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为何这样看我》凌飞白

2、他可不好惹

　　王珩在警笛响起的瞬间便落荒而逃了。警察走过来了解情况，赵霁很自然地跟对方攀谈、说明细节。
　　没想到重逢是以这样的场景——赵霁最讨厌的场景。
　　周衔青恍惚起来。

　　第一次见赵霁是在初一，面对的是一扇关上的门。她听着门那边的小孩儿尖叫，听着身边的母亲轻声的安慰，水深火热的场景里忽然福至心灵。

　　她鬼使神差地跑出去买了一支冰激凌。

　　她举着那支冰激凌站在紧闭的卧室门前，冰凉的水汽顺着蛋筒流到手指上去，很冰，那一瞬间她难得局促起来，发现自己好像在伪装成什么成熟角色。然后她开口，话音的开头显得很艰涩。

　　“你……你吃冰激凌吗？”

　　门那边忽然安静了下来。
　　“薄荷巧克力味的。”

　　半晌，“咔”的一声，门开了。

　　周衔青抬眼，年少的赵霁定定的看着她，男孩儿发育得晚，个子不高，鼓着腮帮子，像是脾气上来了一半，看到陌生人，登时像扎破的气球般塌了个干净。
　　周衔青常常觉得自己属于“一眼定生死”的识人性格。
　　那种感觉此刻却失了灵——

　　面对那一双透亮的、干净澄澈的却又怯懦的眼睛。
　　他拥有世界上最小的湖泊，一眼望得见底的湖面下却不知流淌着什么少年心事，看不真切，扑朔迷离。

　　“多谢你啊同学！”许诺鬼鬼祟祟地探出个脑袋来。不知什么时候，赵霁已经转过身来。
　　手被许诺捏了两下，周衔青去看她，只见她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眨巴着，几乎快要冒出粉红桃心，“我们请你吃饭吧？”

　　周衔青哑然失笑。

　　赵霁好像看出了什么，眼睛弯着，倒是很大方地答应了。

　　一行人挑了个安静偏僻的小馆子。火锅咕嘟嘟地响着，热烈地冒出泡来又破碎。窗外是汹涌的人潮车流，鸣笛的，吆喝的，嘈杂隐隐透过玻璃，汇作一种温柔朦胧的热闹。

　　周衔青对面坐着赵霁，还有一位无时无刻不在释放甜美魅力的许学姐，身边是看破不说破一声不吭炫饭的魏木子。
　　她决定作一块安安静静的背景板，和滋滋作响的可乐一起。

　　“学弟，你多大呀？”
　　“诶，竟然也升高二了吗？”

　　周衔青筷子一顿。
　　“嗯，”赵霁回答着许诺，眼睛却望着周衔青笑，咬字格外清晰，“出了点事情，休学了一阵，然后就跳了一级。”

　　推拉门随着花纹的移动被打开，服务员放下几份配菜便出去了。空调的冷风中和掉蒸腾的热气，倒是让周衔青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噤，她有些食不知味。
　　饭桌上许诺一直在说说笑笑，多半的笑声都是冲着赵霁，一问一答，聊得倒也算开心顺利。
　　周衔青伸着筷子去夹火锅里的青笋。

　　“还要加蘸料吗？”

　　她一愣，低头看，小碗里的蘸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她霍霍得差不多见底了，周衔青回过神来，对看向自己的赵霁客气道：“不用了，谢谢。”

　　“我要！弟弟顺便帮我加些麻酱吧！”
　　于是他拿着许诺的蘸料碗去了，许诺咬着筷子看向周衔青，眨眨眼笑，“青姐，这弟弟不错。”

　　魏木子在旁边笑得前俯后仰：“你说说许诺，这个月看上的第几个了？”
　　“没办法嘛，这月桃花运旺，净碰见帅哥。魏木子！你再笑！”

　　半晌，周衔青停下筷子，望着火锅的热气发呆，神游似的开口：

　　“他？他可不好招惹——”

　　霎时，门“刷——”的一声被拉开。赵霁走进来，像是没听见周衔青最后说的话，“怎么都不说话了，这么安静。”

　　“给我放这么多呀，谢谢弟弟！”
　　许诺打着圆场，伸手去接蘸料碗。说坏话被当事人听见，周衔青有点尴尬，索性不说话闷头吃饭，电光火石间，只听一声脆响——

　　啪！

　　周衔青有些怔愣地抬起头。

　　只见满满一小碗麻酱，都糊在了赵霁的校服短袖上。
　　功德圆满的酱料碗骨碌碌地滚动，最后老大爷遛弯儿似的，慢腾腾地停在了瞪大眼睛的许诺脚边。

　　完蛋。

　　许诺吓呆了一般静止着，半响，她回过神来。
　　“对不起！”她慌张地又拿纸又拿水，“没拿稳我，对不起…”
　　赵霁笑着接过纸巾，说着没关系。
　　“这得换一件衣服吧，湿答答地黏身上不舒服，外面还挺冷的这会儿。”

　　女生似乎想起来了什么，蓦然转过头来：“青姐…你家就在这旁边儿对吧？”
　　周衔青忽然被嘴里的菜噎了一下，她伸手去够水杯，只听许诺继续开口道：

　　“要不让学弟去你家换个干净的衣服？”

　　她抬眼去看赵霁，那人却好整以暇地也看向她，挑着眉，丝毫没有拒绝的意思。她眼皮一跳，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见一道慢悠悠的话音：

　　“既然这样，那就麻烦衔青姐了。”

　　夏末的夜晚很是惬意凉爽，如果身边不是久别重逢且矛盾未消的学弟。两个人并排走在去周衔青家的小巷，一时无言。

　　赵霁忽然开了口：“我很不好招惹？”
　　昏黄的灯光映在他的侧脸，明明暗暗间周衔青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并没有在看她。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索性没有说话。

　　他忽然转过脸来，低垂着眼望着她。

　　“周衔青，咱俩谁更不好招惹？”

　　周衔青租的房子在四楼，房间不大，胜在干净整洁。离学校近，且背靠龙泉山公园，倒是鸟语花香。

　　“给，我爸的拖鞋。”
　　赵霁却不肯进了，“我在这儿等你就行。”
　　“进来吧，你初中时候不经常来我家吗？”
　　他别别扭扭换了拖，偏着头，眼睛却悄悄四处张望。周衔青没来由觉得好笑，进卧室去给他拿衣服。

　　“穿这个吧。”周衔青拿出一件宽松的浅粉色运动外套，扔给赵霁。
　　赵霁嫌弃地皱起眉来：“有没有别的颜色的？”

　　“那这件。”

　　“我不穿这个风格。”

　　周衔青的耐心被消耗得差不多了。她靠着门框抱起手臂，笑了一下：“不好意思赵霁，你还真没得挑。”

　　她的微笑转瞬即逝，连勾起又落下的嘴角都显得冰冷尖锐，眼底黑沉沉地，眼尾翘起讽刺的弧度，说话毫不客气，“我只有这两件合适你尺码的，不穿，你可以裸着。”

　　赵霁狠狠从她手里扯过衣服，瞪她一眼，怒气冲冲地去了浴室。浴室的门被他关的大响。

　　周衔青摇摇头，忽然脑子闪过那年雨季。

　　浑身湿透的她穿着宋阿姨的外套，男孩儿怯生生地给她端来一碗热腾腾的姜汤。明明是她冲进大雨，他却眨巴着湿润的黑眼睛，神情像是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狗。

　　还是小时候讨人喜欢。
　　算了，跟小孩儿计较什么。

　　她站在门口，良心发现地跟他搭话，“晚上还没吃饱就出来了，吃点东西再走？”

　　“不用。”

　　“我也给你煮个姜汤？”

　　这个“也”用的很巧妙。

　　里面忽然就不说话了，周衔青一时恨自己顺嘴，门却忽然“哐”地一声打开了——是周衔青的头结结实实和玻璃接触的声音。

　　周衔青猝不及防，闷哼一声，躬身捂住额头。

　　赵霁翻个白眼：“你靠这么近怪谁？”

　　周衔青那点良心和回忆过往的怅然被撞得一干二净，她一手按着额头缓劲儿，疼得皱眉：“换完了？换完了快滚。”

　　赵霁顿了顿，眼睛不自觉眨巴了一下：“疼吗？”

　　“你说呢？”
　　“我给你找块儿冰敷一下。”
　　“这儿没冰箱，哪来的冰？”
　　两个人又都不说话了。

　　毕竟是许诺失手打翻了麻酱，周衔青叹口气，率先打破了沉默。

　　“校服给我，”女孩儿蹙眉，没好气地从他手里揪出衣服，“三班，后天来找我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