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不言》冷一点点

61、有情皆孽（二）

　　冷月大惊之下，再顾不得隐藏行迹，从屋顶飞身而下扶住了叶知秋。

　　回头看时，只见叶丘手持软剑，勒在一名黑衣人脖颈之上。那黑衣人身材颇嫌矮小，面戴腊黄面具，似是个女子。那黑衣人道：“少宫主，温师弟不是我杀的，柳飞只有一腔赤……诚不改……”

　　喀喇声响，黑衣人脖骨被断剑缴断，刹时断了气，软瘫下去。

　　叶知秋反应过来，叶丘本想用软剑杀她，是这黑衣人推开了她。

　　叶知秋颤抖着俯身揭下黑衣人的面具，是柳飞的脸，面容苍白瘦削，几乎不敢相认。

　　回想起无情散人对她刻薄，自己猜忌她因为喜欢谢不言而恼恨于己，污陷她杀了温庭芳，如今看来却是无情散人和她气量太狭，不能容人。

　　柳飞从头到尾或许真如她所说，只有一腔赤诚，武功不济仍第一个出来保护宫主，明知有危险仍然义无反顾地跟宫主到朱家庄，她或许是喜欢谢不言，但人人皆有求美求爱之心，她并没有心中忌恨。

　　眼见柳飞身上窸窸窣窣跃出一只只子母蛊虫，化为一滩滩血水，叶知秋抬起头来，泪水混着血污，清秀绝伦的面庞，此刻显得狰狞可怖。她向叶丘逼近一步，道：“叶丘，你做什么？”话一出口，思维跟上了她：“黄金蛇是你放的，庭芳是你杀的，是不是？”

　　冷月认得她手中的软剑，所以，叶丘就是丑奴？柳飞的蛊毒一定是叶丘在日日相处中传给她的。温庭芳被黄金蛇咬中之时，叶丘和柳飞都在房间，如果不是柳飞做的，那么只能是叶丘了。想到此处，冷月道：“你是巫山教的丑奴。”

　　叶知秋面有讶色，道：“你从小拜在我一叶宫门下，什么时候进的巫山教？”

　　叶丘扬手扯了道髻，头发披散下来，脸上没有面具，但神态瞬间变化成了另一个人，神情顽劣，挤眉弄眼，酷似个丑丑的孩童，和叶丘平素莽撞娇憨的小道姑模样截然不同。手中软剑一颤，劈空之声噼啪作响，咯咯笑道：“宫主，你这就不知道了，巫山教的孩子，从小都拜入各门各派卧底。我并不是叛了一叶宫，我从来都是奉命于教主座下。”

　　叶知秋点点头，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此番遭受打击颇大，脚下踉踉跄跄，眼神飘飘荡荡，无依无着。

　　瞥眼看见扶着她的冷月和她身后的谢不言兄弟，道：“我今日这般境地，你来凑什么热闹？看我笑话吗？”

　　冷月手中缺月剑一转，道：“十八层地狱也陪你闯了，这算什么？”目光冰冷地从一个个黑衣人脸上扫过，冷声道：“知秋姐姐，你无需自苦，害死柳姑娘的，害死温公子的，害死无情散人的，给我们带来伤害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叶丘，或者说丑奴的薄剑蓦地刺到，矫若游龙，剑光凌厉，寒气逼人，冷月和叶知秋闪身避开。那薄剑如长了眼睛般跟向叶知秋，冷月正待夹击，九名黑衣人跃出，七名近攻，两名隐隐掠阵，九种形状各异的兵器团团将她围住。她见识过巫山教九曜截杀阵的厉害，当下不敢大意，凝视接剑。

　　余光见到谢不言和谢不语也各自被九名黑人围攻，谢不言还好，进退自如，破了一个阵却又立马补上一个阵法，源源不绝。谢不语却是左支右绌，口中哇哇大叫。

　　丑奴十分凶狠，招招见血，剑剑致命，叶知秋勉力抵挡，不住倒退。

　　这九曜截杀阵，乃巫山教极凌厉的阵法，九名弟子共同演练，即使单个弟子功夫不如何，一旦阵法摆开，威力无穷，极难破阵。如果是九名高手合使，几可天下无敌。这阵法暗伏北斗九星方法，冷月不明其理，难以破阵，无论进退趋避，九名黑衣人始终将她围在中间。

　　须臾之间，只听丑奴大喝一声：“着！”软剑刺中叶知秋腹部。叶知秋捂住腹部，鲜血汩汩而流，跌坐在地上。丑奴提箭再刺，这一剑下去，叶知秋必定无幸，冷月三人惊得呆了，要想相救，已然来不及。

　　献王爷早在相斗之初，已在护卫护送下退到角落，眼见叶知秋受伤，着急喊道：“福寿，救她。”

　　那唤作福寿的老者瞬移上前，身形如鬼似魅，双掌击在丑奴背后。只见丑奴直直飞了出去，摔在地上，扭了两下，便即不动了。

　　这干瘦老者一掌有如斯威力，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一直在一旁观战的乘风使奔了上去，见丑奴确已毕命，啧啧两声，道：“王爷，你这是做什么？你杀了教主爱将，如何跟教主交待？”

　　献王爷哪里睬他，俯声抱过叶知秋，查看她伤势。福寿挡在他们前面，巫山教谁也不敢近前。只听献王爷呼喝连声，让身边的护卫递药，又亲自撕衣服帮叶知秋止血。

　　忽听得一声尖锐的刺响，一根三寸有余的白玉发簪，插进了献王爷咽喉，鲜血如涌泉一样，不住往外冒，浸湿了叶知秋的鞋袜衣衫。献王爷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茫然盯着叶知秋。叶知秋满面鲜血，手执玉簪，回盯着献王爷。

　　献王爷的护卫都惊得呆了，福寿高声呐喊道：“王爷！”提掌就欲向叶知秋劈去。

　　献王爷声带被插入，说不了话，只微微抬手阻止，眼中含泪，艰难地说道：“我……”声音嘶哑，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叶知秋仰着头，一字一句地道：“你不应该牵连庭芳。”

　　献王爷点了点头，目光见周围全是巫山教众，冲福寿勾勾手，福寿忙俯身去听，献王爷嘴一张一合，嘶声道：“你……保……护……她走……”头一歪，咽了气。

　　福寿神色悲伤，退开两步，对着献王爷重重地磕了三个头，伸手揽了叶知秋，越上房顶，转瞬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冷月见叶知秋已走，无心恋战，跟谢不言和谢不语递个眼色，便想脱身而去，破阵是不行，想走还是不那么难。

　　冷月和谢不语见机跃上墙头，居高临下，见招拆招，不停示意谢不言快撤，岂知谢不言并不收剑，游走于几名黑衣人间。冷月见他白衣飘飘，披散的黑发混着红色发带在夜风中猎猎翻飞，这般丰姿，不由得心中暗暗喝彩。

　　就在此时，谢不言始终踏在左辅隐元位上的黑衣人连刺三剑，那人左避右闪，一一化解开来，须臾，却见他脸上面具裂开，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剑眉星目，面色苍白，赫然是久寻不见踪影的张宗泽。

　　冷月一呆，扭头对谢不语道：“你去寻知秋姐姐，我们随后就来，快走。”谢不语还待分说，冷月面色凝重，道：“快去，知秋姐姐恐有危险。”谢不语狠下心，猛一点头，飞身跃入夜色之中。

　　冷月见到张宗泽，恨得牙痒痒，一招拣尽寒枝，寒光闪闪，径直猛扑过去。张宗泽抵挡不及，连退几步。左辅位吃紧，几余几位刀枪剑戟，诸般武器纷纷来救，谢不言不给他们这个机会，全数接了过去，阵法已乱，谢不言急速移动，不让阵法再次摆成。

　　冷月全是拼命的打法，张宗泽仗着熟悉她的剑法，这才没有中剑，心念电转，急着脱身，不想和她继续纠缠。

　　斗到酣处，忽听得呛啷啷几声急响，几名黑衣人兵器落地，谢不言右手一扔，一枚金叶子携风带露，破空而出，直扑张宗泽面门而去，忽然斜刺里一阵掌风袭来，金叶子去势不减。张宗泽猛地大叫一声，一个筋斗翻了开去，双手捂住右眼，鲜血从指缝中流出，一只眼睛已被谢不言的金叶刺瞎。若不是掌风略缓了金叶子去势，能直接贯脑而死。

　　此时，几只乌鸦拍翅惊起，黑夜之中听起来凄厉万分。

　　冷月跨步上前，颤抖着手，剑尖指着张宗泽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星儿？她是你妻子，是你孩子的母亲。你告诉我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张宗泽脸上全是血，神情可怖，冷声道：“为什么？我没想杀她，是你，她是为了救你才死的，你要为她报仇，你怎么不先自杀？她分明是因你而死。”

　　冷月滞了一下，呆住了。就这样缓得一缓，忽然一条红绫远远飞来缠住张宗泽，拖着他迅速倒退。

　　冷月发疯般追了上去，可追了一会，明月高悬，树影在地，哪还有人在？谢不言追到冷月旁边，道：“你没事吧？”

　　冷月摇摇头，望着张宗泽去的方向，呆立半晒，方道：“大哥哥，我刚才犹豫了，没能下手杀掉张宗泽为爹爹和星儿报仇。”

　　谢不言道：“要是杀一个人想杀就能毫不犹豫地下手，那被仇恨扭屈的自己，也不是本来的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