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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凌波仙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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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客的马车从鼎鸣阁北面的乌头门进到后院。
车门推开,一身天水碧青绫薄衫的年轻男子当先下了车。
来人桃花含春的眸子就势扫了眼早已恭候在此的墨玄,湿红的薄唇边漾起掩不住的欢喜。
也就眨眼的功夫,他已敛了神色,转身恭敬地垂下头,伸出手臂。
墨玄的目光落在男子瘦弱的背脊,迈步迎了上去。
马车里探出一张玉面无髯的脸,瞧见车外之人,立时铺开了笑意。
“殿下。”墨玄躬身行礼。
尊客正是今上仅余的幼弟——瑜王赵延祺。
人人皆知官家对这个十三弟爱护有加,早早便赐了王爵开府另立,更是将最宠爱的珍贵妃亲妹赐给他做了王妃,盛恩隆宠一目了然。
瑜王年近不惑,一袭鸦青暗纹锦服裹身,金簪束髻,气度非凡。
他唇边挂着笑,握着青衫男子的手下了马车。
“不过半年未见,墨玄公子便已名满天下。让本王仔细瞧瞧……”
赵延祺凑近脸打趣道:“哪里有什么青面獠牙,分明是兰、姿、玉、色!”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慢极轻,颇有拨雨撩云之意。
墨玄连忙垂首:“瑜王殿下谬赞。殿下丰神俊逸,才德高绝,岂是愚等妄敢企及。也不知在下惹了何人是非,竟被传得如此不堪,望殿下明察。”
赵延祺眼波轻斜,捏了捏身旁人的手,道:“你看看,本王说个笑,他还急了。”
青衫男子低头莞尔,抬手施礼:“墨公子。”
墨玄倾身回礼,还不及开口,又听瑜王说道:“本王原是想去別庄避暑纳凉的,可彦离说想来看个热闹,这便中途改了道。如何,不算迟吧?”
“殿下到的正是时候,方才起了个头。”墨玄展臂引路,“雅室茶点已备好,殿下这边请。”
赵延祺点点头,迈步进了垂花门。
墨玄落了半步引着瑜王登上楼阶。彦离紧随其后,目光在他颈后领间一路流连。
三人进得雅室,赵延祺在圈椅上落座,两人一左一右立定在他身后。
楼下戏台上,满面稚气的紫衣少女正闭目拨弦,曲意正酣。
寒癸上前奉了茶,又捧来一方紫檀木盒。
墨玄接过木盒,双手奉于瑜王跟前:“不知殿下驾临,未做周全准备,还请殿下权做消遣。”
赵延祺侧眸,一指勾起盒中白玉珠的鹅黄绶带,摊在掌中端详:“鼎鸣阁这玉筹,当真是愈加贵重了,不枉百金一枚亦争抢一空。”
墨玄低头逊让,又五指并拢指向玉珠下坠着的一块小巧金牌:“牌子上本是要刻筹主尊号的,殿下若是不嫌弃,鼎鸣阁自当重制一枚送至府上,以供殿下把玩。”
赵延祺未置可否,只将龙眼般的玉珠转手递给彦离:“还是让上任魁首来品评吧。”
彦离连忙捧了玉筹,谦恭道:“殿下精通音律,乃大方之家,彦离不敢卖弄……”
瑜王并不受他推辞,摆手打断他。
彦离再拜领了玉筹,眼尾忍不住扫向墨玄,却见他眉头轻皱,望着楼下,心思已不在这边。
“衡州南县,云晦。”
戏台之上,主事唱罢,早已候在一旁的云晦便抱着琵琶一步一个小心登上了台。
她粉白的脸上纹丝不动,微微扬首,在白釉牡丹纹坐墩上落座。
她一袭轻纱红裙,发间不着任何装饰,两侧耳垂挂着素净的珊瑚红珠,衬着莹白脖颈,宛如清冽山涧上悠然回漩的海棠花。
云晦吸气凝神,突然琴声急送,如惊雷掠耳,轰然而降。
台下乌压压的众人皆是一惊,还未品完海棠花的娇艳,又被她在弦间翩跹起舞的素手摄去了魂。
金戈铁马,万骨枯沙,漫天烟尘还绕在梁间,弦音却悠悠一转,徒余了相思成疾,曲折凝噎。
颊边泪痕尚不及抹拭,指间忽而又泄玉涌珠,春风万里,百鸟齐鸣。
众人的心都被揪在她手上,任凭她随意拨弄。
雅室中,赵延祺捏在指尖迟迟未动的茶盖边沿坠下一滴水珠,落进他宽大的袖摆。
他侧眸瞥了眼身后正踮着脚往下望的彦离,扯动嘴角,饮下一口茶。
彦离的目光扫到台上那抹鲜红后,掠过墨玄的脸,复又安心地垂低了。他不动声色收回前倾的身子,松开紧紧攥在掌中的玉筹。
与彦离同样安下心的还有站在最末的寒癸,她鄙夷一笑。
赤色,那可是犯了公子大忌。
“嗯——凌波仙会当真配得上一个‘仙’字。这一出手,便觉不凡。”赵延祺放下手中茶盏,“想其时那莲音据传是善本高徒李管儿一脉的传人,早些年本王在汨水河畔破云楼听过一回她的琵琶,还别说,这小娘子的琴技倒真有几分相当。”
墨玄回神,眼中厌弃转瞬消散,正过脸躬身回道:“能得瑜王殿下金口称赞,此女定然技艺非凡,殿下是否……”
瑜王抬手止了他的话,眼尾斜扫过彦离,俊朗的面上闪过一抹恣肆。
墨玄收了口,立在一侧不再多话。
有道是沧海其水,巫山其云,此后登台献技者泛泛之音,再难入贵客之耳。
墨玄见瑜王兴致不高,拱手道:“内院已备好上房,殿下车马辛劳,不如移步稍作歇息。晚些时候自当略设薄宴,还望殿下赏光。”
赵延祺颔首,扶住彦离的手臂站起来,略微伸展了腰身,在墨玄的引领下出了雅室。
而后台上逐个比试完毕,投筹、唱筹自略过不提。
玉筹定数一百又九枚,云晦以九十之数一举夺魁。
她面上无甚欣喜,在众人高声抚掌中缓缓一拜。
便是整个永州城中人都为她抚掌又如何,她只求不负师父厚望。
下得台来,云晦由主事领着往后院行去。
她并未留意,只满心想着若是能在师父一贯清冷的脸上见到不曾有过的浅淡一笑,便不枉她多年朝暮不辍受的这许多苦。
前方的人在一扇房门前蓦地停下。
云晦抬眼一看,这里并非秋娘候她的妆室,已是后院另一处所在。
主事肃然的脸上不见一丝和善,与方才台上的时候判若两人。
“云娘子,请吧。”
主事推开木门,待她后脚甫一跨进去,就立即合上了门。
云晦不明其意,看了眼身后紧闭的房门,步步谨慎地朝屋子正中走去。
绕过迎面竖立的屏风,她愕然止步。
屏风后,竟放着一个热气氤氲的宽大浴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