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春光里》惊桥

28、第 28 章

　　江春遥刚刚那一笑一直映在程迢的心里，他有些飘飘然。

　　把江春遥送回学校，他往营地方向走，心里还在回味，不自觉就跑了起来。

　　其实江春遥真正笑起来很明亮，她的眼睛很好看，卧蚕是个圆润的弧度，眼尾细长，不笑的时候波澜不惊，淡淡地望过来，像平静无风却又暗藏汹涌的湖，而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月牙形，亮晶晶的，像天刚放晴时，太阳照射在被雨水洗过的石阶上，泛着水光。

　　江春遥看着他跑远了，才转过身走进学校，然后上楼。
　　可还没上几级楼梯，身后又传来程迢的声音。

　　“江春遥！”

　　这是程迢第一次直呼江春遥的名字，可江春遥似乎并不觉得冒犯，只是有些诧异他怎么又回来了。
　　她转身，问：“怎么了？”

　　“没什么。”程迢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他缓了缓，轻声说，“江老师，下次见。”

　　刚刚忘记说再见了。
　　他心想。

　　江春遥回到房间，撕下脸上的创可贴，拿起镜子看了看。
　　伤口已经结痂了，颜色比其他地方淡了点，也不用再涂药了。

　　她把用过的创可贴丢掉，又把剩下的药收进抽屉，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

　　时间还早，但因为是冬天，外面已经黑了。

　　“小江？”
　　是个女人的声音。

　　江春遥过去开了门，是孙兰香。

　　上次元旦一起下山买过东西后，江春遥又跟孙兰香来往了几次，有时候孙兰香要下山，都是江春遥帮忙看顾的她小孩。

　　孙兰香抱过来一床被窝。
　　江春遥连忙上前接过。

　　两人一起把被窝放到床上。
　　“你一个人在这怪冷的，我给你抱床被窝来。”

　　孙兰香寡言，但人很敦实善良。

　　“谢谢兰香姐，”江春遥让她坐在床上，自己把桌前的板凳搬过来坐，“小海呢？没来吗？”

　　“今天带他去地里收白菜，可能是累了，回来就睡下了。”

　　“外面天寒地冻的，你没空就把他送我这来，我和其他老师都能帮忙看着点。”

　　小海是孙兰香的儿子，三岁了，人很乖。
　　可惜因为当时早产，他身体不好，一直生着病，每天都要吃药。
　　所以孙兰香家的日子很艰难。

　　孙兰香低头不好意思地笑笑：“都麻烦你那么多次了，总不能次次都要你帮忙。”

　　江春遥房间的灯瓦数不高，昏黄的灯光下，她注意到孙兰香脸上有对小酒窝，笑起来有些腼腆，很好看。

　　“这有什么，举手之劳的事，又不麻烦。”江春遥小声嗔怪。

　　孙兰香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要是孩他爸还在就好了，我也不用这么苦。”

　　还不待江春遥说什么，她又问：“小江，你家是哪里的？过年不回家，家里人不说什么吗？”

　　江春遥避重就轻：“路途遥远，我就不回去了，留下村里过年。”

　　“那到时候来我家吃饭吧，我家里就我和小海两个人，你也不会觉得不自在。”孙兰香握上江春遥的双手。

　　她的眼里突然闪着泪光：“要是孩他爸还在就好了，家里也不会那么冷清。”

　　江春遥只知道她丈夫去世得很早，但具体的就不清楚了。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轻轻拍了拍孙兰香的肩膀。

　　“他善良，也很爱笑，人傻里傻气的。可是我就是被他这股劲给吸引了，千里迢迢跟他回了家。”

　　孙兰香估计是压抑了太久，江春遥拍着她肩膀的动作又那么温柔，一下子就把她的委屈给拍了出来。

　　江春遥默不作声地听她倾诉。

　　“他其实很有上进心，一直想在外面打拼，也不乐意带我回这里，怕我受委屈，但后来，他家里出了事，不得不回来，他居然傻乎乎地跟我提分手。可是跟着他我不怕吃苦，我们一起回了月亮山，后来他就在山下开大货车挣钱。
　　大货车是从他爸那传下来的，他十几岁就会开了，开了十年。他那么小心谨慎的一个人，鸡都没压死过一只。可就在那一年，我怀着小海的那一年，他被反方向来的大货车车主疲劳驾驶撞上车头……”

　　说到这里，孙兰香掩面哭了起来，声音颤抖着：“那一瞬间，他该有多害怕。”

　　江春遥喉头哽咽，她静了一会儿，说：“不是。”

　　孙兰香抬起头来：“什么？”

　　“不是害怕。”江春遥的声音缓缓的，“那一瞬间，他应该是在想，他走了，你们要怎么办，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要怎么办。”

　　因为江春遥就是这样的，她在出租屋里万念俱灰吞下那些药的时候，她并不感到害怕，唯一的念头是她走了，秦玥要怎么办。

　　她刚说完，孙兰香的哭声更大了，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淌，脸上布满泪痕。

　　江春遥细心地擦去她脸上的眼泪，“所以兰香姐，请务必带着小海好好活下去，不要让他挂念。”

　　孙兰香呜咽着点点头。
　　她只是来送床被子，跟江春遥的诉说是个插曲，怕小海醒来，她很快就整理好情绪回去了。

　　*
　　学校马上要放假了，江春遥从之前买的几套试卷里找了套比较适合的拿来当期末试卷给学生们考，她利用这个周日把题目做了一下，然后坐在窗边对着答案批改。

　　江春遥在教育事业方面是门外汉，光说专业知识是远远够了的，但她不想敷衍，总觉得能多教一些是一些。

　　改完最后一题，她放下红笔，看了眼时间，然后就对着窗外发呆。

　　她没忘记上次程迢说的话。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她跟程迢能真正相处的时间不过就是一月四次，平时工作日程迢虽然也会来，但总是匆匆地来，又匆匆回去，也说不上几句话。
　　可她竟有种错觉，就好像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楼下很快传来程迢的声音。

　　“江老师！”

　　江春遥的嘴角勾了一下，是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微小弧度。

　　她其实可以直接下楼，但鬼使神差的，她起身之后却是探到窗户边往下看。

　　程迢还是那样，仰着头冲她笑，一只手背在身后不知道拿着什么，另一只手在半空中挥舞着。

　　程迢刚巡逻回来，身上还穿着部队发的防寒服，防寒服上落了雪，他看见江春遥，问：“江老师，我可以上去吗？”

　　外面冷，江春遥点点头，又怕他看不见，便开口喊：“上来吧。”

　　程迢在门口跺了跺脚，把靴子上的雪渣抖落，然后背着手进门：“刚巡逻回来，好冷。”

　　他打了个哆嗦。

　　江春遥给他搬来板凳，又把门和窗关上，不让冷风进来，“今天不是周末吗，怎么去巡逻了？”

　　“山下的路面都结冰了，好多设备也被冻坏了，抢修路段来着。”程迢哈了口气，“年前任务紧。”

　　程迢藏把藏在身后的东西拿了出来，是个很小巧的礼品袋。

　　因为一直拿着东西不能放进口袋里，他的这只手被冻得很红，江春遥没管袋子里装的是什么，而是拿出一瓶护手霜给他。

　　程迢接过，随意地抹上，“江老师，你不好奇里面是什么吗？”

　　江春遥笑了一下：“一会儿不就能知道了。”

　　程迢也笑嘻嘻的，但很快，他的脸就变得有些红，害羞地说：“打开看看吧，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江春遥这才拿过礼品袋打开。
　　里面是各种各样的发圈、发带、发卡之类的发饰。

　　红色居多，也有浅色系的。
　　程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你说你喜欢红色，但我去看的时候，总觉得每样都很适合你，就都买来了。”

　　江春遥拿起一个花朵形状的发卡，旁边的花瓣是大红色的，而中间是橘色的，颜色很鲜艳。

　　她平时没有戴发饰的习惯，头上总是只有一个浅色的发圈或发带。

　　寡淡得跟她这个人一样。

　　其实她小时候是喜欢过这种东西的，只是没人给她买过，生活里又有那么多琐碎需要操心。慢慢的，她就不执着这些了。

　　程迢见她拿着这个不说话，知道她喜欢，就问：“要戴起来看看吗？”

　　江春遥抬头，也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抿着唇，默默把发卡别到头上。

　　不知道是太生疏还是因为有人看着，她的动作很笨拙。程迢在一边急得想上手，但又怕冒犯。

　　江春遥别得很奇怪，没有把头发完整收起来，程迢笑了一声，说：“江老师，我来帮你弄吧。”

　　江春遥说好。

　　程迢抬手，刚走完巡逻路回来，一身的寒气扑向江春遥。他把发卡取下来，提了江春遥几缕头发又重新别上去。

　　艳红的花朵卡在江春遥耳后，把她的脸衬得很白。

　　程迢满意地笑了。

　　这个月他发了手机，跟江春遥加上了联系方式。

　　程迢低头打好备注，突然想起什么，问：“江老师过年有什么打算？”
　　她知道江春遥的情况，猜想她多半会留在月亮山。

　　江春遥想了会儿，说：“昨天兰香姐还来找我，让我过年去她家。”

　　程迢点点头：“也行，你们一起有个伴。”

　　他又说：“过年有些队友的家属会来这里，江老师，除夕那天你来营里吧，我们包饺子吃。”

　　江春遥说行。

　　日子也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了，小学放了假，江春遥的时间大量空了出来。

　　唐封他们的拍摄已经结束了，但几人想留在山上过年。他有时候会叫江春遥去张元凯家看拍摄结果，遇上程迢也在的话，他们会一起去。

　　几人坐在张元凯家的院子前面，凑在相机屏幕前看里面的画面，江春遥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下，她拿出来看，是快递到了的信息。她又打开日历，看见一个标红了的日期逐渐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