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佩令》七一一便利店

52、莲子羹（二十二）

　　翌日，谢玉敲天未亮便起了身。

　　她内力已经恢复将近八成，想要和崖上那十几个人抗衡应当不算难事。只要不再上套，这般想着，她看了眼还睡着的宋云遏。

　　胡数剌的草原丹药还当真神奇，一夜过去，宋云遏果真不再发热，甚至脸色都红润了些，谢玉敲微微倾身，抓住他的手腕，伸了二指想给人把脉。

　　甫一碰上，宋云遏瞬间便回扣住她的腕骨，眼睛骤然睁开，还迷蒙的眼神里下意识有狠意流出。

　　“是我。”谢玉敲没有挣扎，柔声又重复了一遍，“阿遏，是我。”

　　宋云遏这才松开了她，却仍保持着扣着她手腕的姿势，隔了半晌，他才似有些恍然，浅浅笑了笑，“方才做了个梦。”

　　大抵不是什么好梦。谢玉敲想，他忽然反应这么剧烈，定当是梦见些残暴的画面，才会有那样凶的眼神。

　　她抚了抚宋云遏睡得半散的发梢，问：“伤口感觉如何？”

　　“好得很。”宋云遏说着起身，“许久没动，身子骨都酥了。”他动了动手和腿，“还有点麻。”

　　麻可能是因为她躺的。

　　谢玉敲讪讪地摸了摸鼻尖，见人倒是精神十足，遂宽了心，问：“我们要往洞内走，还是回上面？”

　　宋云遏动了动耳，说：“这山洞另一侧没有风口。”

　　“那便往上走。”谢玉敲穿上外衫，果断甩甩袖袍，“我带你上去。”

　　宋云遏不愿，他脚步一顿，看着昨日被扯断一半的藤蔓，“各自上去，我内力几乎完全恢复了。”

　　“我怕你扯着伤。”谢玉敲不让步。

　　话音刚落，宋云遏已经足尖一点，手落在了昨日插进巨石与崖壁的刀把上。

　　这刀已经断成了两段，一半融着刀柄在谢玉敲手里。另一半则是深深地扎在了山石里。然而宋云遏却是巧劲十足，他手一翻动，借着一点点内劲，那一半的刀便又落回手中。

　　“我真的没事了。”他回到洞内，把刀递给谢玉敲，“虽然你说我干瘦，但男人身量终归还是要比女人重，你带着我，只会加大我们……”

　　谢玉敲被他一激，刀两半拼在一起，重新插回刀鞘。但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径直走到洞口，“那便走吧。”

　　这么爽快？

　　宋云遏扬了扬眉，似是有些不可思议，他犹豫着走过去，看着被洞外的光笼起来的人，“这藤蔓看起来还可借力一用，你先上去，我跟在你后面。”

　　“你先。”谢玉敲侧过身，把刀刃较完好的那一块刀递给他，“我在你身后。”

　　宋云遏没有推让。

　　接了刀，他轻轻捂住腰腹的伤处，抓住藤蔓，内力一使，人很快便灵巧地往上跃。下一刻，他的肩被谢玉敲搂住，她带了点力，但又收了几成，抓过宋云遏手里的蔓条，轻轻一拧，就着这个姿势足尖一点，两人很快便上了崖顶。

　　晨光熹微，上了昨日跃下的那一处，他们随即摒住气息。

　　四周全是光秃秃的石堆，没有树木遮掩，虽无处可躲，然而也能把局势尽收眼底——
　　没有人。

　　谢玉敲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好状况，滚刀肉也受了伤，那些医师全不会武，却耐不住这伙人陷阱多。

　　“此处——”谢玉敲借着愈发亮堂的天光，四周环顾了一眼。

　　昨日被逼着来到这悬崖边，他们都没能仔细看清此处大致位于山间的何处。然而此时一看，方知此处当真算是此山之巅了。

　　云雾半掩着，昨日逃出来的洞口水帘隐约传来水声，谢玉敲秀眉一拧，忽觉着有什么不对——
　　“怎么这般安静？”

　　是了。

　　除了偶尔的鸟雀鸣叫声，还有细细的水流声，他们上来这片刻功夫，几乎把眼前这些探了个遍，除此之外，并没有别的声息。

　　“会不会都回昨日甬道那一处去了？”谢玉敲问。

　　“不无可能。只是昨日那些人，不可能如此轻易放过我们。”宋云遏指尖扣住刀柄。

　　“这刀……”谢玉敲瞥了一眼，语气无奈，“你身上没带别的武器了？”

　　宋云遏摇头，“我的箫放在胡数剌的囊袋里。”

　　谢玉敲叹了口气。
　　她抽出软剑，依旧是那副替母鸡护着小鸡崽的模样，“那你便跟在我身后侧半步。”

　　然而，话音刚落，她忽然听见一阵密密麻麻的嗡声，像是一团漆黑的浓雾汹涌而来，紧接着是类似蝇翅震动的声浪，一大片重重叠叠。

　　顷刻之间，他们往下一看，不远处的地面一大群褐黄色的甲虫倾巢而出，数量之多，庞大得像浩浩荡荡的土黄色水流，将原本棕黑色的石路铺满，又向谢玉敲和宋云遏涌来！

　　“这是什么？”谢玉敲剑握的越紧，一时间有点摸不透这忽然出来的甲虫群是源自于哪。

　　宋云遏不由分说握住她的手腕，指了指一旁一块半人高的巨石，道：“去上面！”

　　但这些甲虫群却是越来越多，全都是不由自主地朝着悬崖峭壁那处紧密爬去，还有零星几只，爬上了他们站着的石块。

　　宋云遏捏起一只，眉梢一挑，松了口气，道：“这便是蝼蛄。”

　　“蝼蛄？”谢玉敲是第一回见到这种传闻中的动物，知道这种小甲虫并不伤人，也跟着捏起一只。

　　蝼蛄体型并不算小，被谢玉敲轻轻捏在指节处，全身细小的绒毛抖动。谢玉敲看着它尖尖的脑袋，新奇地捏住两根触须。

　　“这些小东西，为何会突然这么一大片出现？”她不解问道，“这应当不是日常习性吧？”

　　“蝼蛄一般住在洞穴里，擅长挖洞，”宋云遏对此也只是一知半解，“应当趋光。”

　　然而这突然这么多蝼蛄密密麻麻像一处而去，肯定不只是因为光的缘故。
　　“它们是从那水帘洞口出来的，”谢玉敲把手里的蝼蛄放走，“下面不会出什么事情了吧？”

　　宋云遏眉头紧皱，“真不好说。”

　　和谢玉敲对上眼，宋云遏心领神会，“你走前，我断后。”他妥协，“但无论如何，敲儿，万事小心。”

　　“我会的。”谢玉敲点头，两人迅速半隐了身形，来到洞口处。

　　洞中还有源源不断的蝼蛄在往外爬，泥岩的味道夹在在其间，抹不开的，是一股随之而来浓重异常的血腥味，恶臭已经不足以形容这洞中的异味。

　　腥臊而不安。

　　谢玉敲和宋云遏互相看了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少有的骇然。

　　“出大事了！”谢玉敲做了个口型，“里面应该死人了。”

　　难怪从上来到现在，这里一直处在一片诡异的寂静里——
　　昨日斋善堂余下的那十八人，怕是已被索了命。

　　事发突然，然而眼下的景象已经不容他们多想。

　　谢玉敲提着剑，脚步一迈，便要进去谈一番究竟。宋云遏却一把攥住她手腕，“等等！”他耳朵向来敏锐，“听！好像还有活口。”

　　她一颤，当真听见洞内有说话的声音，从她的位置来看，隐隐绰绰的，还可见到有人影映在石壁上。

　　“还有两人。”她沉下气，剑横着放在胸前，二指凝着剑气。

　　就在他们犹豫着是否要贸然进去时，洞内忽而一声不大不小的惊呼，紧接着两道极为快速的身影从洞内飞奔而出，残影闪过，却没能快过谢玉敲的剑。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们吧！”
　　“我们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知道，我们才十几岁，求求你们了！”

　　“——哎？”

　　谢玉敲唇边噙着笑，剑从手落下，喊住另一位还在胡言乱语的少年人，“睁开眼，看看我们是谁。”

　　“不不不。”路元还在拼命地摇着头，“我错了，是我错了。”

　　方才洞内的场景把他吓得魂飞乱跳，在围城那么长时间，杀戮见惯，也从未见过那般诡异至极的景象。或许是心中有愧，他痛苦地抱住头，在已经散的差不多的蝼蛄堆里蹲下，被胡数剌手一碰，又抖了半天。

　　“别怕。”谢玉敲给他渡了点内力，轻声喊他，“小元。”

　　这一声女声实在太过轻柔，路元霎时间以为自己还在孩童时期，阿娘也是这般柔声细语，哄着被炮竹声吓哭的他。

　　路元渐渐冷静了下来。

　　宋云遏这才敢出声，急忙握住胡数剌的肩，把人从左至右、从右到左仔细瞧了一遍，还是不放心，问：“你有没有受伤？”

　　胡数剌拍拍胸脯，“放心吧，青冥大哥，我好得很。”

　　“你们为何会在这？里面又是什么情况？”谢玉敲抿抿嘴，看向再次陷入寂静的那处洞口，“里面是死——”

　　“啊！”路元又是一声尖叫，“不、不能进去！”他喊，“里面有索命的恶鬼！”

　　谢玉敲从不信神佛。
　　自然也不信这世间真有恶鬼。

　　她拍拍胡数剌，“你和小元在这外头等我们，你照顾好他。”

　　“你们要进去？”胡数剌也是面色惶然，“里面当真很可怕。”

　　宋云遏无奈摇头，“你小子，胆子这么小，以后出去可不要说是跟我走南闯北的。”说着，他指了指方才和谢玉敲一同避蝼蛄群的石堆，“去上面站着，时刻留意四周，敲儿的剑给你用。”

　　“那你们呢？”胡数剌颤颤巍巍接过那柄看起来软趴趴的剑。

　　“我的箫。”宋云遏勾起笑，眼神莫名森寒地看向洞口，“是时候还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