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不言》冷一点点

54、乱点鸳鸯（一）

　　谢不言躺在榻上，呼吸声几不可闻，脸色苍白，鬓发如墨，长睫覆在双眸上，不时轻微地颤动。

　　他醒着的时候冷月会有一丝不好意思，这会趁他昏迷，便趴在榻边，枕着手臂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

　　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哪里都很好看，头上包扎了一圈，弄得发丝微乱，却别添几分病娇凌乱美，发丝下若隐若现的耳垂，也是苍白得毫无血色，不知是错觉还是因为她盯着看得太久，她总觉得他的耳垂上似乎爬上了一丝嫣红。

　　冷月一瞬间看得心如鹿撞、怦怦直跳，头凑过去轻轻含住了他的耳垂，她脸烧得厉害，既怕有人进来，又怕谢不言会醒来，但她非这么做不可。她闭上眼睛，轻轻吮吸着他的耳垂，她感觉她的温度高得吓人，他的耳垂凉凉的，她像是只可怕的怪兽，正在吞食她的猎物，想到这里她又禁不住咯咯笑了。

　　谢不语恰好端药进来，撞见这一幕，蓦地刹了脚步，背过身，踌躇半天，嗫嚅道：“那个……还没醒吗？易先生让我端药进来。”

　　砰的一声，冷月听到自己涨得通红的脸彻底炸了，腾地站起身，道：“还……还没。”顿了顿，又道：“那个……二哥哥……”

　　谢不语像扔烫手山芋般将端药的托盘扔在案上，忙道：“你不用说什么，我没关系，我娘说了……哎，不说了，我出去了。”说完忙不迭的跑出去了，倒留下冷月怔在原地许久。看来谢不语都已经放下了，她还在这担心他会难受，可以说是相当的自作多情了，她不禁摇了摇头。

　　冷月一回头，却发现谢不言已经醒了，正含笑望着她。冷月脸上刚压下去的红晕，又悄无声息地爬了上来。她扶了他坐起，勉强道：“什么时候醒的？怎么没有叫我。”

　　谢不言偏着头看她，意味深长地笑道：“你对不语做了什么？他跑这样快。”

　　冷月长舒了口气，微笑道：“没什么啊。”没对他做什么，只是对你做了点什么。说着过去端了药喂他。

　　谢不言摸了摸伤口，轻嘶一声，道：“回峰塔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冷月扁扁嘴道：“你还关心这事做什么，又没人会念你的好。”

　　闻言，谢不言不答，斜睨着她，只是发笑。冷月道：“你笑什么？”

　　谢不言道：“就开心。”

　　冷月奇道：“开心什么？”

　　谢不言笑道：“你从来最是喜欢打抱不平、行侠仗义的，现在却讲出这样的话来，可见，是真心疼我了，所以我很开心啊。”

　　冷月扶额道：“看来你这伤完全不碍事的，一点没耽误你贫嘴。”顿了顿，又道：“不过我说的是实话，这件事只要掺合进去，除非能立马找出解蛊方法，否则，怎么做都是错。”

　　易在水正好跨步进来，鼓掌道：“我就说冷姑娘很有见识，我喜欢。一早就告诉过你，别掺合这事了，羊肉没吃到，惹得一身骚。你看百姓念你好吗？恨不得打死你偿命。邵大人念你好吗？一有事情立马朝你甩锅。这些人根本就不值得。”

　　谢不言道：“那你怎么还去帮忙了呢？”

　　易在水道：“那还不是因为你要去。”

　　谢不言笑道：“谢了。”顿了顿，续道：“你们现在是因为我受伤，所以关心则乱。其实吧，首先我爹是江南盟盟主，这事便是不谢山庄职责所在。另外，知秋会杀人放火是个意外，但有人死了也是事实，他们生气是应该的。就算没有这场大火，局面也是两难，这事我有责任。”

　　冷月道：“你别把责任都往你头上揽，事情发展成这样，谁也预料不到。尽人事，听天命，问心无愧就好了。”

　　谢不言笑道：“你说得很是。”

　　冷月道：“我问了药僮，他们说柳姑娘已经走了。这么重的伤，又有蛊毒在身，她会去哪里？”

　　谢不言道：“走了？我还想着她先留在解忧堂帮忙。”

　　易在水摆手道：“我这里可不收女药僮。”瞥了眼冷月，笑道，“想收的呢，却又不愿意。”说完，看谢不言喝完了药，便端着托盘出去了。

　　冷月道：“易先生一向这么怕姑娘吗？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谢不言斜倚在塌边，闲闲地道：“是啊，他看见任何姑娘都是如避蛇蝎，除了云想，你上回见识过的。我认识他的时候就这样了，那时他夫人刚刚过世，他偶尔来不谢山庄，一次喝醉后哭得很伤心，一来二去，我们就成了朋友。”

　　冷月道：“他以前有夫人的？”

　　谢不言点头道：“嗯，有的，他对他故世的夫人感情很深，所以才不能接受其他姑娘吧。”

　　冷月点头道：“易先生倒是个性情中人。你说，他和云姑娘有可能吗？”

　　谢不言双手枕在脑后，道：“难说。不过，”斜眼扫她，幽幽叹道：“你为何如此关心易兄？没见你关心身残志坚的我呢？”

　　冷月莞尔一笑，道：“怎么不算关心你呢？云想不是你的桃花吗？”

　　谢不言闭上了眼，道：“似乎有那么点道理。不过，这事不是我们能操心的，随他们去吧。”

　　第二日，冷月和谢不言一早便去了早市，可从街头寻到街尾，也不见素娘的烙饼摊。冷月回首望去，早市依旧吵嚷热闹，蛊毒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到这片地方，也不知道阿唐怎么样了？素娘和孩子又怎么没来出摊？她叹了口气，只得和谢不言在一家店坐下喝粥。

　　喝完粥，冷月从怀中摸银子付账时，不经意间摸到了一个小盒子，是当初在珍宝阁买的准备送给冷星未出生孩子的一对手镯。往回走时，冷月见来来往往的行人都换上了薄衫，已经是春末夏初了，算起来冷星的预产期早就过了，她却耽误到现在都没回，也不知道孩子有没有顺利出生？桑田谷一切是否安好？她想得出了神，谢不言叫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有听到。谢不言摇了她手一下：“你在想什么？”

　　冷月回过神，道：“啊？你刚说什么了？”谢不言道：“没什么，我问你在想什么。”

　　冷月强打精神，微笑道：“我只是走了神，没想什么。”她心下寻思，现在如果提起要回桑田谷，谢不言必定会陪她去。可杭州城蛊毒事态未清，一叶宫的情况如何也需要关注，谢庄主在这个节骨眼必定很需要他。她心里打定主意，不如晚上偷偷溜走，回桑田谷走一趟再来找他。

　　晚上用过饭，冷月便回房休息了。等到戌时一过，解忧堂已经寂静无声。冷月起身拿了包袱，悄悄走到谢不言就寝的外间，但听他呼吸调匀，此刻已沉沉入睡，清冷的月光斜照下来，在他的脸上朦朦胧胧地铺了一层银光，映衬得他的眉眼更加俊俏得难描难画。冷月觉得他像一个瑰丽无比的梦，这么近又那么遥远，她想过去吻他，但又怕惊动了他，只得以嘴型道：“大哥哥，再会啦。”看得越久越是难舍难分，良久，终于狠下心肠，将写好的信压在案上，转身出了房。

　　冷月溜出了解忧堂，辨明方向，向西疾奔而去。她这大半年来，几乎没有与谢不言分开过，一朝分别，心中委实难过。她叹了口气，心想自己干嘛要这么懂事，再说谢不言也说过年后陪她去桑田谷的，她这是装给谁看呢，完全是自讨苦吃。

　　心中这么想着，已行出二里有余，忽听得长街尽头有人低哨了一声，冷月猛地刹住脚步，凝目望去，一道身影隐在街边檐下，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他慢慢踱到光亮处，衣白胜雪，发黑如墨，抱臂而立，含笑斜睨着她，道：“这位姑娘，这么晚了，是要去哪？”

　　冷月扶额道：“你……你怎么在这？刚不是睡着了吗？”

　　谢不言朝她走来，笑道：“我说过了，你翻个身我都知道。你还没回答我呢，你这是要去哪？”

　　冷月嗫嚅道：“那个……那个……我……”心中还在纠结要不要挣扎一下。

　　谢不言牵了她的手道：“走吧，去桑田谷。”

　　冷月猛地抬头，眼中星光闪动，脚下却没动，道：“可以吗？江南盟中这么多事，你不需要处理吗？”

　　谢不言见她没跟上，回头道：“需要啊，但你的事情更重要更紧急不是吗？江南盟还有我爹，还有不语呢，还有那么多能人，又不是非我不可，但我却是……非你不可，你不在身边我什么也做不了，与其留在这当个废物，还不如跟你去呢，你说是不是？”

　　冷月还是有点担心，踌躇道：“可是谢庄主……我也很担心知秋姐姐……”

　　谢不言叹了口气，双手握住她肩头，说道：“你别担心这么多啦。不语在这呢，得多让他锻炼一下，毕竟他才是爹的亲生孩儿不是吗？再说我也不能留在不谢山庄一辈子。”

　　冷月一愣，道：“你……要去哪？”

　　谢不言笑道：“当然是你去哪我去哪啊，那个，不是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哎，为什么我说起来有那么一点奇怪。”

　　冷月扑哧一声笑了，道：“何止一点奇怪，你堂堂少庄主，前青龙使，嘴这么贫，其他人知道吗？”

　　谢不言双手一摊，幽幽叹道：“别人知不知道，管不了了，总之你不能跑。”

　　二人商量着绕道去一趟带湖竹林小屋，将云想的事情告诉哭公笑婆，次晨便买了马匹，一路向西，连日赶路。不数日间，已到了带湖，此时夜风习习，竹影摇曳，二人将马系在外面粗竹之上，步行进入竹林。

　　谢不言道：“明月清风此夜。哭公笑婆可真会选地方，不如以后我们了了俗事，也来此地隐居？”

　　冷月笑道：“好倒是好，但一则不知你能不能做个篾匠？二则嘛，不知云姑娘会不会偶尔回来？”

　　谢不言正待回话，忽见前面竹林深处似有人影晃动，鬼鬼祟祟似在窥伺竹屋，二人同时止了脚步，谢不言打个手势，轻轻移将过去，冷月悄无声息的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