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渡我》两兮

3、第 3 章

　　姜映诺离开客栈，温俞跟随其后。姜映诺问：“那个晏四，你怎么看？”
　　温俞道：“他脚下无声，是个有功夫的练家子，具体什么水平我判断不好，不过来意似乎有些古怪，却不像是薛家的人。”

　　姜映诺有些讶然：“你不认识？”

　　温俞皱眉思索片刻，才摇了摇头：“属下从前从未在药材行当里见过此人。需要调查一番么？”

　　姜映诺沉吟片刻道：“原来如此，调查就不必了。”

　　方才她乍一见，尚不确定，与晏四攀谈之间，逐渐确认了他的身份。
　　晏四，本名晏恒，曾任大理寺丞，十四岁时本该是当地会元，却遇当年晋阳舞弊案，径直落榜。他独身一人上京状告，其间遭暗杀数次，却逢凶化吉，告至御前。
　　圣上听闻，当即震怒，下令彻查此案，数百官员落马抄家。又见此子年纪虽小，却天生狡黠过人，便顺其意，绕过殿试，送他去了渝州大理寺，五年后又召他进京为官。

　　姜映诺上一世为顾家奔走，素听闻他名声事迹，却只远远见过他一次。晏恒当时官至左相，威仪孔时，仪表肃正，虽然相貌堂堂，却和今日风流外表大不相同。她方才刚瞧见，还没认出，若不是同姓，说不定都忘记了。

　　这样看来，许是他现在在大理寺，如今潜伏京中，不过另有目的，故而声名不显罢了，她也不欲拆穿。
　　只要他不来妨碍自己做生意，那便随他去了。

　　说起来，姜映诺印象中，年后运河便可通商，但为安全谋虑，首三年沿河南下者还需主笔御批的通关凭证。现在民间还不太把这凭证当回事，等到三月以后，估计重金也难求。
　　“还得寻得门路，提前弄一张来。”她小声嘀咕。

　　待到姜映诺回家时，正是深夜。

　　温俞在书房点燃烛火，姜映诺端坐桌前，细细在纸上写下今日所见。

　　这几日，旁人以为她不过小孩心性，游手好闲，四处闲逛，却不知她是借着三天时间，暗访京中流行之物。
　　和小城小巷不同，京城中的人从上到下都见惯了好东西，颇为喜新厌旧。当年薛悠文不顾他人劝阻，咬牙推出画舫，也是趁着京中无人见过，才能脱颖而出，博人眼球。
　　如今，已有好些京中商户看上了这门生意，魏晋风格的画舫层出不穷，已有好些人厌倦了。

　　若是想要独照鳌头，就必须要知晓当今流行，拿得出别具一格的设计来才行。

　　姜映诺打着珠算，把装横和其他诸如打点说书人的钱都算上，呼出一口气。

　　她眉头微微皱起，在纸上写下一个数字，有些愁虑。

　　一边研墨的温俞侧身来看，问道：“小姐，怎么了？”

　　姜映诺揉了揉眉心：“八千两看似颇多，可要令一艘废船起死回生，确实有些不够。”

　　温俞担心道：“要不再朝夫人讨些？毕竟小姐也是第一次做画舫。”

　　“没事，明天我自有办法。”姜映诺却将纸团揉了揉，扔到一边，道，“说起来，我让你派人跟着薛贾，情况怎么样？”

　　这一世，提前知道自己媒事的姜映诺屡次趁着薛长平父子不在，同母亲表达自己不想早早嫁人、意图继承家业的想法。薛悠文虽不赞同，但到底疼爱女儿，因此薛长平这媒是一直没说下去。

　　姜映诺疑心这两人，尤其是牵线的薛贾，会做出什么事来，故才有此言。

　　“说来，今日确实有件趣事。”温俞道，“晚上薛少爷宴请一帮世家子弟去了豫园涵萧紫金楼，点了一大桌好菜。小姐放出去打擂传闻被他们知晓了，薛少爷同魏国公府三公子推杯换盏，许是喝多了，然后……”

　　她还没说完，姜映诺便听出了她的刻意隐瞒，打断道：“他喝多了，说了什么话？”

　　温俞沉默片刻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薛少爷以为，小姐不过女子，只做过点小营生，上不得台面。还说姜氏画舫早就姓了薛，不过是看在老爷的面子上，还没改名。等您嫁进魏国公府，那就得是薛氏画舫了，还说今日就要把您亲自送上魏国公府去。”

　　她说完，便侧眸去探姜映诺的脸色，却发现小姐的脸色完全没有变化，似乎还有些想笑。

　　姜映诺当然不把薛贾当一回事。上辈子他也不过是个世家子弟的应声虫，也不过借着酒劲壮胆，随后道：“然后呢？”

　　温俞继续道：“往后的事便有趣了起来。薛少爷带着十几个仆从，说要往您府上来。那时候咱门都在外头忙着，府上哪有什么人？他就在门口耍酒疯般大喊大闹，要小姐出去见他。”

　　姜映诺笑着摇了摇头：“这人可真是……坐实了打擂不成要把我赶出家门的传言，脑子可不灵光。”

　　“可不是。薛少爷闹了还一会儿便醉了，被仆从拖回家。当时正值掌灯十分，路上黑灯瞎火，听说薛少爷路上还招惹了什么人，被打了一顿，鼻青脸肿的，现在估计正在家里被薛老爷训斥呢。”

　　姜映诺奇道：“被打了一顿？被谁？”

　　“说是没看清。”

　　姜映诺沉思片刻又道：“不管怎么说，舅舅肯定要禁足他一段时日，咱们也算能安得下心，省的他又有什么鬼主意。”

　　两人交谈片刻，便熄了灯，休息去了。

　　七日后，姜映诺差人放出的姜家表兄妹打擂一事，在她有意催促下，已是街头巷尾尽知，当年薛悠文一己之力力挽狂澜的决定也被反复提及，一时各大酒肆茶楼里都说着姜氏的故事。
　　这年头，百姓最爱看的无非是兄弟阋墙、父子相弑，要不就是天子一怒、流血千里，讲究的就是个刺激有趣。如今正有两表兄妹相争，还是京中有些名气的姜家，花灯节一到自见分晓，登时硬把风头全都抢去。

　　姜映诺见势就收，关了仓开始修缮‘明空’，请了京中最好的木工建筑，要照着她的想法，一直修到花灯节前夜。
　　她本人只每日午后来监工一次，又拟了张单子让人上库房和批发店铺进货，自己却带着几个家仆，成天在淮河边巡查看访，时不时还要走到几个街区外，盯着京中城坊地图做些标记。她身后四个护院不前不后跟着，就是功夫再好的人，也不敢近身盯梢。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姜映诺在地图上圈出几个地方，“平日里此处虽人迹罕至，但花灯节时，云香阁推出新式糕点，必引人争先抢买，我们就在此扎几个小铺子，买点便宜蔬果茶饮。”
　　“还有鹊桥，到时候必有未婚青年男女上街，咱们可类比七夕，做些准备。”
　　“库房里金纸还剩多少？三月以后便是殿试，城中进士少说上百，不若到时候在画舫上做一个'金榜题名'墙，由才子留言词句，赠笔墨纸砚，届时若是谁高中，那可就值钱了。”
　　“再请两个戏班子，其中一支按照那天晏四给我的消息，排一出戏来，若是花灯节前这事能东窗事发，便让他们演，不然就用备选。”

　　她一边说一边涂涂改改，身后小厮记得飞快，还能补充几句。
　　数日以来，她几乎把整个京城犄角旮旯都转了一圈，看中好几个商机，预备挑回去，依着条件，用作备选。

　　正当她要打马回府时，又见晏恒踱步而来，似是惊喜道：“姜小姐，许久未见。”
　　姜映诺见他一副故作偶遇的模样，心中好笑，面上十分随和：“晏公子，殿试将至，怎不见你温习功课？”

　　晏恒道：“学累了，出来走走，不曾想就同你遇上了，便愈发好奇花灯节的‘明空’如何亮相。”

　　姜映诺道：“只剩不到五天光景，晏公子就这样着急？”

　　“我只不过好奇罢了。”他瞧着姜映诺身后护卫，姜映诺示意这是熟人，不必上前，几个护院才点了点头，退至后方，免得打扰主人谈话。晏恒道：“你这几个护卫倒是不错。”

　　姜映诺道：“前些日子，温俞总觉身后有人跟着，我想以防万一，就同母亲讨了些人来。”

　　晏恒笑道：“毕竟姜小姐近日可算是京中红人，还是得注意些安全为好。”

　　姜映诺瞅了瞅他袖子下的手：“晏公子这是怎么了？”

　　晏恒的手指修长有力，本是一双练字习武的手，此时指骨却染上星星点点的红痕。

　　“前几日在家干了点活计，受了点小伤，不必在意。”

　　他一个大理寺的官员，能干什么活计，把手伤成这样？
　　姜映诺瞥见他若无其事地用袖子遮住手背，突然想起，这伤本该是打人才会留下的吧。

　　她联想起方才晏恒的话，顿时福至心灵，浅笑着开口：“说来也巧，我有个表哥，据说昨天夜里喝醉了酒，被人打了一顿……不知晏公子有没有什么头绪？”

　　晏恒挑眉：“哦？看来你表哥招惹上了什么人啊。”

　　他装作无辜，姜映诺却没有移开目光，反而颇有兴致地抱着手臂，似乎认定了什么，在待他给个解释出来。

　　晏恒见赖不过去，颇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呃……在下不过是偶然听见薛公子出言不逊，路见不平罢了。”

　　姜映诺背着手，探过头笑道：“在哪儿听见的呀？”

　　晏恒哭笑不得道：“姜姑娘，人与人之间还是留有些秘密的吧。难不成你同薛贾情同手足，这就要替他报官去么？”

　　“半夜擅闯表妹私宅算得上什么好事，我舅舅都不敢声张，我干嘛要替他出头。”姜映诺嬉笑一声，“不管怎么样，先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