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醉相思》无恙勿忘

1、大旱

　　今天是新皇登基的日子，京城阴雨连绵，黑沉沉的，陈宝珠看着窗外的雨，心里有些思念父亲，他一夜未归了。
　　不过想起陈放磊，陈宝珠就窃喜，她父亲面容俊美，气宇轩昂，才高八斗，让人一见难忘，还帮明王打赢胜仗，这样的父亲上哪找？
　　“阿娘啊，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啊？”陈宝珠叫喊着跑到一清秀女子的身旁。
　　清秀女子芍药银簪挽着头发，几缕头发散落到纤细的脖子上。
　　她轻轻搂过跑来的陈宝珠，笑得温柔，“快了快了，宝珠该吃午饭了，今天有你喜欢吃的红薯丸子，还吃不吃了。”
　　“吃！阿娘给我多捞几个。”
　　“好好好。”女子捏了捏陈宝珠的鼻子，走到厨房，从油锅里捞出了几个红薯丸子，放到白瓷的盘子里，另一部分捞到木盆里放着。
　　燕娘看着宽敞的院子，心里想起了陈放磊的话。
　　那天她正在洗衣服，听到门外有敲门声。
　　一听就是陈放磊回来了，燕娘心里高兴的紧，一开门就是一句，“相公，你回来了。”
　　燕娘推门而出，身着粗衣麻布，头发被布全包了起来，只露出一张白皙还带点红润的小脸。
　　“嗯，回来了。”陈放磊拎着个篮子进了院内。
　　燕娘跑到木盆边，继续先前的动作，拧着刚洗完的衣服。
　　陈放磊把燕娘手里的活计给抢了过来，边拧边问道：“燕娘，天那么热，宝珠听话吗？”
　　燕娘看着陈放磊麻利的将衣服拧干，搭在杆上晒衣服，突然想起了什么，“听话的，哦，对了，相公，我听说流民过来了。”
　　“嗯，最近没事不要出门，就带着宝珠待在家里，过不了几天，他们就该进城了，实在要是出门就装扮下，被流民盯上了，可就惨了。”
　　“好，知道了。”
　　燕娘看他一直盯着干净整齐的狭小院子，这儿没有什么诗意，只有突兀的一口井，一个板凳和一个大盆，连棵树都没有，地上光秃秃的。
　　她觉得陈放磊是在愧疚，只见他大手一把揽过燕娘，似承诺道：“最近要变天了，咱们要苦尽甘来了，到时咱们买个大房子，你不会再那么辛苦了。”
　　这个屋子就是陈放磊暂时租的，他跟燕娘说，等他封了官拜了相，会有更大的房子。
　　陈放磊一直觉得燕娘跟着他受委屈了，其实燕娘没有觉得，有人的地方才叫家，她住在哪里无所谓，有所谓的是跟着谁。
　　燕娘想着陈放磊俊美的脸，还有些羞涩，他们生活了九年，她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陈放磊不是池中之物。
　　那年，少年独自一人来到了王村，明眸皓齿，挺鼻薄唇，样貌宛如仙人，落魄的仙人，身上的衣服虽然干净却满是补丁，但那也掩盖不了他身上的气质。
　　燕娘形容不来，最多是看着就像是读书人，招人喜欢。
　　连村花王晓花都喜欢他，这样的人就该有最美最好的姑娘配着，没想到最后他选择了她，一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姑娘。
　　燕娘永远都记得那天夕阳西下，她那时还在帮邻居家的王大娘放牛，俊美的少年从山坡走到她面前一字一句的说道，小燕，咱们成亲吧。
　　神仙听到了她的祈祷，显灵了，她和仙人般的少年成了亲，还在成亲当日给她改了名，取名燕娘。
　　一年后有了宝珠，放磊就带着她和宝珠离开了王村，来了明王的封地，她隐隐约约有些猜到陈放磊的目的。
　　不等她多想，陈宝珠已经来到她面前要吃的了。
　　“慢点，有点烫。”
　　陈宝珠咬了一口，烫到了舌头，想吐又不舍得，只好嘶嘶呼气。
　　红薯丸子真的好吃，裹上面粉下锅一炸，甜味就出来。
　　这一年的收成都不好，不对，这三年的收成都不好！大旱了整整三年，不见一点雨水。
　　前两年在交城时，只有些陈年粮食，红薯都是不甜，还有涩，不过她不敢说。
　　因为她父亲说外面一点粮食都没有，都开始易儿食其肉了，更不用说瘟疫了，简直是人间炼狱，不让她浪费粮食。
　　于是她每顿都吃的很少，燕娘担心她就想出炸些红薯丸子，让她尝点味道。
　　交城的围墙非常高大，她看不见外边，外边也看不见里面，城内到处都是将士们百姓们忙碌的身影，城门外的将士则在尽职尽责的看守城门，不让流民流入城中。
　　太阳高挂，空气干燥，茶铺的说书先生还在讲故事，大多都是外边的惨状，让城里的百姓好感激明王。
　　燕娘去给陈放磊送饭，把陈宝珠留在茶铺里，大家都是熟人互相有个照应。
　　只见说书人啪的一声，故事就开始了，“诸位应该知道外面有多惨，这次明王去看望流民时，我也去了，啧啧啧，简直惨不忍睹，你不知道一出城门口，就被空气熏的想吐，腥臭无比的，面对着逃难的流民，守城侍卫脸上都是不忍心。”
　　“遍地都是痛苦哀嚎，那些个百姓在撕心裂肺的呼喊着亲人的名字，声声重叠，像是啼血杜鹃鸟鸣，凄惨又瘆人。一个一个已经看不清楚面容的孩童，他们骨瘦如柴，衣不蔽体，一动不动的躺着在杂草丛里。”
　　陈宝珠有些害怕了，她想捂住耳朵，却又想听听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们王爷可是心善的主，他看到这副景象沉默了很久，可是都知道咱们城里的粮食也不够了，咱们要走时，流民们凄厉的哭声突然大了起来。”
　　每个人都沉默了，他们很凄惨，要是把他们接进城里，那城里人就得饿着，谁也不知道旱情什么时候结束，谁都不愿意让出活着的机会。
　　就像陈放磊跟陈宝珠说的那样，流民们背弃了故乡，像蜉蝣一样飘荡在天地间，只为找到容身之所，有多少人死在途中，却没有一人放弃，活着的信念支撑他们像杂草一样坚韧顽强。
　　四处蔓延的瘟疫，蛮横弑杀的流民军都在威胁着他们的生命，连桃花源都容不下他们，活着对于处在灾害中的百姓是渴望而不可求的存在。
　　陈宝珠想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放弃的，距离生只有一步之遥，那谁会选择死呢。
　　果然事情有反转，“说是迟那是快，从旁窜出来个女人，她一身脏污，头发披散，枯黄的如枯草一般杂乱无章的，手里抱着一个孩子，那孩子处于昏迷状态，被女人搂的结结实实的，只有一双黑乎乎的小脚丫露在外面。”
　　“身旁的侍卫急忙抽出剑把王爷围在中间，刹那间，那女人砰的一声跪在地上，开始磕起了头，声音凄惨尖利，脑袋上都磕出血丝了，也不停下。”
　　说书先生模仿着流民尖利的哭声，生动形象，好像就发生在眼前，“王爷求求你，求求你，让我的孩子进去吧，我不进去没事，她都快饿死了，她才五岁啊，她很听话的，让干啥就干啥，求求你了……”
　　“求你了，王爷帮帮孩子吧。”
　　“大人大人，让孩子进城吧，他看着虽然小，但是干活很麻溜的。”
　　“王爷，我的孩子已经两天没喝过一点水，给点水吧。”
　　陈宝珠眼里的泪水打转，她被感染了，想哭，悲惨是最容易让人共鸣的，都太惨了。
　　等燕娘回来，陈宝珠已经开始用衣袖抹眼泪了，肩膀一抽一抽的。
　　“哎呀，宝珠，怎么哭成这个样子，谁欺负你了？”燕娘用手帕擦了下。
　　不问还好，一问陈宝珠的泪水就源源不断，她越想越难过。
　　燕娘尴尬的把陈宝珠领走了，陈宝珠哭的不能自已，完全忘了还要听后面的内容。
　　后面就是流民进城了，他们被安置在城门的西边，是陈放磊安排的，那里居民少，荒地多，不容易起冲突。
　　期间陈放磊还带着陈宝珠去了流民临时驻扎的地方，有几个大的窝棚。
　　窝棚下全是人，快速走过去的时候，有些人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让她有些害怕，毛骨悚然的感觉。
　　陈放磊逛了一圈，发现有个孩子生病了，他肤色黝黑，两颊凹陷，突出的眼睛紧紧的闭上，呼吸声很微弱，身材廋小，裸着上身，肋骨能看的明显。
　　陈宝珠感觉他下一秒就没了，瘦的吓人。
　　可是陈放磊没给他找大夫，只是在施粥的地方给人说了句，让他多打点米。
　　“爹爹，不救他吗？”陈宝珠有些疑惑。
　　“能活就活，不能活就死，这是他的造化。”陈放磊摸着陈宝珠的头发，眼神凝视着前方。
　　“哦。”陈宝珠表示知道了，残忍吗？残忍，这世道本就残忍。
　　没过多久战争开始了，陈放磊在家里就说天要变，明王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老实，背地里早就在招兵买马，屯粮造刃了。
　　大魏在蛀虫的侵蚀下，早已千疮百孔，三个月就到沧城。
　　帐篷林立，一排排的将士们面容严肃的巡逻着，陈放磊抱着如玉娃娃般的女儿，与顾泉说着话。
　　顾泉是守城的将领，此人身长八尺，一身腱子肉，生的是相貌堂堂，浓眉大眼的，其作战能力令人瞩目，被明王封为了将军。
　　“顾将军，这是小女陈宝珠。”
　　“这就是你藏着掖着的女儿啊，好漂亮一女娃娃，乖乖巧巧的，见了也不怕生人，不像我家臭小子，整天没个人样！”顾泉嘴里骂着，可脸上却是笑意满满。
　　“最近我听说弟妹身子已经四个月了，改天我把臭小子带过来，来看看妹妹，也看看弟妹肚子里的孩子。”
　　“好啊，多走动走动。”陈放磊用手轻轻拍了拍宝珠，还要在说些什么，就被一道声音打断。
　　“先生，哎呀，宝珠也在这啊。”明王一身铠甲的装扮，一脸笑容的从主帐篷里走了出来。
　　“是啊，王爷，来宝珠，叫王爷。”
　　“哎，先生，这样叫多见外啊。来，宝珠，叫舅舅，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陈宝珠看着抱着自己的父亲，看着父亲点头后，小孩子专有清亮的声音响起，“舅舅好！”
　　“哈哈哈，好，真是越来越懂事了，宝珠寓意就是好，比以前花花好听多了。”明王满含笑意。
　　陈放磊也笑着回道：“我和燕娘就是这意思，宝珠就是珍贵啊，当然花花也好听。”
　　陈宝珠转头捂住陈放磊的嘴，“花花不好听。”
　　兵临城下，黑云压城城欲摧。
　　沧城的守城将领张鹏程看着年纪轻轻，斯斯文文的，没想到打仗却很猛，用兵老道，一点也不纸上谈兵，在没有粮食补给的情况下，硬生生的拖了他们六个月！
　　如此奇才可惜了，但张鹏程宁死不降，在城门被攻破后，还厮杀了他们两员大将，陈放磊为了保护明王也受了点伤。
　　张鹏程面目狰狞的躺着地上，沧城破了，他临死反扑的气势让人害怕，又让人致敬，战士的最高荣耀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明王也有些后怕，张鹏程给他留下了深深地阴影。
　　清理战事后，顾泉安排将士们把战死的两员大将烧了，骨灰送回了老家。
　　对于张鹏程顾泉却犯了难，这是一个可敬的对手，可他却不知该如何去安放他，最终在陈放磊的建议下把张鹏程的骨灰埋在了城门旁的树下，这是他誓死守卫的城池。
　　明王听完后，默许了他们的动作，只说了一句可惜了，便背着手离开了。
　　顾泉和其将领在收拾城镇时，发现很多房屋都已经空空如也，只有一户人家有个女子吊死在屋里，一身白衣，头带着一根木钗，面色苍白，好似睡着般，两人默了片刻，让人埋好她的去处。
　　大军收拾完后，就开始了原地休整。
　　没了类似张鹏程这种奇才的困扰，一年不到的功夫，明王带着兵马从交城打到了京城，最终陈放磊，刘嶂辅佐明王登了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