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来的表姑娘》鲤谙

2、第 2 章

　　北地，莫桑州。

　　这是一座伫立在北部边境线上的坚实堡垒，位于天下第一雄关尧宁关的南侧，威名赫赫的季家军便驻扎在附近。

　　日头初起，将军府里已经是一派忙碌景象，小厮与丫鬟来来去去，倒显得客院里的的甘二管事分外悠闲。

　　客院里伺候的小丫鬟端上来牙粉、牙刷、温水等物供客人洗漱，甘二慢条斯理刷了牙、洗了脸，看着外头温煦的阳光，心里悠闲地想着今儿就在院中用早膳罢。

　　季家人丁稀薄，诺大一个将军府，除却上头几位主子，就是上百号伺候的下人。

　　甘二风尘仆仆地自荀地赶来，初到之日便得季大将军拨冗相见，详商事宜，又嘱他在府中好好休息几日，让甘二在将军府着实过了几天滋润日子。

　　正吃着早食，甘二自荀地带来的小厮马柱匆忙进来，火急火燎的样子好似后头有狗在追，竟还在院门口绊了一跤。

　　甘二不由得沉下脸来，喝道：“这是着急忙慌什么呢！”这没仪没态的样子，倒显得他徐府不会调教下人了。

　　马柱喘了口气，急急地道：“甘管事，前院里已经在收拾车马，说是过两日就要启程了。”

　　这事早有人来知会甘二。他不由骂道：“就这点事你急什么？我们才多少行李，赶紧收拾收拾，别说后天，就是今天都可以走！”

　　“不，不是。唉！您快跟我去看看。”

　　甘二被马柱带着往前头去，此时外院的李管事正盯着小厮将箱笼装扎上马车，一边听人来报，道是给护卫队准备的粮草不足。

　　李管事皱着眉问道：“怎么会不足，不是几日前准备好了？”

　　来报的小厮回道：“卢队长说是将军临昨日才又添了几十人手进去，原先准备的粮草不够用了，怕是半路就得耗完了。”

　　李管事“啧”了声，不满道：“昨日的事情，今日临出发了才来报不足，卢青长这莽夫。你快去库房寻徐管事，让先拨一部分来应急用，这边再腾出一辆车马来先装粮。”

　　小厮为难，“李管事，怕是腾不出空啊，都装的满当当的。”

　　李管事打量了已装好行李的马车，“先捡些不急用的下来，过两日我再托商船送去。自两渠开通，走水路至荀地也不过半月功夫，往来客船众多，不会耽误太多功夫。”

　　一旁甘二看着这二十辆都打不住的马车队，又听着李管事与小厮这一番话，不免惊诧：“李管事，这些难道都装的是要随表姑娘一同回荀地的行李？这，这未免也太......李管事，我们荀地临近玄京，乃两湖四渠汇集的要道，人流如织，舟船往来，要什么东西置办不到？不如简便些上路好。”

　　更别提，这表姑娘将要寄住徐府，这带着浩浩汤汤的行李和人马上门，未免太不给他们徐府脸面了。

　　李管事心头烦躁，他已经够忙了，还得抽时间敷衍这蠢材。

　　甘二其人，将军一照面便知道不是个靠谱的人。想想姑娘这一路一个多月的行程都要托付此人，便让人放心不下。将军只好叮嘱他多多上心，又另寻其他信重的下属同行。就甘二一人，给他平添了多少事！

　　虽这么想着，李管事仍是挤出个笑脸来。

　　“甘管事说笑了，我家姑娘毕竟要离家几年，这不得把她日常爱用的家私都一一带上嘛。看着虽多，但都是些笨重的惯用的老物。这些行李也不跟着你们一道走，今儿就先运送到码头走水路，顺着滨江南下，经行我北地新凿的白河渠和通兴渠，在锡州彤洋码头再行转运。到了荀地也是直接送进我们府里头在荀地置办的宅子。您莫担心，一路轻省得很。”

　　甘二略放下心来，不与我们一道走啊，那便不需他操心。也不进徐府，不至于府里头面上难看。

　　“来来来，让我家小子带您去城里逛逛，这莫桑虽不如荀地繁华，却常有外域商人往来，您不妨去瞧瞧新鲜。”

　　甘二还未细想，便被李管事话语中外域通商的新奇事引去了心神，这些车马看着也不那么扎眼了，稀里糊涂地跟着李家小子出府游乐去了。

　　留下李管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眯起了眼睛。

　　身旁还等着回话的小厮不满道：“徐府竟派了这样草包的人来接姑娘。”

　　李管事轻哼了声：“显见的是不把我们将军府看在眼里。”也难怪将军总是放心不下，恨不得把将军府的人事物都给姑娘打包到荀地去。

　　外院这边热火朝天地忙活，内院倒是一派安然之景。

　　季将军的独女年方十一，穿着简单的月牙白襦裙，在院子里正做着怪模怪样的动作。

　　一套动作下来，季盈稚额头微微出汗。

　　她已经许久未做过早操了，今儿一套动作顺下来，着实有些累人。

　　季盈稚微抬起头，方便杨妈妈替她擦擦额上的汗。

　　杨妈妈一边替季盈稚整理衣裳，一边劝她：“姑娘实不该跟胡夫人置气，过两日要出发远行，您该去问候一声，好好道个别的。毕竟胡夫人这几年都帮着夫人料理府内事务，为人处世府里是人人称道，现在都在传将军不日就会迎胡夫人作新主母了，您更不该与她坏了关系。”

　　季盈稚不高兴了。

　　“父亲曾跟我说过不会娶她，她既进不了我季府的门，就与我无甚关系，我为何要去问候她？就该查查这些话是怎么传出来的，我倒是不知道这些无由头的话随便传传，就能作我父亲的主了。”

　　季盈稚发着脾气，几个丫鬟面面相觑不敢答话，便自觉无趣，转身就进了屋内。谁也不知道这话是哪里开始传的，只知道大家都在说，连将军是为了娶新主母才要把姑娘送去夫人娘家的话都出来了。

　　杨妈妈赶紧跟上哄她，季盈稚只当没听到。自从季母静修的道观传消息回来说季母突发急病去了，她便更加有些左性，除了季将军，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姑娘，外头有客求见。”大丫鬟绿赢匆匆进屋来，她这几日一直在外院一起忙活远行的准备，季盈稚已有许久未见她了。

　　“是屈大官人家的女眷，今儿一早就递了拜贴，您可要见见？”

　　季盈稚问道：“可是那个常常登门来拜见娘亲的屈姓商人？”

　　娘亲常年在城外的继才观中清修，呆在府中的时间不多。随着季盈稚渐渐长成，身体也略康健，不似小时多病，娘亲回府就更少了。但每回母亲回府时这屈大官人都会上门拜访，应是来往很密切的人家了。

　　绿赢笑吟吟地应是：“可不正是他们家！过两日屈家商队会和我们一道启程，同行至荀地，屈家商队再取道玄京。将军前几日便托了屈大官人这一路相互照应。想来是这屈家人做事妥帖，想先上门来见个礼，免得出发时慌乱中失了礼数。”

　　“倒是多礼。”季盈稚见是娘亲故人，刚想点头应下，杨妈妈又跳了出来。“不可不可，姑娘，怎可擅自接见外客？论礼，该先去问过胡夫人才是。”

　　又听到胡夫人这三个字，季盈稚拧眉，今天杨妈妈是不压着她对胡夫人低头不罢休了。

　　季盈稚也不说话，就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杨妈妈。

　　杨妈妈本来觉得自己的话是正理，是为了自家姑娘做打算。上无亲母护持，姑娘面对掌家几年威严日重的未来新主母怎么能不服软？可季盈稚一端起主人家的架势，杨妈妈竟觉得有点胆怯，心里那点小心思似乎已经显露无遗了。

　　看出了杨妈妈的畏缩，季盈稚直接下令：“杨妈妈，既然你那么积极，便亲自跑下腿，去知会胡夫人一声吧。”

　　随后又吩咐绿赢，“绿赢你去请屈家人到堂屋去。”

　　这……杨妈妈哑然，她的本意哪里是想让姑娘知会胡夫人一声，应该先请示胡夫人，得了应允再请人进来。可姑娘当着众多下人的面发话了，她不去便是违逆。杨妈妈只好听从吩咐，走时看了眼在场诸人，姑娘仍是冷着脸，也不正眼瞧她，其余丫鬟都低眉顺眼，不敢与她对视。

　　杨妈妈被打发走后，季盈稚又借口要更衣待客，挥退了下人独坐在内室。

　　四下无人处，季盈稚才显露出形于色的忧虑神情来。

　　她并没有像方才表现出来的那般不惧胡夫人。

　　这段时间，胡夫人小动作频频，季盈稚不肯向她低头，却也拿不出有力的手段，两人间气氛已是剑拔弩张。便是她自个院子里的人都渐渐开始不安，最是胆小怕事的杨妈妈已是恨不得压着她向胡夫人投降了。

　　季盈稚其实也很怕，怕娘亲离去的短短两个月后，父亲就变了心，要迎胡夫人进门；怕胡夫人倚仗家世将季府握在手心，引得她身边仆从离心，四面受敌；更怕时间一长，母亲在季府的痕迹都被胡夫人洗去，人人只奉胡夫人为季府主母。

　　可就算这些可怕的事情真的发生，她又能怎样呢？季盈稚烦闷地想，她即将被送去从未踏足的外祖家，过寄人篱下的生活了。

　　将军府小主子这边满腹愁绪，一门心思都放在军政大事的季将军却难谙这些细腻的小儿女心事。于他而言，胡夫人不过是手下得力干将家里寡居的妹子，受妻子信任代管了季府几年的内务，是个大管家般的角色。绝不曾料到，在主母突逝的机遇下，这位尚称得上年轻貌美的大管家已然不满足扮演她原有的角色，开始有了更大的野心，搅得季府人心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