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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新婚之喜(二) ...

  •   本来是要守岁的,但小孩子们熬不住,未到三更天便陆陆续续睡下了,谢庄主谢夫人等喝多了,趴在桌上醉而不起,也去歇息了。最后只有谢不言和冷月守到了五更天,谢不言对冷月笑道:“月儿,新年快乐。这是我们第一个一起过的新年。”

      冷月也道:“大哥哥,新年快乐,今年也请你多多关照。”

      谢不言幽幽叹了一口气,道:“只是今年多多关照吗?什么时候才是,往后余生,请多关照?”

      冷月笑道:“迟早是要请你关照的。”

      谢不言受巫山教主指派,十岁混进不谢山庄卧底。谢非将他捡回来时,是一个浑身污秽不堪的小乞丐,不久谢非便发现谢不言天赋异禀,是个练武奇才,于是开始在武学上对他悉心加以指点。加之谢夫人对他疼爱有加,之后夫妇俩便收了他做义子。

      谢不言十四岁时,江南盟截获了一封密信,涉及江南盟人事机密,泄密者直指谢不言,交到谢非手中,谢非不动声色,誊抄了一份,仍将密信原样发了出去。此后还截获了一些涉及不谢山庄武功密要的信,谢非都没有声张,只在一次父子俩醉酒之后,拍了拍他肩头,道:“不管你有何为难之处,都可对我和你母亲言明,不管是什么事,即便是天塌下来,我和你母亲都可以替你扛。”

      后来谢非给谢不言赐剑时,取名便是一念。谢不言抚着剑鞘上这两个小字,彼此什么都明白了,只是心照不宣。

      还好过了几年,巫山教中内乱,换了一任教主,不像前任教主对谢不言有教养之恩,要谢不言办事的时候也少得多,谢不言总共只见过几次,都戴着面具,他只认教主令牌。叛出巫山教,对他来说只是个时机问题,教主下令追杀冷月,他不得不救,成了直接导火索。

      回不谢山庄之前,谢不言早已在书信中,告知了谢庄主他破出巫山教一事。谢庄主和谢夫人等这天很久了,巫山教虽然可能会因此针对江南盟,但夫妻俩都不是怕事之人。

      这次回来之后,谢庄主只在父子俩一次酒酣之后,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一念成神,一念入魔。善恶存乎一念之间,并不因所处的环境而改变。你虽有复杂的过往,但我一直以来始终相信你是个好孩子,能找到自己心之所向。我和你母亲,以前是,以后也会,一直将你视为亲生孩儿。”

      谢不言手中转着喝空的酒杯,眼中含泪,微笑应道:“我知。”

      谢不言回庄后,第一时间将杭州城子母蛊的事情禀告了谢庄主。谢庄主亲笔写了信给杭州知府,派门下得力弟子,卫丹卫青兄弟,持信快马加鞭前去,调遣江南盟势力,与知府合力摸排杭州子母蛊的情况。

      卫丹陆续有信送回,知府大人也认为此事不易张扬,已派人暗访此事,但中蛊之人外表上不易察觉,暗访工作进行得并不十分顺利。

      转眼已是上元佳节,酒宴正酣,半掩的大门轰然开了。厅内瞬间安静了,举目望去,来人黑衣黑发,身形纤长,背对着月光,面容笼罩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

      短暂的沉默后,谢庄主道:“不语回来了,你这些时日去哪了?”

      谢不语不答,抬手指着谢不言,冷冷地道:“他为什么在我们家?”

      谢庄主一愣,道:“你说的什么话?不言是你哥,当然是在我们家。”

      谢不语眼睛在谢不言和冷月间逡巡:“他不是我哥,天下没有背后捅刀,横刀夺……爱的哥。这个家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你自己选吧。”

      谢庄主一向涵养最好的,此时却有点动怒了,微愠道:“你在说些什么!感情的事,勉强不来的。冷姑娘跟你哥好了,你便这么扭扭捏捏的,像个什么样子!”

      谢不语怒道:“连你也向着他,你从小就觉得我各种不如他。我才是你亲生的,他不知道是谁的贱种。”

      谢庄主飞身到谢不语跟前,提手给了谢不语一个响亮的巴掌,喝道:“孽障!你在说什么!”

      谢不敏道:“二哥,你不该这么说。大哥终究是哥哥,有什么话你好好说。”

      谢不语捂着高高肿起的脸颊,一步步后退,仰天大笑不止,笑声中尽是难以置信、萧索无奈之意,半晒,猛地煞住脚步,笑声戛然而止,冷声道:“你们全都向着他。”看着谢不言道:“你真是好本事,不仅抢走月儿,现在连我家人也抢走了。”

      谢不言见他样子,像是要离去,正准备起身拦他,却见青色人影一闪,谢夫人已经瞬移过去拉住了谢不语。在座各位轻功都不算差,但谢夫人这手轻功着实让人惊叹。谢不语以惊异的眼神看着他母亲。谢夫人笑着接过了他手上的油纸包,道:“好孩子,还记得给娘带糕团,走,跟娘吃糕团去,好好说会话。”说着拉他往内堂去,笑着对众人道:“大家继续吃,继续吃。”又专门对冷月说:“月儿,你多吃点。”谢不语挣了两下挣不脱,扭着跟在谢夫人后面,像个受了气的小孩。

      过了两天,谢庄主找谢不言议事,冷月在后院闲逛,穿庭绕廊,猛一抬头,见谢不语在池塘边喂鱼。她一直想找机会跟谢不语单独聊聊,当下踟蹰片刻,硬着头皮走了上去。

      “这鲤鱼也太肥了。”冷月道,这纯属无话找话了,谢不语没有回答,眼角余光瞥她一眼,继续一下一下投食。

      冷月还在酝酿怎么开口,谢不语突然道:“月儿,我……没有怪你。但我对谢不言非常不忿,他明明知道我对你……怎么还能横刀夺爱。”冷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谢不语又道:“我娘批评我了,她说谢不言是公平竞争,获得了你的芳心,说我却像个孩子,央求着别人把糖果让给我,说我没出息,有本事就光明正大抢过来。我不服气,他那是在背后使阴招。但我娘说得对,我不要他让,我要公平竞争。”他口气恨恨的,一下一下,像是要用鱼食砸死那几条大锦鲤。他扭过头盯着冷月:“我是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你也不用为难,跟着你的心意就行了。即便你以后……当了我嫂子,我也愿赌服输。”

      他一席话说完,决绝地转身走了,倒留下冷月杵在原地,瞠目结舌,无限怅惘。

      正月二十九正日,慕云峰上,一叶宫早已张灯结彩,陈设得花团锦簇,热闹非凡。江南盟是不消说了,其他各门各派都有不少人到贺。冷月一行人到得算很晚的。

      温庭芳从小拜入一叶宫门下,没有父母家人,倒是省了接亲这个环节。天公不算作美,从申时开始,飘起了丝丝细雨,但众人兴致丝毫不减,厅内人声鼎沸,厅外礼炮连声鸣响。

      吉时己届,赞礼生朗生赞礼,温庭芳由一叶宫几位男弟子陪着,率先出来,只见他穿着红色吉服,长身玉立,面若冠玉,眉间眼角沁满了笑意。悠扬的丝竹之乐中,几名一叶宫年轻女弟子的搀着叶知秋,袅袅婷婷步入大厅,与温庭芳并肩而立。叶知秋身着大红锦袍,凤冠霞帔,头罩红巾,冷月这是第一次见她手中无剑。温庭芳隔着衣袖,伸手拉住了叶知秋的左手。

      赞礼生朗声唱和:“一拜天地。”两人盈盈拜了下去。

      “二拜尊长。”坐在正中的无情散人似乎颇不耐烦,只虚抬了一下手,倒是略下方的谢夫人满面堆欢,连声道:“好好好,起来,起来。”

      “新人对拜。”众人哄然叫好,礼炮之声连绵不绝,响彻云霄,嘈切声中,冷月眼中泛光,偏头去看谢不言,谢不言也刚好看过来,用嘴型无声道:“羡慕吗?”

      冷月笑了,也用嘴型回道:“不羡慕,新郎又不是你。”

      谢不言一愣,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接着低头吃吃地笑了,那笑从他淡如琥珀的眼底升起,如烟雾般在眉梢眼角层层晕染开来,冷月望着他这笑,还没开始饮酒,兀自已经醉了。

      正在此时,一名宫里的仆人突然从厅外快步奔进,神情颇为仓皇,趋至无情散人面前,喘着粗气道:“禀宫主,外面……外面有位客人……”

      无情散人嫌仆人大惊小怪,神色微凝道:“客人?什么客人?今日的客人都到齐了啊。”

      仆人道:“小的问他是谁,他不答,只说要……要见……宫主,已经闯进来了。”

      话音未落,厅口已传来冷冽的语声:“叶宫主,可还记得老奴?”这声音细声细语,如一根细线一般,蜿蜒着破开四周的嘈杂之声,轻轻巧巧、毫不费力地钻了进来,众人听得清清楚楚,目光尽皆齐刷刷地射向厅外。只见一个灰衣老者,从暗处慢慢地踱进了光中,面容清瘦,太阳穴高高突起,双眸精光四射,扫视了大厅一圈。雨水雾蒙蒙的,似乎全飘不到他身上,这老者显然武功不低,却做家仆打扮。

      无情散人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神色从疑惑慢慢转为惊讶,秀眉一轩道:“不记得。”

      老者笑道:“不记得老奴不打紧,记得我家王爷就成。多年不见,王爷可是无时无刻不在挂念宫主。今日宫中大喜,王爷特派老奴来送一份礼物。”

      厅上众人都不识得这老者,议论纷纷:“这老头是谁啊?”“什么王爷?”“宫主的老相好?”

      无情散人道:“我不认识什么王爷,你快滚,否则别怪我剑下无情。”

      老者笑道:“老奴既然来了,得办了事情再回。否则死在宫主剑下,还是回去领死,也是一样。”

      柳飞从无情散人身后,持剑越众而同,喝道:“什么人!也敢到一叶宫放肆!”

      那老者微笑道:“今日宫中大喜,舞刀动枪的可不太好。”说着手腕一翻,一枚铁钉出手,只听哐啷声响,柳飞手中的剑断为了两截,半截掉在地上。

      柳飞不可思议地看着手中断剑,朝谢不言的方向瞥了一眼,又低下了头,咬住嘴唇,退也不是,进也不是。无情散人喝道:“还不退下!也不嫌丢人。”

      柳飞拾了断剑,悻悻地退到了一旁。“就爱抢风头,不自量力!”旁边有声音传来。柳飞一言不发,牙关咬得格格作响,拿着断剑的手背在身后,往刀刃上一划拉,血,啪嗒啪嗒,一滴滴滴落在地上。

      老者又从怀里摸出一个三寸见方的一个锦盒,手微微一扬,锦盒便平平地向无情散人飞去,无情散人拂尘一扬,眼见就要劈了那锦盒,谁知它却半道转向,往回飞了半段,直直飞向叶知秋,温庭芳眼疾手快,抄了锦盒在手里。这手扔锦盒,虽不是多上乘的手法,但中途变向,力道拿捏得分毫不差,要不是碍于无情散人的面子,现场众人都要高声喝彩了。

      叶知秋听见响声,霍地扯下遮脸红巾,接过盒子打开了,盒中顿时射出清辉般的光芒,那是一颗比拳头还大的夜明珠,通体莹润透亮。众人都算见过世面的,但这等宝物着实罕见,不禁惊噫出声。

      那老者笑道:“这是王爷恭贺姑娘新婚的第一份薄礼。过些时候,王爷还有大礼相送。”

      叶知秋茫然道:“我不认识什么王爷。”那老者道:“现在不认识不打紧,以后就认识了,姑娘迟早要做郡主娘娘的。”

      无情散人飞身到叶知秋身边,抓起锦盒就朝那老者砸去,道:“谁要你这破珠子!”

      那老者闪身避过,也不转身便腾地后跃数丈,隐没在了雨夜之中,只余下一串声音:“老奴事已办成,这便告辞,宫主,再会。”

      叶知秋局促地站着,喊道:“师父。”

      无情散人捡起夜明珠塞她手里,怒道:“别叫我师父,有人送你贺礼,你就收着,正好当你的郡主娘娘去。”

      叶知秋红了眼圈,低头咬紧嘴唇。众人面面相觑,大好的日子闹将起来,好不尴尬。

      谢夫人走过来,接过叶知秋手里的珠子道:“你为难孩子做什么,这珠子给我了,你跟我聊聊去。”说着便拉着无情散人往后堂走去,又对赞礼生吩咐道:“继续,继续。”

      赞礼生反应过来,朗声道:“送入洞房。”温庭芳拾起遮头红巾,牵了叶知秋,在几名弟子的簇拥之下,转入内堂去了。

      这老者这么一搅和,在众目睽睽之下,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如入无人之境,一叶宫固然觉得脸上无光,众贺客也感十分无趣。之后的酒宴上,大家都对这老奴和他口中王爷的身份议论纷纷,闹洞房也没有兴致了,婚礼草草收了场。

      是夜,冷月宿在一叶宫,雨一直没停,有时哗哗的,有时淅淅沥沥。冷月躺在床上,雨声仿佛滴进了她有梦里,间或夹杂着低低的洞箫声,婉转低沉,如一丝游魂般,时断时续,细微悠长,不绝如缕。冷月睁开眼细听了一会,披衣起身,冒着细雨,提灯循着箫声,朝远处的四角亭走去。一曲既罢,叶知秋放下洞箫转过头来,她头发淋湿了,散乱地贴在脸上,微微笑道:“吵着你睡觉了吗?”

      冷月摇摇头,道:“知秋姐姐……你……”她斟酌着该说什么,新婚之夜淋了雨在这吹洞箫,一定不是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叶知秋转过身,对着茫茫夜色,洞箫背在身后,一下一下轻摇地着。冷月跟她并排站着,没有说话。良久,叶知秋道:“今天那人,是我父亲的手下。”

      冷月望向她淡然的侧脸,反应过来,她是在说婚礼上那个老者,恍然道:“噢。”她这是一次听她说起身世,她以前都不能确认她是无情散人的女儿,还是只是弟子,她叫无情散人都是叫的师父。

      只听叶知秋幽幽续道:“我父亲是献王爷的次子,本是没有资格袭王爵的,他从小爱好武功,经常游历江湖,献王府对他也并不如何管教。后来,他游历到了江南,遇见师父,答应从此留在一叶宫,不再回献王府之后,他们成婚了。婚后没几年,王府世子意外去世,献王府来人接他回去继承王位,他抛下师父和我,回王府去了。回去之后,妻妾成群,将师父完全抛在了脑后。师父性子刚烈,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没过多久,便在一个夜里潜入献王府,将他……将他……阉了。这事他当然不会张扬,小妾越纳越多,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这仇是结下了,并且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她叹了口气,垂下眼睫,续道:“从此师父连带我也恨上了,只让我叫她师父,却不允许唤她……母亲。”

      此情此景冷月着实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得拍了拍她的肩膀。叶知秋淡然一笑,道:“没事,我已经习惯了。我的婚事也让她生气,与庭芳成婚,她极力反对,是我一意孤行。”

      冷月道:“无情散人也是怕你被男子欺骗,她以后见你和温大哥过得很好,气也就消了。”

      叶知秋没有答话,半晒,哽咽道:“今天那老者一番话,师父在婚礼上当众揶揄我要回去当郡主,让人好生心寒。”

      冷月道:“无情散人……大概只是在掩饰她内心深处的恐惧,她怕你被献王爷抢走。”

      叶知秋惨然一笑,道:“所以,她拿了把钝刀,从小一刀一刀地凌迟我。”冷月还没回答,她举手拭了泪,勉强笑道:“谢谢你陪我这么会,我回了,庭芳这么久不见我,该着急了。”

      冷月点点头,目送她转身离去,曲廊尽头,温庭芳慢慢从廊柱后转了出来,想必已经在那默默候了多时。他一句话没说,替叶知秋披上衣服,撑了伞,携着她手走远了。

      冷月正准备转身回屋,只见后面一根廊柱下又转出一人,衣白胜雪,发黑如墨。冷月笑道:“这廊柱下是隐了多少人偷听,索性都一块出来吧。”

      谢不言走近了,笑道:“你还想有别人?”

      此刻雨声潇潇,加之听了叶知秋的事,她本来心下郁郁,可是谢不言意外的出现,就像乌云背后透出了阳光,她心中的愤懑一扫而空,情不自禁双手圈住了他的腰,仰着小脸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谢不言搂着她道:“我住在你隔壁,你翻个身我都知道。”

      冷月咯咯笑了,想起叶知秋,敛了笑道:“知秋姐姐……我好像什么忙也帮不上。”

      谢不言揽了她的肩,面向茫茫黑夜,道:“有时,我们不需要做什么,只要站在她旁边,她就能拯救自己于这世间水火。就像,”他转头看着她,“只要你在,我便满眼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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