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兄》寒山乔月

3、第 3 章

　　“什么？嬷嬷，你说母亲要在揽玉山庄为我开宴贺生？”

　　明璃睁大了双眼，再三确认她母亲身边的李嬷嬷所言非虚。

　　自明怀瑾过世后，长公主怕触景生情，不愿在王府久待，便在京郊越澜山下买了一处庄子，起名揽玉，平日里独自住在揽玉山庄。

　　“可不是吗，姑娘。”李嬷嬷年约四十，是长公主从宫里带出来的老人，肤白圆润，一脸和气，自幼看着她长大，待她如半个长辈，“如今入了夏，天气炎热，揽玉山庄是个消暑纳凉的好地方。殿下此番邀请了不少世家公子小姐一起来，就是让大家有个游玩的去处，还能给小姐你积积福。”

　　“母亲还请了别人来……”明璃顿时头疼，看来她自己也难逃母亲的相亲大会。

　　“都是年轻人，你们一起热闹热闹。”李嬷嬷见她一副垮眉苦脸的娇憨模样，忍不住心生喜欢，笑眯眯地拉着她的手道，“若到时姑娘在席上心悦了哪家公子，一定要给殿下说，自有殿下帮你考量。”

　　“我……谢谢嬷嬷。”明璃见嬷嬷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本来已羞红了脸，但思绪流转间，不知为何忽然想起自家阿兄那双清冷冷的漆黑凤眼，蓦然间又有些愣神。

　　“到时候让玉荷替姑娘好好梳妆打扮，就您这标志模样，没有哪家姑娘能抢了您的风头去。”

　　“我的好嬷嬷，快别捧杀阿璃了。”李嬷嬷没有提玉菡和玉芙，想来是已经知道了她二人被赶出府去。明璃也未做纠缠，赶紧打断她的话头：“揽玉山庄虽能避暑，但入夜之后还是有些寒凉，母亲近日身体如何，还会常犯头疾吗？”

　　“好姑娘，殿下一切安好，就是想你和世子了。”李嬷嬷满脸慈爱地拍拍明璃的手，“这次宴席后，你就多在山庄留些日子，好好陪陪殿下。”

　　“那是自然，我也想母亲了。”明璃点点头。

　　“对了，”李嬷嬷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殿下还让世子也一起赴宴，既然世子公务繁忙，那就拜托姑娘将殿下的意思转达给世子了。”

　　明璃闻言顿时苦了脸，她阿兄素来讨厌这种场合，长到这么大，她还没听说过明珏何时参加过类似的宴席。

　　虽然在心里拒绝了无数次，但兄长和母亲她一个也惹不起，明璃只得点头答应。

　　话已带到，李嬷嬷乐呵呵地回了揽玉山庄，徒留明璃一个人头疼。

　　一想到要说动明珏赴宴，还不知道要费多少口舌。明璃就开始头疼，真是天将降大任于她自己。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了一晚上要用什么借口忽悠明珏去她的生辰宴，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次日一早，她才洗漱完毕，玉荷就蹦蹦跳跳地拿着一张帖子交给她：“小姐，萧家小姐给您递帖子了，您快看看吧。”

　　她接过一看，原来是礼部尚书萧大人家中幺女萧燕回，得知长公主要为她开宴贺生的消息，约她出去一起置办几身新衣裳。

　　明璃以往曾与萧燕回有过纠葛，但这也算两人缘分的起点，不吵不相识，一来二去反倒成了情谊深厚的闺中密友。

　　她放下帖子，望了眼窗外，草木葳蕤，莺飞花时，正是个出门逛街的好日子。

　　她懒得再去纠结怎么想法子哄骗自家兄长，换了身雾紫袖衫配藕粉色齐胸襦裙，带上碧纱帷帽，满怀欣喜地去赴约。

　　当然，得让良月跟着，不然万一明珏一个不高兴，更不可能答应她去赴宴了。

　　王府的马车载着明璃和良月，不多时就到了萧府门前。

　　才下马车，明璃便恰好与推门而出的萧燕回打了个照面，她穿了身湖蓝对襟袖衫搭朱红齐胸襦裙，更显素齿红唇，雪肤花貌，手中摇着一把绣五彩牡丹纹样的团扇，通身气韵明艳端庄，堪称贵女典范。

　　见到明璃，她笑盈盈地打趣：“你这妮子，我不给你下帖，你就不知道来寻我，委实没良心。”

　　“呀，让姐姐尝到相思之苦了，是妹妹的不是。”明璃笑嘻嘻地上前挽住萧燕回，萧燕回大她几月，两人一直姐妹相称。

　　“皮猴，就你会说。”萧燕回点点明璃的鼻尖，眼尾扫过良月，顿了顿问道，“这位姑娘是……”

　　良月这江湖高手的气质，看上去也确实不太像个普通丫鬟。

　　“这是我家阿兄派来保护我的高手，叫良月。”明璃颇为自豪地介绍。

　　良月素着脸对萧燕回行了个礼。

　　“哦，是明世子啊。”萧燕回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明璃，又虚扶了良月一把，“姑娘不必多礼，以姑娘的本事，陪我们逛街倒是委屈姑娘了。”

　　“婢子职责所在，不委屈。”良月依旧没什么表情，伸手示意道，“两位小姐请。”

　　这是让她俩别管自己，赶紧逛去吧。明璃似乎看到了良月眼中一闪而过的无奈，有些忍俊不禁地拉着萧燕回道：“你快别逗人家了，咱俩一会儿万一遇到登徒子，还得靠良月帮咱们揍人呢。”

　　“你这么一说，我突然开始有些期待了怎么办……”

　　两人笑闹着走远，良月紧随在后，尽心尽力地行着明珏给她安排好的职责。

　　从平康坊最大的江氏布庄，到望京城最大的成衣铺子云想容，再到一个个珠宝首饰铺子，两人一不小心就从晌午逛到了日暮。

　　在做素斋出了名的清食居用过了晚膳，又聊了半晌，两人才有些尽兴的意思。

　　彼时弦月高挂，蒸人的暑气也慢慢散了，街头巷尾亮起了盏盏灯笼，夜市上依旧车水马龙，十分热闹。

　　两人还想再逛逛，但良月和萧燕回的丫鬟成碧每人手上都抱了一堆杂七杂八的玩意儿，甚至连良月脸上都泛了疲色，明璃才惊觉自己早已双腿酸痛，彻底逛不动了。

　　萧燕回也没好到哪去，两人便纷纷喊了自家马车来接人。

　　先送走了萧燕回，明璃一转身就看见自家马车也紧随其后，那赶马车的人也十分眼熟，正是在明珏身边跟着的余舟。

　　难道是兄长来接自己了？明璃晃了晃神，马车便到了近前。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打开车窗，明璃眼尖地瞥见一截红色朝服，衣角有金银线勾勒的祥云纹饰，明明灭灭折射着灯笼的暖光。

　　她顺着车窗望进去，自家兄长果然端坐在车内。他身穿朱红朝服，腰悬玉钩革带，缀着锦绣香囊，熟悉的微涩木香里参杂了一股淡淡的酒气。

　　阿兄饮酒了。明璃还未回过神，便听他轻轻唤了声，“阿璃，上来。”

　　她不敢耽搁，在良月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

　　直到在明珏对面坐定，她才惊觉酒气浓郁。明珏白若冠玉的脸上竟隐隐泛着丝饮酒后微醺的嫣红，即便如此，他还是保持着端正身姿，通身矜贵。

　　“阿兄怎么喝了这么多？”她有些担心，“身体可有哪里不适？”

　　“无碍。”明珏凤目半敛，细密的眼睫投下一片阴影，“陛下赐宴，多饮了几杯。”

　　“那就好。”明璃从怀里取了帕子，擦了擦他额角沁出的细密汗珠，“酒气散出来就好，一会儿回去我给阿兄煮碗醒酒汤。”

　　明珏任由她擦拭，待到她收了帕子，才问道：“阿璃可还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明璃顿时想到了昨晚李嬷嬷叮嘱她的话，苦着小脸眼巴巴地瞅着自家兄长：“阿兄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明珏没有回答。

　　她正犹豫该怎么开口，突然听见明珏轻笑一声，如冰叩玉壁，“阿璃长大了，是该议亲了。”

　　奇怪，明明是夏夜，她竟突然觉得有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寒意。

　　“母亲也是好意，”她硬着头皮劝慰，“阿兄不也到了年纪，若是能借着机会相中了谁家贵女，阿璃自然也为阿兄高兴，唔——”

　　话音未落，明珏突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抬起。

　　他动作不重，但有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明璃被吓了一跳，险些咬着舌头，不知所措间，便见明珏倾身靠近，酒气和木香交织，笼罩在她周围，令她有些眩晕。

　　他并未说话，明璃听见他有些沉重的呼吸，在本就不大的马车里十分的清晰。

　　她仓皇抬眼，望向那双漆黑的眼睛，几乎辨识不清对方眼底的情绪。

　　“阿兄？”她嗫喏着开口，却还是没有得到回应。

　　静默片刻，明珏微凉的长指在她脸颊轻轻摩挲了一下。像一片羽毛轻轻地扫过。

　　明璃怀疑他其实已经喝醉了，便再次试着开口，“阿兄莫不是醉了？”

　　两人的距离太近，她看到明珏喉结滚动，像在极力压下什么难言的情绪。

　　可最终那滚动化成一声轻叹，抚在她下巴的那只手倏地撤去。

　　她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有心跳得极快。

　　而她的兄长则再度恢复了端方守礼的君子模样，仿佛刚才的失态只是她的须臾一梦。

　　“方才……是我失礼了。”她听见他极为低沉的清冷嗓音，“抱歉。”

　　明璃下意识摇摇头，想告诉他自己并不介意，却不知为何还是忍住没说。

　　一路无话。

　　进了王府，明珏先下了马车，又扶明璃下来。他淡然地嘱咐明璃早些休息，不用给他准备醒酒汤了，便转身往回风阁的方向缓缓离去。

　　明璃站在原地，透过稀薄月光看他清瘦的背影，竟看出了一丝孤独幽离的味道，与他院中拔节而生的孤竹的气质十分相似，那朱红朝服穿在他身上，略显宽大。

　　他走得极稳，不像醉了。但方才在马车上的举动，又不像醒着。

　　直到他走出了自己的视线，明璃说不上为何，心里竟有些难过。

　　“小姐，天色晚了，早些回房休息吧。”良月在一旁劝她。

　　她听话地转身朝卧棠居去，走了两步，突然问良月：“兄长在你眼里，是怎样一个人？”

　　良月被问的有些懵，但还是诚实道：“属下不可轻易谈论主子，小姐还是别问了。”

　　明璃不死心，又问：“那你是如何到了兄长手下做事的？”

　　“婢子是个孤儿，无处可去，无人可依，承蒙主子收留，才能在灾年活下来，混口饭吃。”良月这次并未隐瞒，如实说道。

　　明璃一怔，看向良月的眼神又柔和了几分：“那兄长在你眼里，一定是个温柔的好人。”

　　良月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反驳。

　　明璃心想，不止明珏，还有长公主和已经过世的晟阳王，他们一家都是温柔的好人。

　　否则当初，他们也不会冒着抗旨的风险，收留被楚帝灭了全家上下二百一十余口的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