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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草木葳蕤恰逢故人 ...

  •     意识浑浑噩噩地冒了个头,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沈不闻才迷蒙地有了些知觉,刚清醒过来一点,他就发觉自己头痛欲裂,呼吸也有些不畅。

      眼前一片漆黑。

      一块黑色的布条蒙在沈不闻的双眼前,完全遮住了他的视线。双手也被捆到了背后,沈不闻试着挣扎了几下,却丝毫动弹不得。

      不知为何,脸上的皮肤仍在发烫,还向外散着丝丝缕缕的热气,说不准是烧酒还是药物的作用,蒸得他有些难受。

      沈不闻粗略地判断了目前的处境,绑着他的麻绳制作很劣质,只动了这么几下就有些磨手腕,应该是手工搓出来的那种麻绳,轻易不会断。

      四周一点声音都没有,想来应该是刘三九单独把他关到这个屋子里了。确认了这一点,沈不闻慢慢坐回原地,勾了勾手指,低声唤道:“万戒。”

      嗖一声轻响,一支白玉笔杆的毛笔飞到了沈不闻的指间,缠绵地绕上了他的手指。

      如大多数人一样,沈不闻也有三件法器,分别是含弥剑、非祸琵琶和万戒笔。

      万戒的本体是一支毛笔,威力不小,但沈不闻却并不怎么喜欢将其应用于战争。战场上他还是习惯以非祸为主,或许是文人的执念。

      他被迫选了个别扭的拿笔姿势,随手摸了一片空地,写道:“此为何处?”

      好在灵器与主人之间都是有感应的,沈不闻无需用眼睛看,也知道它写了什么内容。

      万戒沉默了一会儿,写:“不知,灵力受限。”

      又问了几个问题,答案几乎都是模棱两可的,让沈不闻更摸不着头脑了,于是他干脆换了最简单的问题。

      “现在何时?”

      这下,万戒终于有了反应,簌簌在地板上写:“亥。”

      大概了解了情况,沈不闻把万戒收进衣袖,四下打量了一圈,虽然蒙着黑布什么都看不到,但他大概能感应到这间屋子的大小,于是向后摸索着墙壁,想先把眼睛上碍事的布条蹭下来。

      可刚向后挪了不到一米,沈不闻就撞到了一个东西,似乎是一个人的腿。

      有人?

      他暗暗一惊,保持那个姿势定在了原地,没敢轻举妄动。

      距离沈不闻醒过来也有一会儿了,这么大半天,这个人居然一直一动不动,也一声不吭地就这么站在他身后。

      不是顶级高手就是尸体。

      “何人?”见那人一直没反应,沈不闻试探着向后偏了偏脑袋,问。

      那人还是没出声,不过窸窸窣窣地好像在身上找什么东西,然后沈不闻感觉他绕到了自己面前,蹲了下来。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对峙了很久,久到沈不闻觉得身上有些僵了的时候,那人自上而下地扫视了他一遍,然后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

      对方这一笑,沈不闻以为他是刘三九派来监管自己的下人。又大概猜到刘三九有求于自己,渐渐有了些把握,淡言道:“告诉你们村长,绑我没用。”

      那人停顿了一下,应该是在思考,随后带着笑意慢慢开了口,声音压的很低,听不出什么东西来:“我们村长觉得有用。”

      沈不闻沉默了一瞬:“你们的事我解决不了。”

      “可能……我们村长觉得你能解决。”

      那人似乎是个不讲道理的,说了半天一直在兜圈子。沈不闻懒得与他费口舌,便不说话了。

      那人还挺称职,拍拍衣服一屁股坐到了沈不闻面前,还故意学了他打坐的姿势。

      沈不闻倒是眼不见心不烦了,可对面那人的目光却像一条毒蛇一样,绕上沈不闻身上的每一处细节,一寸一寸大胆地舔舐着他。

      看了好久,那人好像发现了沈不闻手腕处磨出的红痕,有些不自觉地蹙了蹙眉头。

      良久,就听他几不可闻地啧了一声,然后冷不丁地开了口:“仙长,你求求我,我就给你解开绳子,好不好?”

      沈不闻正默念着心经打发时间呢,这人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还让他愣了一下,下意识问:“如何算求?”

      “嗯……”那人似乎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最终漫不经心地得出了结论,“说点好听的话呗,或者撒撒娇也行。”

      一听这话,沈不闻就意识到了他哪里是真想帮自己,分明就是在拿自己寻开心,于是冷淡地驳回了他的请求:“恕不能从。”

      “嗯?为何?”那人也知道沈不闻看出来他是故意的了,淡笑着欠身向前凑了一点,沈不闻感觉到他的袖子衣料蹭过了自己的手骨关节处,然后停在了那里,“手腕不疼吗?”

      “谢谢关心,不过……”沈不闻冷笑一声,连声音也像泡了冰水一般。

      “换个条件吧,”他小幅度向后一仰,不动声色地阻止了那人不断凑近的动作,“感觉到您也在修行,不如在下为您念段经,平心静气,如何?”

      “谢谢,不听。”那人态度轻佻地蹦了这么四个字,直起身子坐好,笑眯眯地讥讽道,“在下可不了解经文,在人间做散修本就不易,万一你有意折损我修为,我该上何处说理?”

      “既然无法达成共识,那就罢了。”

      沈不闻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回去坐好,别来烦自己。那人却没如他所愿,反而毫无预兆地抬手抚上了沈不闻的脸,指腹轻柔地蹭着他眼下的红晕,像是在感叹碎裂的珍贵瓷器一般自语道:

      “好像起了些疹……”

      这个动作实在算得上僭越了,沈不闻发觉这人简直不可理喻,向侧一躲闪,连声调都冷了几分,“别碰我。”

      那人一怔,好像是觉得沈不闻这种反应很有意思,指尖不受控制地一缩,接着近乎愉悦地勾了勾唇角,把手收了回来。

      于是二人便都不再说话,经历了冗长的安静时间后,那人才又重新开口,打破了这份微妙的沉默。

      “仙长,你误会了,其实我也是被刘三九抓来除祟的……莫要对我有如此大的敌意嘛,咱俩现在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闻言,沈不闻才掀了掀眼皮,但因为眼前的障碍,只能看清一点点轮廓。他潜意识里觉得眼前这人的话没半句能信的,但还是出于礼貌问道:“你既说有祟,可知是何祟?”

      “不知,”那人无奈地摊了摊手,“我还没怎么逛过这村子呢。”

      这话可以说是毫无价值,但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信任与否好像也没什么意义了,反正他俩现在都被关在这儿,谁也没比谁好到哪儿去。

      这么想着,沈不闻便没再追问,而是有了些破罐子破摔的心态。

      反正这人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既然如此,”沈不闻语气轻缓地说,“阁下不妨帮我解开绳子,我们一同想办法出去。”

      闻言,那人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才伸手碰了碰那条麻绳的绳结,好像有点不情不愿的:“好吧。”

      他慢条斯理地解开那绳结的时候,手指骨凸出的关节若有若无地蹭到了沈不闻的手腕,触感冰冰凉凉的,有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沈不闻没躲开这一颇为亲密的举动,随着眼前的黑布滑落,率先看见了一缕从窗户透进来的月光。

      被冷光一刺激,他略有些不适地眯起了双眸,像只刚睡醒的狐狸似的。

      沈不闻长睫低垂,眨了几下眼,缓了一会儿才看清了眼前的人。

      面前是个年轻男人,逆着月色,面对他蹲在地上。他的个子似乎很高,一身黑衣黑袍,脸上罩着一张般若面具,活像个黑无常。而脖颈的肌肤却又几乎是青白的,透着些淡淡的血管的颜色,看起来有种莫名的张力。

      “谢谢。”沈不闻上下扫了他几眼,虽然戒备,但还是礼貌地致了谢。

      对方耸了耸肩表示无所谓,没说什么。

      刚刚在地上磨蹭了许久,眼下刚一恢复视力,沈不闻的洁癖就占了上风。他站起身,微微有些嫌弃地扑了扑身上的灰尘,忽然发现一直绕在指尖的那个小金蛇不见了。

      对了,昏迷之前,它是不是动了来着。

      沈不闻转过身,用视线在地板上扫了好几圈,也没发现哪里有那个小蛇的影子,于是便停止了寻找。

      左右那也只是个小玩意,可能是不小心掉到外面了,一会儿出去看看,没有的话就算了。

      丢了就丢了。沈不闻想。

      但面前那人却歪着脑袋盯了他一会儿,随后抬起手问他:“找这个么?”

      沈不闻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只见那人手指间挂着一条细细的线,尾端正是那只做工细致的小金蛇,在月光下纷飞的小灰尘里熠熠生辉。

      “是的,谢谢。”他想接过来,那人就恶趣味地向后撤了撤手臂,让沈不闻抓了个空。

      “为什么要买这个?”

      几乎是个平白无故的问题。

      “嗯?”

      为什么要买小金蛇?

      这问题倒是把沈不闻问得一愣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那摊里小猫小狗小刺猬不少可爱的小玩意都有,那么多东西里,自己为什么偏偏挑中了这只小金蛇呢?

      因为楚烬是银环蛇妖,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地过了这么些日子,蛇这种形象根深蒂固地埋进了他的潜意识里,还是真的只是随手一抓,根本没过脑子?

      不得而知。

      沈不闻抿了抿嘴唇,淡然道:“随手拿的,当时想听村长与卖这东西的摊贩说话,没注意是什么。”

      “这样啊。”那人若有所思地挑起手指上的小金蛇,绕在指尖端详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还挺可爱的,仙长可以送我吗?”

      沈不闻不自觉地蹙了蹙眉,觉得这人未免有些太过自来熟了,但那小金蛇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于是他也就权当卖人情了,答应道:“你若喜欢,便拿去吧。”

      “谢谢仙长。”

      他的语气很轻松,应该是在笑,然后低头把那只小金蛇挂到了脖子上,用指尖轻轻一戳,小金蛇就变得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当项链挂在身上还挺合适的。

      模样看着倒是蛮乖顺,但沈不闻还是没彻底放松警惕。

      他之前进刘三九家的时候就观察过,并没发现村长除了请他还找了别人。现在这间屋里也没有什么痕迹能证明这人也在这里关过。

      那人估计是看穿了他的戒备,忽然开口道:“仙长叫我阿奂就好。”

      说这话的时候,阿奂微微低着头,还在摆弄那只小金蛇,看起来乖巧的很。但沈不闻却不这么觉得。他觉得眼前这人是惯会伪装的那一类人,想用心术探一探他的底子,又碍于他面具的阻碍,无法与之对视。

      神界的心术是只有对视才能生效的,那人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的,别提法术了,沈不闻甚至连他长什么样都看不出。

      “脸是小时候烧的,不敢见人,没有别的原因。”阿奂好像有读心术一般,安抚似的说,“仙长放心。”

      为了证实自己,他微微掀起面具的一角,露出了下巴处一小块疤癞的皮肤,又迅速盖了回去。说话的态度也恭敬了不少。

      沈不闻点点头,轻声道:“在下姓沈,字不闻……”

      “我知道,”话还没说完,那人就打断了他,语气说不上是感慨还是什么。也许是沈不闻的错觉,他居然觉得那三个字的内里蕴藉着一种哀伤的、不可名状的情感,“昧稔君。”

      “惭愧。”沈不闻没有多问,只是低了低头,“不必称呼尊称。”

      阿奂笑着解释道:“尊称更好,我也是修道的,听过昧稔君的名字,今日有幸见到本尊,实属荣幸。”

      他虽一字一句地说着,却极度缺乏信服力,沈不闻也没听出什么“实属荣幸”的意思,倒是有些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这人太诡异了。

      他正欲说些什么,就听到门外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好像有人正在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沈不闻先前是文神,五感本来就比旁人敏锐一些,对于一些遥远的,细小的响动也格外敏感。只是听声音也能辨别出一些东西,他仔细听了听,感觉那脚步声距他们还有一段距离。

      情况紧急,沈不闻来不及想太多,对阿奂说:“把我绑起来。”

      阿奂似乎愣了愣,疑惑地“嗯?”了一声。

      “刘三九瞒着我们些事情,或许不简单,还是不打草惊蛇的好,所以暂时先把我绑回去,麻烦了。”

      本想说刘三九其实没什么威胁,但又被他这“打草惊蛇”逗笑了似的,阿奂抿了抿面具后的唇,饶有兴趣地看着沈不闻,忽然无缘无故地说了半句话:“你现在真是……”

      沈不闻也没管他想说什么,只是背后对着他,双手并拢,向上抬了抬方便他动作。

      阿奂挑了挑眉梢,不知道是什么情绪,顿了一会儿还是捡起了地上的麻绳,模仿着之前的绳结,慢条斯理地一圈圈绕上了沈不闻的手腕。

      那双手腕实在太细了,而沈不闻又太瘦,麻绳生生绕了好几圈才能捆上。

      阿奂自顾自打着绳结,眸子垂得低低的,就这么晦涩不明地看着沈不闻的手腕,眼色有些说不出的阴暗,好像在盘算着怎么折断它似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沈不闻想回过头看他绑完了没,却又因为二人现在的姿势无法完全回头,只能向右偏侧一点,声音有些催促的意味:“好了吗?”

      阿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食指轻轻勾着绳结,乍一看,这个动作就好像他在用绳子牵着沈不闻一样,莫名有种他完全被他制服和占有的感觉。

      “好了,”阿奂说,“黑布。”

      沈不闻低头找了找,那条黑布被他先前叠的规规整整地放在腰封里,他纠结地看了几眼,又迫于那脚步声的不断逼近,侧身对阿奂说:“腰封里,你取。”

      阿奂带着笑慢悠悠地从他腰封里取出那根布条,轻轻搭在沈不闻眼睛上,就这样面对面站着在他脑后系结,远看像环抱的姿势似的。

      来不及思索这个动作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阿奂就在沈不闻脑后干净利落地打了个结,和先前的一模一样。

      “好了,”阿奂向后退了几步,沈不闻也摸着墙壁坐了下来,保持着一开始的姿势。阿奂垂眸看了他一会儿,不知道为何忽然说了句,“我离开一下。”

      沈不闻下意识点点头,觉得有些奇怪。

      他们又不熟,走就走呗,干嘛跟他说。

      然而阿奂却只是悄无声息地推开窗,一个人瀑着月光龋龋独行,消失在了黑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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