      “放心吧,那个人看着厉害的,不会有什么事儿。”已经交过手的叶儿知道田尔耕的本事,若论单打独斗,满京城没几个在他之上。

      “田尔耕也是个小人,表面上笑脸迎人,暗地里攀附魏忠贤,不得不防,怎么能放下心?”

      “暗地里的事儿洛护卫也知道?”

      其实,田尔耕和许显纯等人不同,并没有那么高调明显地和魏忠贤、客巧玉来往甚密。叶儿若不是见他在魏府中出入过几次,原本也是不知道的。

      “他要是有骨气,锦衣卫绝不是今日这副天怒人怨的走狗样子。骆指挥使和他两个,当初也算得上锦衣卫里响当当的人物,他们若能合力同心,大可与东厂分庭抗礼,制衡日益嚣张跋扈的魏忠贤和客巧玉!”

      “行了。”叶儿听他越说越激动,赶紧阻止,“这几日王府里锦衣卫出出入入的,难保不会被有心人听了去,你可别再给王爷惹麻烦了。好好养伤吧。”

      这话还真提醒了洛慜,他颇为意外地看向叶儿,“你这丫头,心思还挺细。”

      “不是我心思细,是你啊被打糊涂了。”叶儿差点就露了马脚,急忙找回该有的样子。

      “嘿,我夸你呢,还损我!”

      叶儿起身去把空碗放下,“我是在提醒你,被打得如斯田地,头脑也不清楚,没好全之前,就别想着能跟王爷一起出去了。王爷一天天地在长大,连皇上都放心让他一个人担当重任了,你个做护卫的就不要整天怕这怕那的。你总不能护他一辈子吧,他总得自个儿去看看外头的样子。”

      “你这话说的,难道你不想护他一辈子?”

      叶儿手中一停,沉吟片刻,意味深长地说道:“或长或短,谁知道以后如何。”

      “不行啊,我听你这意思,是准备......是准备要离府的?这可不行!我跟刘端说去,绝不能让你走!王爷不许你走之前,你哪都不能去!嫁人都不行!”洛慜异常义愤,跃跃欲试地想下床。

      “你说什么呢!”叶儿转过身,见他又肆意妄为,跑过去拦着,“一没看着你就乱动!你还想不想好了!”

      “叶儿,你给我听好了,你可千万不能私自离府啊,不是王爷怪不怪罪的事儿,是你会因此遭难,重则有可能获罪入狱!信王府是什么地方,哪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而且王爷如今厚待与你,你可千万不能见利忘义啊!”洛慜神色十分严肃。

      “我叶儿在你眼中就是这等小人?我深受王爷大恩,无以为报,自当尽心竭力。只不过王爷高高在上,什么都不缺,我都不知道要如何报答。”

      “以身......相......许?”洛慜试探着。

      叶儿一把推开洛慜,噌一下站了起来,整张脸涨得绯红,“你胡说八道什么!要是被长史听见我有这副心思,我又得遭殃了!”

      “哎哟!轻点儿,我受着伤呢!”洛慜故作可怜样。

      叶儿才意识到自己因为一时心急,错手伤了他,赶紧蹲下来问询:“该你的!让你说胡话!怎么样!伤口开了?”

      “哎呀,长史大人不是不在这儿嘛,这话就你我知道。行不行啊?啊?”洛慜一点儿都没有放弃的意思,好像是受人所托。

      “你给我住嘴啊,信不信我到长史大人面前告你一状!”

      洛慜一脸自讨没趣,“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提前知会你一声,没有得到王爷的允准,别说离府就连成亲嫁人都是不许的!绝不允许!别到时候看上哪家公子,心猿意马,连王爷也不顾了。”

      “那你嘞?”叶儿不怀好意地笑着问。

      “我什么啊?”

      “你娶妻成亲,缔结鸳盟是不是也要先得到王爷允准啊?”

      洛慜点点头道:“是啊。”

      “噢,原来如此——怪不得了——”叶儿故意拖长声调,放慢语速,吊人胃口。

      “怪不得什么呀?你倒是说呀!”

      “怪不得,你三天两头地提起沫儿,就是想啊,给王爷一个好印象呗。等以后,你向王爷说起成亲大事儿,王爷知道是沫儿的时候一定痛痛快快地就答应你了!说不准,还想亲自给你主持婚仪呢。你这心思看来比我细得多,也远得多!”

      “别胡说!不许乱说!说什么呢!啊!沫儿与你亲如姐妹,你就这么败坏一个良家姑娘的名声吗!”洛慜的脸庞也越来越红。

      “还不是你先挑起来的!”叶儿一副胜利者笑容,“一会儿我要出去一趟,中午你将就吃些,晚上回来我再孝敬您老。”

      “嗯?王爷不是让我好好使唤你吗?你这出去了,我使唤谁啊?”

      “王爷知道你喜欢沫儿......做的东西,让我跟她去讨要一些。你要是不肯,那我就不去咯。”

      “肯、肯、肯。赶紧去!”洛慜挥起手敢她走。

      叶儿捂着嘴笑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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