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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之子于归，远送于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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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雾渐浓。月照尘路，一双人影正于林间缥缈前行。
头顶的枝桠簌簌而动，流云聚散间，一场你死我活的拼斗，看似已彻底落下帷幕。
玟九忱在前面端步走着，相瑶则是心不在焉地紧随其后。
她手握长弓，表情木讷，看起来尽显疲惫之态。
仅半日之隔，相瑶已经亲眼目睹了两条惨死的生命。如果没有玟九忱，她或许并不一定能找到杀害方义的凶手，可即便最后找到了，她也还是不能凭借一己之力将其击杀。
小小一座桃源山，尚且存在着人力不可匹敌之活物，何况天下之大，应该更是藏龙卧虎，包罗万象。
相瑶低头看一眼手里的弓箭，她生平最引以为傲的射艺，竟也无法做到百发百中，真是惭愧！
苍茫雾气愈染愈浓，几片叶子自梢头珊珊落下，最后于无声处激起一方尘埃。
自从走出那狼窝以后，玟九忱的脸色似乎变得越来越苍白。相瑶心有旁骛，因此并未及时关注到他的怪异之处。
男子缄默无言，眉间微蹙。直到心口猛然袭来一阵锥噬之痛时，他才不得不以手抚心停下了脚步。
见状，相瑶遂立即上前搀住了他，“你怎么了？”
玟九忱咬紧牙关，并强行用灵力压下了落魂钟的威力。待将四肢百骸的祟气重新锁入钟内之后，他才缓和神色道：“只是遭了一点反噬而已，不妨事。”
少女迫切追问：“什么反噬？你是不能杀生吗？”
对方微微颔首，而后倚着树干温声解释道：“算是吧，这是天道对狐族的惩罚，按照凡人的话来说，这就是报应。”
“那你为何不等我出手？”
玟九忱从容一笑，接着云淡风轻地宽慰她说：“这点反噬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你年纪尚小，你的家人还等着你平安回家呢。”
相瑶仰目望着他，两只如星的眸中不禁闪露出几分歉疚之色。
她本为寻找杀害方义的凶手而来，不想最后却连累了无辜之人。玟九忱本就有伤在身，经这一夜折腾，只怕情况不好。
想到此，少女随即垂下头去向男子拱手致歉道：“对不起，方才是我鲁莽，没有任何证据，便胡乱给你定罪。你有气，只管打我骂我，冲我撒出来就好了。”
玟九忱看她年纪尚浅，又诚然一副赤子心性，自己虽也委屈，可却不愿计较许多，于是他说：“你也是为了你的族人，这是人之常情。”
他方走几步，少女便追上前来，继续问道：“那你的族人呢？你独自一人漂泊在外，他们应该也会担心你吧！”
“我说过，我已无家可归，至于我的族人，我都不知道，他们如今身在何处。”男子长睫闪动，清俊的脸上忽地染上一抹怅然若失的落寞神情。
有那么一瞬间，相瑶其实很想说句挽留的话。可话方到嘴边，竟又被她咽了下去。
她不是害怕被拒绝，而且害怕一时的挽留，会成为永生的禁锢。
她不想被任何人所禁锢，自然也无权禁锢住任何人。
复行数十步，灯火通明的桃源村已遥遥在望。明月照映青山古道，远处传来嘤嘤犬吠。
山下雾气淡薄，眼前的一切景致，都被夜色衬托得格外宁静而又真实。
相瑶停在半山腰，后侧身向玟九忱作揖告别说：“天色不早了，就送到这儿吧。”
“我还是送你下山吧。”
“不用了，你伤势未愈，还是快回去歇息吧。”
为了不让对方为难，玟九忱也只能点头应和道：“也好。”
接着他轻捻手指，一只小小的九尾狐狸随即幻化而出，“这是由我灵识幻化而成的灵物，有它护送你回去，我也能放心些。”
小狐狸如烟似雾，且一点也不怕生人，见到相瑶之后，它便只绕着她蹦来跳去。
少女摊开手掌，那小家伙顺势便滚到了她的掌心里面。
相瑶冲它笑了笑，虽然感受不到实体的存在，但小狐狸还是很友好地用鼻尖蹭了蹭她那枚长于中指的玫红小痣。
“多谢了！”相瑶一抬头，不想却撞见了男子无比震惊又错愕不已的复杂神情。
玟九忱眼眶泛红，微颤的瞳孔正死死盯着她那张开的手掌。
相瑶不知缘由，遂立即将手收了回去。卧在她手心里小狐狸，则是一个激灵蹦到了她的肩头。
“你怎么了？”她眨眨眼，并颇为关切地问他。
闻言，玟九忱那只试图伸出的右手，最终还是因为勇气不足，而默默攥紧于宽大的袖中。
“没什么，快下山去吧！”话音方落，男子便迅速消散在了深林雾蔼之中。
相瑶来不及追上他，只快步冲入林间，并对着无尽的黑暗大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玟九忱，喂——”
眼前是一片死寂，她在原地驻足，久久不曾离去。
柳枝烛的荧光微微亮着，许多趋光的蚊蛾逐渐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小狐狸不停扑腾着爪子，似乎是在帮相瑶驱赶它们。
少女被它逗笑，接着便转身朝山下走了去。
孤月皎皎，玟九忱忽然现身在桃林之中。季夏时节，腐草化萤，而满枝的桃花，如今却早已不见踪影。
他走过朝生暮死的菌草，后于年轮桌前缓缓落座。圈圈树轮层层外扩，镌刻出五百年的世事沧桑与不变等待。
玟九忱掏出狌狌镜，再轻拂衣袖，光滑无物的镜面上，随即显现出一位素衣白发的天外飞仙。
那年那日，素曜自九天而下，在一片火海疮痍之中，她救下了命悬一线的涂山氏少年。
素曜虽已抹去他的记忆，但幸好，他随身携带着的狌狌镜，竟然意外记录下了她的仙人之姿。
五百多年，玟九忱年年到此。为了破开桃源山的封禁，他不惜以心头血饲落魂钟，即便要时时忍受祟气侵蚀之痛，他也要拼尽全力救素曜出来。
看着镜中女子，玟九忱不禁想到了那个右手中指同样长着玫红小痣的相瑶，方才他真想拉住那只手，问一问她到底是谁。
悬系腰间的孔雀石，此时正散发着五色的光。
答案，显而易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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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么名字呀？小玟？小九？或者……九忱？”
相瑶夹着嗓子，像跟小孩子说话似的，撇头问了问伏在肩头的小狐狸。
“你如今几岁了呀？”
“呃，你好像不会说话！”
下山的路崎岖不平，少女深一脚浅一脚地跟随移动的烛光小心前行。
远山万籁俱寂，头顶泛起点点天星。进入桃源村后，相瑶忽然停住脚步，接着伸手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
“我到家了，你总该放心了吧！”
小狐狸飞到她面前，然后用爪子轻轻触碰一下她的脸颊。
相瑶冲它微微一笑，再道：“今日是我不好，言行粗鲁，吓到了你家主人，你回去以后，一定要帮我安慰一下他，好不好呀？”
小狐狸眯着眼睛，似是听懂了一般，勾起嘴角点了点头。
七月流火，蝉鸣至盛。
相瑶走进院门，见父亲相霖正端坐檐下，以一种从未有过的严肃态度审视着自己。
立在一旁的相濡则是打马虎眼道：“父亲，您也累了吧，要不孩儿还是送您回屋歇着吧。”
相霖摆手，“不必。”
“上哪儿去了？”他直接质问女儿道。
“上山。”相瑶回答干脆。
相霖继续冷脸问她：“大晚上的，上山做什么？”
相瑶虽然默不作声，但父子三人却早已心知肚明。
见女儿杵着脑袋不肯认错，相霖只好无奈起身道：“罢了，你先吃饭吧。”
相濡本想上前搀住父亲，然相霖即刻抬手婉拒，再不曾多言。待屋门合上，相濡才招呼妹妹说：“你炖的那锅野山鸡都耗成一堆焦碴子了！我又重新做了青菜蘑菇汤，快趁热吃吧。”
相瑶行至桌前，而后咧嘴一笑道：“谢谢大哥。”说着，她随即坐下并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正屋里时不时会传出相霖咳嗽的声音，相瑶吃得心不在焉，只一碗热汤下肚，她便放下筷子再起身道：“我去看看爹。”
进屋之后，相瑶赶忙过去拍了拍父亲佝偻的后背，“爹，您是不是又没有按时服药啊？”
相霖咳声渐缓，只是原本就无甚血色的脸上竟变得愈发苍白，“你都不听劝，为父又何必留下这条性命！”
相瑶自知父亲被她气得不轻，于是立刻软了态度，诚心认错道：“是女儿行事鲁莽，让爹爹忧心了！”
“为父早就说过，有些事你可以自己做主，比如你不想嫁人，我便不会勉强你去嫁人。可有些事情，你若执意争强斗勇、一意孤行，那最后首当其冲的就只会是你自己。我知道你胆子大，爱出头，肯为他人打抱不平，可你掂量过自己的本事，承担得了最坏的后果吗？为父言尽于此，等你来日得了教训，你也就知道个好歹了！”话音方落，相霖竟又开始不住地咳嗽起来。
“爹，女儿错了！”
“这一次你活着回来了，你赢了，所以你没有错。”
相瑶满心愧悔，一时间再无言以对。
父女二人沉寂片刻后，相霖忽而提起一事，“你娘的冥诞是不是快到了，我今年想去看看她。”
“爹，您身子一直都不大好，何况山路难行，您还是不要去了。女儿去也是一样的，您若想对娘亲说什么话，不妨就写在竹帛里，到时瑶儿带给娘亲就是了。”相瑶心疼父亲，故不肯叫他一同入山，可是她又岂能不知父亲的症结所在。
只听相霖长叹一声，又道：“爹对不起你娘啊！她拼死才生下你，到如今我却连你的终身大事都管顾不了，唉！都是为父无能，才耽误了你们兄妹二人。”
“爹，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当日母亲赐我一命，后又承蒙父兄不弃，含辛茹苦养育我十数余载，若没有你们，便不会有女儿今日。父亲对我恩重如山，又怎能说是耽误了呢！”
相霖的心病已无药可医，尽管相瑶隔三差五过来劝慰，可他依然会不由自主地患得患失。
看着女儿坚定真挚的眼神，相霖总算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罢了，你也累了一天了，快回屋歇着吧！”
“嗯！”相瑶笑着点点头，侍奉父亲服过药之后，她才打着哈欠回了房。
朝东的窗棂大开着，相瑶不经意地瞥了眼苍冷的弦月，接着便倒在榻上闭上了双眼。
相瑶自认年纪轻轻，四肢健全，并不需要谁来照顾自己。她只是偶尔希望，这世间能有一志同道合之人，相互理解，相互扶持，即使远隔万里，也能心心相印，莫失莫忘，即可。
可惜明月尚且孤寂，何况她只是一个寄居于天地之间的渺小蜉蝣呢！
作者有话要说： 注解：
本章提要取自诗经.国风.邶风《燕燕》中“之子于归，远送于南。”一句。
意思是“这个妇人要大归，远远送她去向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