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不言》冷一点点

31、子夜迷魂（二）

　　此时月华如水，泻在屋内，四周万籁俱寂。冷月枕着手趴在他的床边，望着他沉睡的侧脸，俊美无俦，此时显得异常温柔。

　　冷月正看得出神，哪知，谢不言却突然睁开了眼，眼神冰冷，望着帐顶，冷冷地道：“启禀教主，他们都被我杀了。”

　　冷月还没反应过来，谢不言突然跳下床，抱着头窜到了桌底，声音如一个孩童，颤抖着道：“娘，别……别打了，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我以后一定用功练武。”

　　谢夫人看起来这么温柔，居然是这么凶地打他吗？冷月觉得不可思议，弯腰向他伸手道：“大哥哥，没有人会打你了，你先出来。”

　　谢不言一把扑上来抱住她的腿，不住颤抖：“娘，你别生气，我一定……一定会找到爹爹的。”
　　一抬头，满面泪痕，看见冷月的脸，突然眼神变得凶狠，面部狰狞起来，一手掐住冷月的咽喉，狠狠地道：“小贼偷听，格杀勿论！”

　　冷月憋得满脸痛红，双眼布满血丝，使颈掰他的双手，纹丝不动，他力气大得可怕，越收越紧。冷月勉强挤出几个字：“谢……哥……是我……是我……”

　　谢不言望着冷月的脸，动作凝了一下，突然用力拥她入怀，道：“不，不能杀她，你们谁也别想动她。”
　　他扶着她的双肩，微微撑开，凝视着她的双眼，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慢慢闭上了眼睛，冷月感觉心跳漏了一拍，不知道该推开他，还是扇醒他，还是不要刺激他比较好，正手足无措间，只觉肩头一重，谢不言整个人软软地歪在了她的肩上，晕过去了。

　　冷月长舒了一口气，一手搂着他，一手手抚上脖子被掐的地方，叹道：“这子夜迷魂散发作起来果真可怕。”

　　往后几日，谢不言一直浑浑沉沉，每到子夜便发起狂来，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很惧怕他母亲，似乎杀了很多人，又说要找他爹，冷月听得云里雾里。

　　有时他会伤到冷月，冷月想把他捆绑起来，但又总是不忍心，他现在是神智不清，需要她帮助，但不代表她能这么不尊重他，他这般骄傲自矜的人，最好是永远不要让他知道他在发狂时的举动。

　　冷月带着他白天赶路，晚上便留宿客栈为他施针，在同样的十三个穴位连施了几天针，暗红色的血滴似乎变浅了一点。
　　冷月心下欣喜，猜想这番忙碌应该还是有点用，算来他中毒已经五日，虽然依然迷糊，但情况似乎并没有更坏。

　　如此行了近十日，七日毒发之期早过，谢不言昏迷时间越来越长，但好歹还活着，并没有死在路上。

　　冷月一直担心会再被追上，路上小心隐藏行踪，可是再没有人追上来，想来是玄武暗中眷顾，故意将教众引向了错误的方向。

　　这一日已经到了江城，离桑田谷已经只有一日路程，冷月打算在城中歇宿一晚。
　　连续多日施针，冷月手法已经颇有些熟练。之前的十三处穴位，血色变浅了些，但这次不管她再怎么转针，有三处穴位的血色也不能再变鲜色一点儿，她心知此法已到极限，毕竟不能完全解毒，便换了三处穴位，如此这般，直忙活了一个多时辰。

　　等忙完了，冷月又枕着手臂趴在谢不言床边，怔怔地看着他的睡脸，见他眼睫轻颤，仿佛在做什么梦，她伸手撩了撩他的长睫，叹了口气，悠悠地道：“希望妈妈能有办法……”

　　不知道谢不言什么时候会突然发狂，这些天她总是歪在榻边将就对付，睡得都很浅，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听到一点响动，她猛地惊醒，坐起身来，却发现自己躺在榻上，盖着一张薄毯。谢不言不在榻上，又是一惊，清醒了五六分，扭头一看，他正坐在窗边，单手支颐望着月亮。冷月小心地道：“你……醒了？”

　　谢不言“嗯”的应了一声。

　　这些天他一直没有醒过，突然醒了，这情景两人同处一室倒有些尴尬。冷月挠挠头，讪讪地道：“那个……”

　　谢不言没等她说下去，道：“这些天，辛苦你了。”起身到榻边，抬起她的手腕，全是被他捏的淤痕，他从袖中取出一只青色的瓷瓶，低头给她上药。药膏抹到之处，登时一片清凉，冷月忍不住咝的一声，谢不言抬眼道：“疼吗？”

　　冷月点头道：“疼。”

　　谢不言嘴角牵了牵，道：“那你怎么不跑？你没必要留下的。”

　　冷月看到他的笑，顿时觉得比这药膏好使，道：“你是因为救我才受伤的啊，我怎么可能丢下你。”

　　谢不言道：“这里是江城？”

　　冷月道：“嗯，带你去桑田谷找我妈妈，她解毒之术比我高明太多。”

　　谢不言道：“你也很高明。”顿了顿，又道：“有个地方，我想去一趟，你要一起吗？”

　　冷月点点头，心下好奇，谢不言在江城还有故地？踏着朦胧的月色，谢不言带着冷月到了城东一条小巷，转角处是一家食铺，赫然写着“秦记小吃”，转到后院，木制栅栏临着一条小河，“吱呀”一声，谢不言推开了栅栏。

　　院内是一片青草地，虽然已经入秋，仍开着一种不知名的粉白色小花，月光下有一种静谧安详的美，二人踩着鹅卵石，走到了门口。

　　冷月看了一眼谢不言，谢不言对她微微一笑。冷月提起手，在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屋内窸窸窣窣一阵，门“呀”的一声打开了。

　　开门之人是一个头发花白的婆婆，满脸慈祥，佝偻着腰，穿着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服，干净整洁。光线昏暗，她先看到冷月，脸有疑惑之色，问道：“姑娘，你是……？”
　　眼神微转，看到了旁边的谢不言，呆了一下，随即堆起了满面笑容，忙伸手扶过谢不言道：“公子，你回来啦？”

　　谢不言跟着进了屋，搂住这婆婆肩膀，舒然一笑，道：“秦婆婆，我回来了。”

　　冷月见过他不同的笑容，温柔的，调皮的，多情的，动人心魄的，可是以前没有哪一次像这次的笑容一般，是如孩子般纯真的，彻底放松，毫无防备的。

　　秦婆婆拍了拍谢不言的背，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么久不回来，我还以为你忘了我老婆子了呢。”
　　她个头比谢不言矮许多，这一拍几乎只拍到腰上。

　　秦婆婆看谢不言步伐沉重，盯着他略微憔悴的脸看了会，忧心地道，“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谢不言抚着自己的脸，道：“没什么，受了点小伤。秦婆婆你给我养养就好了。”

　　秦婆婆不住点头道：“养，养，你多呆些时候，别急着走。”回头注意到冷月，越发喜形于色，道：“公子，这还是你第一遭带姑娘回家。我就知道，你总会找到一个又美貌又温柔又贤良的姑娘。”

　　冷月正准备摆手否认，可是手刚伸出就僵住了。否认什么？秦婆婆压根就没问是不是他的什么人，否认自己美貌贤良吗？

　　谢不言嘴角噙着笑，斜睨着冷月，道：“那是的。又美貌又温柔又贤良又勇敢。”

　　秦婆婆高兴得有点晕头转向了，站起身来转了两圈，一会拉着冷月坐，一会又给她倒水。最后说二人一定还没有用饭，喜滋滋地做饭去了。

　　冷月吁了一口气，抱着手臂道：“我能问问，这是哪里吗？”

　　谢不言抓起一颗花生，夸张地抛老高后用嘴接住，笑嘻嘻地道：“这是我家啊，你没看出来吗？怎么样？丑媳妇见公婆的感觉？”

　　冷月仍然抱着手臂，斜眼看着他道：“丑媳妇？是谁说的又美貌？又温柔？又贤良？又勇敢？嗯？”

　　谢不言笑了，点头道：“半点也不错。还要加一点，又厉害。武功也好，医术更佳。”

　　冷月笑道：“那可多谢你抬爱了。我妈妈总说我文刚够掉书袋，武堪堪三脚猫。”

　　谢不言双手一摊，悠悠叹道：“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那是无论怎样都无可奈何的了。”

　　终于被他说得憋不住，满脸通红，啐道：“没正经。”
　　打量了一下四周，见屋内虽然陈设简单，但颇为雅致，问道：“你家不是不谢山庄吗？这里为什么又是你家？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谢不言凑脸过来笑道：“没了，衣服都被你脱过不知道多少次了。我还有什么秘密。”

　　冷月一手扶上额头，微愠道：“回家了果真不一样，更加油嘴滑舌了。”

　　谢不言往后退了点，道：“这里也不算家，只是我小时候呆过的地方。为什么去不谢山庄，那就是个很长的故事了。”

　　冷月道：“那你慢慢讲。”

　　谢不言摇头道：“良辰美景，美人如玉。我不想讲这么又臭又长的故事，下次再讲吧。”

　　谢不言往一边努了努嘴，道：“要不要去看看？我房间。”见冷月一脸“我为什么要去看你房间”的表情，忙补充道，“我儿时的房间。”

　　冷月掀开门帘，跟着谢不言进了他儿时的房间。
　　这房间果然很有儿时的风格，房间中间有一把小小的儿童椅，靠窗的书桌上摆满了木蜻蜓，木马，弹弓等玩物。
　　冷月在书桌边坐了，拉开抽屉，见里面是一沓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毛笔字，像蚯蚓在爬。谢不言“啪”地把抽屉关了，笑道：“这就别看了。”

　　冷月笑道：“大哥哥还有写得不好的时候，这倒是奇了。”

　　谢不言无语道：“五六岁能写多好。”
　　说着他凑过来，趴在书桌上，拿起木马给冷月演示木马的机括，拖动尾巴那木马就摇头晃脑地走起来。放下木马，又拿起弹弓包了颗小石子就往窗外打去。
　　冷月看着他俊美的侧脸，咬住下唇，玩得一脸专注，不禁看得出了神，嘴角不住上牵。

　　谢不言一回头，见冷月微笑着看着他，近在咫尺，不禁心神微荡。谢不言轻声道：“月儿，谢谢你陪我来这儿。”

　　冷月轻轻“嗯”的应了一声。

　　谢不言伸手勾住了冷月下颔，闭上眼睛，慢慢靠近冷月，冷月没有避让，也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