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他徒有其表》菉豆

3、塌房了吧

　　权野倚在极小的茅屋顶上，曲着一条腿，胳膊搭在上面，手里捏着根茅草晃啊晃，身量伸开几乎快和屋梁一般长。斜下方盘着个黑漆漆的长条，蛇头冲着他，石像一样动也不动。

　　权野：这么大条，怎么做才好吃？

　　商炀：恩人怎么总看我？还看我？还在看？这么喜欢吗？

　　正想着，上空不远有飞行魔物的动静，人未到声先至，同风声一齐传来：“一零一长老，城主婚宴，来差小的给您送……啊？？？啊……”

　　这声音怎么如此耳熟？

　　“是你？”这不就是昨日那个喝他蛇酒还不给钱的魔蛛？

　　“不是我不是我！”坐在浅灰色蜘蛛网飞驰而来的大蜘蛛看到房顶这人的模样，赶紧丢下红帖子就跑。

　　西城主娶亲，第九十八位妾魔，他奉命来给所有长老送喜帖，谁知送多了便一时间忘记这魔域里头还有他这柔柔弱弱的长老……多尴尬。

　　虽然是第一百零一个长老，倒数第一，说起话来还不怎么聪明……但是总归有个长老名号，哪怕是虚职，也不能真的当面刚。

　　昨日还以为不再见了，毕竟魔域无限大，谁知今日又给撞见。

　　“哎？哎哎……哎！”大蜘蛛刚要溜之大吉，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个大长条，片片鳞纹如同玄铁，威慑力极强，它这几百年哪儿见过这么强悍的原身。初遇这般景象，蛛魔还以为是这弱不禁风的长老新得来的魔宠。

　　“长老长老啊！小的错了快让您这魔宠停下！留小的条小命跑跑腿也行啊哎！”大蜘蛛扯着嗓子，慌得话都说不利索，整个在半空中现出灰扑扑的蜘蛛原型。

　　权野呆愣一秒。

　　实在——迅速。

　　无人见过魔尊的原身，更无人知晓魔尊的原身是什么。

　　权野心道：这蛇看起来有点儿东西。

　　眼看那灰不喇唧的蜘蛛就要撞进血盆蛇口，正险急处，权野忽然想到什么，手指凌空一点，猛然一阵厉风袭来，在虚空之中开了道门。大蜘蛛从前头栽进去，瞬间从百米开外一屁股摔在树林子里。

　　大蜘蛛摔懵。啊？怎么就没死？没死！都说后山邪乎，以后躲着走。危机解除，赶紧跑！

　　权野出手的速度太快，快到无痕，全都没明白过来发生什么事。商炀蛇口吞了个空，并未继续找寻逗留便折返回去。

　　权野站在小小的房顶上，感叹道：“你竟然会飞？”

　　商炀的身躯扭啊扭，点点头。当然了。

　　“你那招叫什么？太丑了。”

　　商炀心一凉。是吗？嘴巴很丑吗？

　　“不过，很霸气，我喜欢。”看在大蛇会飞的份上，先不吃了。况且这蛇精不是没智商的畜生，听得懂话，接触起来挺温顺的。

　　有道行，能化孩童之身，蛇身会变小变大，不会开口说话但会飞，四舍五入等于孩童之身也会飞……这般总结想想，岂不是更有趣？

　　那就等于以后能分头行动，快些找到天梯碎片的线索。

　　权野跃下草屋，踩在黑漆漆的蛇躯上。抬手敲敲鳞片，回声清亮好听。靠近了嗅嗅，并未有腥味，反倒带着一丝浅淡的木质沉香一类味道。

　　权野的主动靠近令商炀浑身僵直。

　　恩人刚才说喜欢他？丑也喜欢吗？一定是因为自己方才冲出去保护了恩人的行为非常英勇，恩人特别感动！可话说回来，救命之恩涌泉相报，这根本不算什么。恩人太客气了。

　　可是恩人现在不止要下来摸摸他？还靠这么近想亲亲？这可如何是好……要怎么跟恩人说不能靠近这个位置？恩人怎么能……青天白日的简直太羞蛇了。

　　可是……如果恩人喜欢也不是不可以……

　　“别乱动，你尾巴压我脚了。”黑缎竹纹的云靴上面压了一半蛇尾，权野扶着直立的蛇身，抬脚踢了踢他尾巴。

　　……哦哦。商炀身上的温度都快将外面一层蛇鳞烧熟，冷不丁地听到权野命令，直愣愣地把尾巴挪到一边。

　　这一挪不要紧，动作太大，撞到茅草屋——本就待修缮的房屋摇摇欲坠，一人一蛇同时屏住呼吸，盯着同一个地方。

　　千万别塌，他真不想再去麻烦土地婆婆了。

　　怎么办，恩人这么心疼他的尾巴？

　　直等得树梢鸟儿飞过，确定没有动静，权野才松口气。

　　然后……一秒。

　　闷轰一声。

　　塌了。

　　权野：“……”

　　商炀：“……”

　　权野如同受到暴击，微微瞪大眼睛，自言自语道：“我本来觉得吃蜘蛛的行为非常不好，因为它蜘蛛腿会掉毛。”

　　商炀：？？？所以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权野捏着红帖收回袖中，负手而立，尽量调整了一下呼吸。

　　“丑-东-西，你-非-要-惹-我-心-情。”

　　商炀：？？？啊？啊……啊！！！

　　蛇的嘶吼声并不吓人，只见下一秒，巨大躯体砸到地上，登时惊起所有飞鸟。
　　……

　　说仙山有无垠蓝海，魔域就有赤霞满天。夕阳西下，颜色比凡间火烧云还要深上三分。

　　几月前，这无名之地的无名茅草屋便是其中一处风景，此时已成一摊废墟。

　　那废墟之上，歪歪斜斜撑着一团钉成的房屋框架，已然有小房屋的雏形，听着后面传出叮叮噹噹敲击声，一孩童光着|屁|股，正蹲在地上吭哧吭哧地敲木头，旁边摊开大片整理过的金黄稻草，不像最开始那样满地狼藉，显然已经忙碌很久。

　　小孩儿黑色长发用稻草扎起来，一直耷拉到脚边，脚上腿上细细密密都是稻草划伤的小伤口，细皮嫩肉的双手磨出水泡。汗水打湿额角的碎发，露出一张嫩生生的侧脸儿，大眼睛通红，含着水雾，小孩儿低头抿着嘴巴，偶尔被灰尘呛得直打喷嚏。

　　细看之下，额头上挂着一道小小印痕，朱砂般鲜红。小孩儿模样生的昳丽，如果不是额头几颗鼓起来的包，活像年画里的小金童。

　　——见过打回原型的，第一次见打到化形的？

　　小孩儿抹了把脸上的汗。他虽然不记得自己的来历，但他依稀记得自己是被打下摔成重伤，蛇身吊着一口气躲在破烂的小木箱里，完全凭着本能活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遇见他的好心恩人。

　　怎么总在恩人面前丢脸……他被打出幼体期，一丝|不挂地倒在草垛上的时候，真想找个老鼠洞钻进去。

　　最后商炀只咽了咽口水，眼巴巴看着面前的那张脸，视死如归一般没有动弹。

　　上天入地头一遭——他算是体会一把冷血动物出汗的感觉。

　　而权野，他活了无尽岁月，众界和平无事，便去各宫仙家处观观棋，写写阵，品品茗。作为仙京团宠，一直过着无忧无虑的神仙日子，从不接触世事。哪像现在，这不能做，那不能干，畏首畏尾，全被限制，好不容易弄个小屋，已经够寒碜了，今日被条大长虫彻底弄趴。

　　他更不理解的是那么大的黑长条，现在却变成个小娃娃，看这模样他是打打不得，骂骂不得，心里一番掂量下，还没蛇身顺眼。

　　权野坐在树干上，从百纳袋里小格子间里摸出一颗果子，半红半绿的。放在嘴边咬一口，太酸。

　　‘啪嗒’权野朝那小孩儿丢下去个酸果子。不知是不是权野故意丢偏，这次没砸到商炀的脑袋。

　　商炀也不知为何，茅草屋倒塌之后，恩人的情绪就开始十分不稳定，攀上自己的蛇头就给几下……太疼了真的，一不小心就又回到化形幼体期。

　　被揍回去……

　　恩人生气是应该的，谁让自己弄坏恩人的窝？而且恩人打他，恩人心里一定也不好受，而且自己的鳞片这么硬邦邦，恩人的手该多疼？

　　商炀自省一下午，越想越自责。商炀觉得休憩的窝对权野来说一定非常重要，所以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给恩人搞到个大宫殿。

　　一颗被咬过的果子落到他脚边，打断商炀的思考。

　　商炀捡起果子，脸上挂着喜极而泣的表情。恩人果真什么都想着自己……自己却给恩人添乱。

　　商炀忽地站起身，仰着小脸儿望过去，“恩人？”

　　权野正神游放空，视线突然落入商炀的双眼，眸子瞬间紧缩。怎会有些熟识？可遍寻记忆却不得。

　　权野不仅路痴，还脸盲，这大概是所有神柏树木的通病。听叹息声响起，商炀不知权野在遗憾什么，或许是可惜被自己弄坏的房子吧？他有些心疼地走近两步，黑漆漆的眸子有着不属于这么小年纪的温柔。

　　“恩人莫叹气，我保证今晚就搭好。”商炀担心权野不开心，又连忙附上一句：“真的，一定不让恩人睡树上。”

　　哪壶不开提哪壶，权野在树上待了快一整天。

　　权野扫去一眼，方才的熟悉感散了个干净。

　　这蛇精是长条时候就算了，化形后连个遮挡都没有，不会化出衣物？虽说看起来有十岁？但是弄成这样，好像是有点儿可……不，它一点也不可怜。

　　权野没说话，收回目光刚要动动手指给那孩子化件衣裳，又想到帝君叮嘱，便解开外衫小扣，脱掉自己最外层的绿衫子。

　　商炀盯着权野的动作又在胡思乱想，涨的小脸儿通红，连耳朵尖都快滴出血来。此时真是无比庆幸自己化形是幼体期，没有……嗯……

　　兜头一件绿衫落下，盖到权野身上。

　　他在想什么啊想什么啊。商炀小心翼翼将衣服穿好，拢着拖地的外衫，装作孩童神态，脆生生的喊了句：“多谢恩人！”

　　商炀轻嗯了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记得了……”

　　权野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听说一般只有无父无母的才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就像他们植物生在天界也不是所有都有名字，如果成熟后的种子多，更是无名。但现在这个……是动物啊？

　　想到了，“哦……蛇也可以从石头里蹦出来？”

　　权野不食烟火，不近世事到极致。商炀听得欢喜，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弯成月牙，“不如……请恩人赐名？”

　　权野支着下巴思考着，人间那家客栈里养的看门狗好像叫什么来着？对了，“嗯……小黑？就小黑吧，简单好记。”

　　“多谢恩人赐名！”商炀笑出一口白牙，恩人果然更喜欢他黑漆漆的原身。

　　权野道：“以后和这里的魔一样，称我为‘长老’。”

　　权野拎出红帖子摩挲着，这不就是瞌睡有人送枕头？魔域寻了个遍都没找见天梯的碎片，这喜帖倒提醒了他，还有个地方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